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八月萑苇(1)"。夏天的热风一吹,北大荒的麦子开始成熟了。那无边无际的麦田里,飘散出麦子的芳香,带着甜丝丝的舒畅。麦收的季节(2),很快就要到来了。 麦秆儿挺立着,连成一片嫩黄色的云;麦穗高傲着不屈的头;麦粒只把芒刺,对着蔚蓝色的天空。 小鸟儿,"咋啦?咋啦?咋啦?",在麦地上空叫着,仿佛向麦芒抗议:为什么把芒刺针对着我? 高音喇叭里,反复地播放着,上级机关的麦收开镰通知……。 沙连长和潘指导员,在地块之间穿行。他们小心地摘下一个麦穗,又轻轻地搓开,放入嘴里慢慢地咬着。 沙连长说:"麦子还在灌浆。再有三五天,麦子才能完全成熟"。 高音喇叭里,上级机关的麦收开镰通知……,还在反复地播放着。 沙连长对潘指导员说:麦子没有熟透,如何开镰?这不是糟蹋粮食吗?潘指导员说:"上级的指示不能不执行。我们必须想出办法应对。"沙连长果断地说道:"那就开镰吧,但必须放慢速度。" 1970年的麦收,在麦子没有完全成熟的情况下,提早了三五天时间开镰收割了——这是上级机关的决定。谁也奈何不得。 上级机关显然也有充足的理由:麦收季节,北大荒的雨水往往会增多。如果不抓住好天气收麦,万一发了大水,麦地里的粮食就要泡汤;一年的辛苦就要白白地付出,损失会更大。提早收割,虽然受了损失,终不至于颗粒无归。 但基层连队的干部们,抵触情绪很大。沙连长到处观察各种物象,搜集以往经验。他确信当地的气候,最近不会发生涝灾。于是他决定:等到麦子成熟再开镰。但他又不能违背上级机关的指示。他只得放慢麦收进度;又不能让上级领导知道。 我们连队的全自动联合收割机,在麦田里隆隆地割了一会儿麦子,还没有开出一条道,却突发"机械故障",而停机检修了;半自动联合收割机,也因为没有转圈的道,只好停在地头,等待作业。开道的任务,落在了知青们的身上。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无边无际的麦田里,飘散出麦子的芳香,带着甜丝丝的舒畅。 知青们,以排为单位,在各个地块开镰割麦,为半自动联合收割机,准备转圈的道。麦地里筑着一些鸟巢。 到处红旗招展;到处人头攒动;到处镰刀飞舞。 小鸟儿,"咋啦?咋啦?咋啦?",在头顶叫着。仿佛向知青们抗议:为什么捣毁我的鸟巢? 麦浪滚滚,一起一伏;风吹麦浪,无影无踪。 知青们,每人割着四行麦子。一字地排开。宽度是半自动联合收割机能够转圈的距离。 我们是新手。学会割麦太简单了:先割下一大把麦子,搁在脚背,再割下一大把麦子,又搁在脚背——够捆一个麦秸为止。然后拿出一小把,一分为二。在两簇麦穗下边交叉,一上一下翻折,形成一条麦秆绳索。两手用麦秆绳索把脚背的麦子捆住,麦秆绳索的两头,拧在一起,转上两圈,塞在麦秆绳子底下。一个麦秸捆好了。 这种简单的农业劳动,一学就会。刻意放大农业劳动的积极作用,否定"脑力劳动,也是劳动",是当时社会的普遍现象。我们没法去学习科学知识,只能学习简单的农耕技术。我们在劳动中改造世界观;我们成为了真正的劳动者! 麦收的劳动,真是辛苦——太阳当头地爆晒着;手脚被麦芒儿剌着;蚊蝇赤裸裸地叮着;大汗淋漓地流着;手指割破了渗着血。 小鸟在麦地里筑的鸟巢,经常有三五颗鸟蛋。伸手拿起来,磕碎了送入口腔。甜丝丝的略带着蛋腥味道。在连队吃不上鸡蛋,吃一点小鸟蛋,补充一点营养,总比没有的强!更有些鸟蛋,里面已经是只胎鸟。多延迟三五天,偶尔下几天的雨水,也许可以出巢! 小鸟儿,"咋啦?咋啦?咋啦?",在头顶叫着。仿佛向知青们抗议:为什么吃了我的宝宝?为什么要毁了我的胎鸟? 知青们争先恐后地割着麦子。劳动的场面你追我赶。不能落在别人后面,不能作为落后的典型。想先进,争先进,当先进。为了前途而奋斗,这是心底里的话。 我诗兴突发,即兴作了一首诗。题目是《麦收》:惊鸟长啸掠碧空,金波极目连苍穹。红旗银镰漫地涌,麦收劳动逞英雄。 当年我们还年轻,对许多事情分不清对和错。我们的奋力拼搏,使沙连长很是为难。沙连长要放慢速度,我们却在大干快上,有违连队领导的意图。 麦子还没有熟透,强令割下来,一定会减产,这么简单的道理,作为连长,他心里非常清楚。他更清楚当地的小气候,不会影响他的麦收。 但是上级机关的决定,谁也奈何不得——首长的指示,党委的决议,谁可以违抗? 当年,违背上级机关的指示,绝无可能。在那高压的时代,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你如不想犯错误,你必须唯命是听。 割麦速度越快,割下来的麦子越多,麦子减产越大。 沙连长不得己,只好让自动联合收割机"机械故障"了几天,停车修理;让半自动联合收割机停在麦地边,耐心地等待,只要有了转圈的通道,立马开始收割;叫知青们挥舞着镰刀去割麦,既能造成强大的声势;又能达到放慢的效果;还能应付上级的检查。这些安排,沙连长又不能明说。他和潘指导员,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我们在麦地里,你追我赶地劳动着。到处是红旗招展;到处是人头攒动;到处是镰刀飞舞。沙连长心里很沉重。 我们团党委浩副政委的吉普车,屁股冒着烟来了。他是来检查麦收工作的。还带来了新闻报道员。在田间地头转了一圈。只听到联合收割机隆隆的轰鸣声;只看到红旗飘飘,银镰飞舞。那辉煌壮丽的麦收场面,真的使他好激动! 小鸟儿,"外行!外行!外行!",在他头顶叫着。仿佛向浩副政委抗议:为什么吃了我的宝宝?为什么毁了我的胎鸟?再延迟三五天,偶尔下几天的雨水,我的小鸟就可以出巢! 新闻报道员拍了几张照片,采访了几个干部和战士。他们兴高采烈地,跟着浩副政委走了。吉普车散发出来的尾气,迫使小鸟儿飞得高高。 沙连长和潘指导员,天天在地块之间穿行。他们小心地摘下一个麦穗,又小心地搓开,放入嘴里慢慢地咬着。 结论是:麦子完全成熟了。 "开镰吧,必须全力以赴地扑上"。沙连长最终发出命令! 只听到联合收割机隆隆的轰鸣声,和它们在麦浪里穿行的场景;到处是红旗招展;到处是人头攒动;到处是镰刀飞舞;到处是辉煌壮丽的麦收场面! 我高声地朗诵我的诗歌《麦收》:惊鸟长啸掠碧空,金波极目连苍穹。红旗银镰漫地涌,麦收劳动逞英雄!。 十天后,最早割下来的小麦,已经脱完了粒,堆放在场院的晒场边。沙连长和潘指导员走在一起。沙连长拿起一把麦粒,仔细地看了看,放在嘴里慢慢咬着。心疼地说道:"瘪的,减产了三成"。潘指导员脸色铁青,只说了一个字:"肏"。 我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感觉到主观主义和家长作风真是害死人! 2019年8月30日 注(1)萑(huan环)苇:即芦苇。这里作动词,借指割麦子。是说,七八月份,天气最热,那是割麦子的时节。 注(2)麦收的季节:北大荒一般是7月20日开始割麦子。1970年的麦收,上级通知:7月15日开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