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处北坡的芳草丛中,生长着一棵年年早春开满鲜花的树。 这是樱花吗?淡淡的粉底,薄薄的花瓣,寂寂的样子,羞怯而又欣然,质朴中透出热烈,摇曳中装点着春姑娘的妩媚。即便是三月的残雪,强为她披一身透明的风衣,她也照旧甜甜地笑着,在早春的枝头优雅地舞蹈。她的花期居然这么早,与西山上的映山红不差上下。有人称其为樱花,我却不敢苟同。不管别人怎样称呼,我始终叫她假桃花。因为无论花形与花色,她都如桃花一样,只是在早春时节略显单薄而已。待到百花盛开绿草如茵之时,她就要悄悄地谢了,落雪一样落得一地凄惨。然后她的叶子仿佛一夜间生长出来,落落大方,翠绿翠绿的,在微风中为那些争先恐后开放的花儿喝彩。在开过花的地方,她努力地结果,但顶天也就青杏一般大小,缀满枝头;只是这果实仅仅停留在这般大小,越长越硬,绿绿的,亦不变色,结果就是皮包桃核而已。 邻居老人常在秋风扫落叶之时,在假桃树下饶有兴味地捡那些掉落的瘦骨鳞峋的桃核。我好奇地问老人家,这有什么用处呢?老人家头也不回地说,你们年青人不懂,这般大小的桃核洗净,晾干,做小枕头或足部按摩用的脚袋,恰到好处;还时时沁出幽幽的桃香呢。说着说着,老人家站起身来,手持硬硬的桃核,充满神密地说:"你看它有多么硬实,如在雕刻家的手下,它或许就会成为一件艺术品呢。你读过《核舟记》吗?"老人家的话匣子打开了;竟向我讲起《核舟记》的内容来。由苏轼讲到赤壁,由赤壁讲到赤壁怀古;兴之所至,他竟在假桃树下吟诵起"大江东去,浪陶尽,千古风流人物"来了。他的学识和记忆、壮心与激情令我折服。噢,假桃的妙用尽在这里! 早春二月,我在假桃树的身前,欣赏她的芳容,感受在乍暖还寒中渐浓渐近的春意;金秋时节,我在假桃树的无华的冠盖下,看着老人认真地拾取桃核满地,听着他的关于假桃妙用的阐释和畅想。这假桃树自然地成为我生命中情趣所寄的美好景物。一回首,迁居此地数年了,落花无语,人岂无情?我于晨昏悠转之间,倍感时光之难返,常常想起吕后曾劝晚年茶饭不思的张良的话,光阴如白驹过隙,君岂不自惜?远方白云朵朵,楼下桃花正浓。该开花时当仁不让,该结果时水到渠成,管她真桃假桃、名不名贵、甜不甜蜜呢。面向西山,心潮起伏,我要做自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