散着霉味的泪 废弃的猪圈离厕所很近,一股刺鼻的臭味夹杂在空气里。残疾猫把鼻子扎进自己的怀里。 月光照亮了院子,残疾猫的黑色的瞳孔张到最大。猪圈被树的黑影笼罩着。猫是生活在黑暗里的,是否有月光,残疾猫并不关注。母亲的抛弃,主人的冷淡,同类的欺辱,让残疾猫感到绝望。就在昨天的这个时候,它快乐极了,它还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因为它抓住了老鼠,就是凭借这副残缺的身体。 多少天以来,残疾猫一只守在厨房案板下边的一个老鼠洞旁,也有好多次老鼠就在它爪子下逃走,这些并不能让它感到失望,反而增加了动力。它就想在哪一天,嘴里噙着一只老鼠,大摇大摆走到主人们面前,听听他们的赞扬。它不懂人类的语言,可是它可以读懂人类的表情。 它的腿残疾后,抓老鼠的能力确实降低不少。 就在它欢喜的时候,大花猫也来了,看到残疾猫嘴里的老鼠,垂涎欲滴。残疾猫准备绕过大花猫,可大花猫却拦着它的路,四只腿像走秀似的摇摆到残疾猫面前,嬉笑着,露出一副卑鄙的嘴脸。 说实话,我太有同感了。生活中这种事也算是比比皆是。坐收渔翁之利,这可是职场引以为豪的原则。说来说去,总得有人把有利的给做出来吧。没人会同情残疾猫,倒是那些努力创作,成果被占去的人会给以同感的慰藉。 一场打斗就要开始。两者彼此不分上下,一个腿残疾,一个爪子残疾;一个个头大,但身体过于臃肿,一个虽瘦小,但身体敏捷。大花猫身体庞大,一看就是无所事事造就出来的怪胎,它的腿就像它常偷吃的肥鸡腿代替了的。残疾猫太瘦小了,没人会看出它有何优势,只要大花猫狠狠地来一抓,残疾猫必输无疑,局外人看来的确如此,可是大花猫的爪子早已变得迟钝,这才给残疾猫赢的机会。谁笑到最后,拭目以待! 残疾猫把咬死的老鼠放在猪圈的砖栏上。不错,那就是赌品,谁赢就归谁,可能对残疾猫来说不公平,可是在这个社会,没有什么是公平的。要想拥有主宰公平的权利,就得拥有至高的地位。 月光洒满院子,椿树干枯的树皮在月光下也亮得像龙鳞。残疾猫和大花猫站在砖栏边的枯柴上,四只眼睛像明亮的珠子闪耀在两只充满怒火的物体上。 枯柴上下摇晃,残疾猫猛地扑上去,把大花猫扑倒在地,"咔"的一声,枯柴断了。半截枯柴被大花猫压在身下,残疾猫用剩下的爪子把大花猫按在地上,大花猫一向是狡猾的,这次却被对手占了先机,心里很是恼怒,它一骨碌翻过身,把残疾猫甩出几米远。残疾猫站起身,几个箭步,爬到椿树上,站在枝杈上,得意的俯视着下面。大花猫准备扑向残疾猫,一下子扑了空,看着残疾猫逃到树上,恨得只顾着抖胡子。它往椿树上冲,可没上多高就狠狠地摔了下来,爪子疼得在地上乱跳。残疾猫从树上俯冲下来,往大花猫的脸上狠狠地抓了几下。它优哉游哉向猪圈走去。可它也着实想不到,大花猫竟会耍赖,冲到它前面把老鼠噙在嘴里就跑。 这有没有让你想到:一个赌徒在赌场下注,本来觉得势在必得,可是失了手,最后连本都捞不回来,他又放不下输的钱,最后决定拿起赌桌上的钱就跑。那些赢家会善罢甘休吗? 大花猫跑到离猪圈几十米远的院子里就被残疾猫追上了。大花猫愤怒地大叫。在夜里,这种声音就显得特别大,尖得能划破整个宇宙。 它的叫声像极了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楼上的灯亮了。女主人穿着单薄的坎肩出现在窗边,她把头伸出窗外。她打着哈欠,一脸的倦意。一开始,她吵骂这两只猫,当她看到大花猫面前横躺着的老鼠是,立即住了口,露出满意的笑容。 大花猫,不慌不忙地噙着老鼠,把它放在脚下,开始狼吞虎咽吃起来,同时从喉咙发出"哼哼"音调的声音。残疾猫眼看自己的晚餐被抢去,很是不甘,就跳过去抢。主人的一声大喊,让残疾猫乱了阵脚。它只得委屈地往猪圈走去,实是走向猪圈,确切地说是走向黑暗。而黑暗里往往充斥着绝望。 女主人把头从窗外缩回去,随着一声刺耳的关窗声,夜又趋于宁静。 猪圈在月光下显得宁静而祥和,可残疾猫却流下了泪。从豆壳里散出的霉味和泪搅在一起…… 嘴角的最后一抹微笑 流泪,谁不会呢? 残疾猫的失落印在明亮的夜幕里,死亡的气息逼近。人太聪明,想要死太容易了,吃安眠药死,简单又不痛苦,跳楼或者跳河,虽面目有所牺牲,可也算是能达到目的的好方法。对于猫来说,死也可以说容易,也可以说不容易。猫身材敏捷,从高楼跳下,损失并不大,至于吃药,除非是误食老鼠药。在有猫的时代,老鼠药已是过去式。它看看自己蜷着的断腿,又用粉红的柔软的舌头轻轻地舔舐着。 在农村,还有一个东西,城市里的人当然是不曾听说,那就是虎枷。这个东西常用来防止野兔在地里糟蹋未收获的庄稼,它结构很简单,材料也极其简单。乍一看,就是简单的几根粗铁丝,,其中的两根是锯齿形的,可以掰开,也可以合拢。使用的时候,就把它合拢的两根锯齿掰开,埋在野兔可能经过的地方,只要野兔踩上去,两根分开的锯齿就很快合拢,夹住野兔的腿。当然,夹住的也不止是野兔。残疾猫,就是一个意外的受害者! 若残疾猫是个人,在意外中成了残疾,它还可以得到一些补偿,可是,它是猫,是猫,而不是人。 那个让残疾猫永生不忘的晚上,也把残疾猫永远推向了黑暗。它从房顶上跳到楼房一侧的空地上,那块地与后山连着,地边有浓密的杂草林。残疾猫还看到过野兔在草丛里出没,它看到野兔前腿比后腿短,就忍不住想笑,它追上去,可着实没想到,野兔跑得那样快。若是它知道是野兔让它的生活变成现在这样,它刚建立的佩服估计就要变成仇恨。 农村的夜,特别的静。残疾猫从房顶跳下之后,踏着月光照射的菜地,准备回到猪圈里睡觉,毕竟它呆在房顶也很久了。刚走几步,便"咔"的一声,虎枷夹住了残疾猫的前腿。它痛苦地呻吟着,却不曾出现一个影子来解救它。 一直到第三天,才有人把它从虎枷上卸下来。它饿得全身无力,它以为它要死了。它的被夹的腿,骨头几乎要断掉,只有一层皮还在系着。人们富有同情地给予呵护,主人更是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残疾猫早已被淡忘。它的残疾开始了它的悲哀。 顾城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可是残疾猫一直都拥有在黑夜寻找光明的眼睛,却又在黑夜坠入深渊。残疾猫和人注定是不对等的,要不何以受不到人一般的待遇? 它的残疾,源于虎枷,它也想把生命归于虎枷。虎枷给予死亡比给予它终身的不幸倒是强得多呢! 若是它幸运的话,虎枷还在那个位置,这样,它就可以迈出轻盈的一步,永远结束自己的不幸。 这个夜永无止尽的黑。残疾猫把四周看得那么清。它先走出猪圈,豆壳散发的浓烈的霉味也附在它的身上。空气里弥漫的熟悉的粪味悠悠扬扬地奔腾着。猪圈旁的椿树又高又粗,以前,它总是一溜烟爬上树稍,再以更快的速度俯冲下来。可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享受这种自豪的游戏。 那块地,正是它。那是残疾猫多不愿再到的地方。当她想到死的时候,这里就不再是地狱,而是天堂。它的三条腿工作起来滑稽可笑,可是我笑不出来!我是爱笑的人,可是在这种庄严神圣的时刻,我不敢笑,也确实笑不出来。 残疾猫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如果又被人从虎枷上卸下来,侥幸留住一条命,它就跑到后山上,等待死亡。这种死是痛苦的,忍受饥饿,忍受饥渴,看着自己消瘦成几乎只剩骨头的架子。它哆嗦了一下,仍然挺着腰杆上了菜园的石埂。 死亡的殿堂是迷人的、令人向往的。任何一个苦难者都愿意属于它。 走过韭菜地,就是一片绿油油的生菜园。生菜茂密,叶子像新生儿那样鲜艳又充满活力。残疾猫叹了一口气,摇着头穿过菜地边的桃树下狭窄的路。正值三月,大部分桃花已绽放,只有部分还是含苞欲放。露水浅浅,桃花的花瓣上系着些露珠,夜幕里的美,人类是看不到的。他们有了看透白天的眼睛,注定就要在黑夜迷失。 "多美好的夜,我即将在这沉睡,伴着桃花的清香,就这么安静地沉睡。我不需要有谁能够记得我,就让我安静地沉睡吧!"残疾猫迈着脚步,闭合着双眼,每一步下去之后,成功的呼唤声就更大更响。 那个地方有一个僵硬的东西躺着,残疾猫没有看到。直到它觉得到达目的地还没有被夹,才失望地睁开眼睛。它心里一震,然后绝望地怒号,跪下仅剩的前腿。老猫僵硬地的躺着,就像平时躺在院子里享受阳光一样安静祥和。它的尾巴伸得笔直,腿相互叠着,一边的胡子被头压在下边,露在上面的一边胡子还是想以前那样精神抖数。它的威严,它的神圣随着它的僵硬的躯体在夜幕里孤独死去。 "母亲,若是我的死亡能留住您,我是愿意的。您是完美的,您是健全的,世上再没有另一只猫比您还勤奋,也没有另一只猫比您还爱我,您留下了我,反而让我更加痛苦。母亲,我不愿再活在世上,因为这个世界不是猫的世界。我愿意追随您,在您的怀抱感受您的温度。我的委屈您能知道吗?若是主人们能够像疼爱您那样爱我,我绝不会选择死亡,我残疾了,这将是我多大的痛苦,就算我付出所有,主人们还是将我视为废物。作为猫,我得不到人类该给的关怀,也得不到同伴的尊重,您知道吗,大花猫是如何欺凌于我。在主人们的心里,我已是废物,他们再也不会把我放在应有的位置。您爱的小女主人是爱我的,自从我残疾后,她给了我多大的鼓舞啊。她常常用那种悲怜的眼光看我,尽管我不愿接受她的怜悯,可是我是多感动。我用舌头舔舐着她抚摸我的手,就像您曾用您的柔然的舌头舔舐我一样。除了小女主人,我不敢再靠近其他主人们。男主人曾用过他的充满力量的脚把我踢出几十米远,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可是我没有死。女主人只负责按时给我喂食,别的她从来不管,除非我饥饿难耐,在她面前叫得惹她烦时,她才会对着我吵几句,也可能是骂。小男主人只爱看起来比我更勇猛的狗。" "母亲,为什么得到解脱的是您,而不是我?您是否也是在这样美丽的夜幕下闭紧您的双眼,那时您又是借着怎样明亮的眼睛看着桃花一点一点绽放?您又是借着怎样灵敏的嗅觉闻着露水和桃花的香搅在一起的清香?您的身体触碰土地时是幸福的吗?您消瘦了,是否是因为长久地牵挂着我?母亲,我时时念着您,可您又何以忍心让我碰触您冰凉的身体。我需要您的抚摸,可您宁愿选择永久沉睡!" 残疾猫痛苦地怒号着,忘记了夜是寂静的。它的腿颤抖着,眼里不时闪出泪花。它受到的打击远远超越了死亡给予的恐惧。 它疲惫了,便睡在母亲僵硬的躯体旁。 清晨,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把它吓醒。它看见菜园的主人走了过来,便蹿到草丛去了。虎枷被打开了,母亲的躯体被卸下来。那人咕叽咕叽骂了半天,才提起老猫的尾巴走下菜地。残疾猫恨得牙痒痒,可只能忍气吞声,看着母亲的躯体消失在视线。 从此,老猫真正消失了。 老猫死前,嘴角的微笑,残疾猫没看到,主人们更是看不到。那一抹微笑是那样自然、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