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 1930 黑白片(无声) 94分钟 苏联基辅电影制片厂摄制 编导:亚历山大·杜甫仁科 摄影:丹尼罗·捷木茨基 主要演员:谢苗·斯瓦申科(饰瓦西里) 斯捷潘·施古拉特(饰奥帕纳斯)彼得·马索哈(饰霍马) 【剧情简介】 一个酷热的夏天。美丽富饶的乌克兰大地:果园、菜地、向日葵和罂粟花,还有菜园外一片成熟的庄稼地。果园里,地窖旁的一棵苹果树下,在熟透落了满地的苹果堆上,瓦西里的爷爷谢苗,穿着洁白的衬衫,躺在一条干净的老式地毯上,年迈的面孔显得那样慈祥善良。 草地上,在掉落下来的苹果堆里,坐着一个呀呀学语的孩子。他张大嘴巴,想用刚长出的小牙啃一只苹果,可那小嘴却怎么也放不下它。 这时孙女奥丽霞端着一碗老爷爷最爱吃的洋梨走来。"还是吃点什么吧?"爷爷望着亲人们, 自言自语。他拿起一只梨,刚轻轻嚼了一口,就感到心脏跳动慢了下来,他意识到这是征兆,便捋了捋胡须,看了看大家,把手往胸前一放,微笑着说:"好了,永别了,我要死了"——就慢慢躺下死了。 晌午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万籁俱寂。只有两三只苹果掉到草地上,发出软绵绵的声响。向日葵静悄悄地一动不动,像群美丽的孩子,高高仰起金色的小脸朝着太阳。亲人们并没感到特别难过,事情发生得很自然,亲人们看着他,没有痛苦也没有悲伤。晚辈们只是陷入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动。他们感到生命的庄严的奥秘。爷爷的脸上挂着生前没有过的安祥的笑容。 爷爷的篱笆墙外电光闪闪,暴风连根拔起了百年橡树,雷声划破夜晚的寂静,传来阵阵啜泣和骚动声。 富农别洛坤撕扯着身上的衬衫,抓着卷曲的头发。绝望使他透不过气来,仇恨震撼着房屋四壁。全家老少一筹莫展,狗在哀号,连马也预感到不祥,在马厩里打着响鼻,不安地走动着。 革命秩序产生了新事物,十月革命给村里带来了集体化。别洛坤如丧考妣,他诅咒政权,诅咒庄稼土地,甚至诅咒这倾盆大雨,不让它浇灌集体农庄的田地。他恨不得杀死农村通讯员瓦西里,因为是他揭发了他们一伙的破坏活动。 在村头景色秀丽的山岗上望得到河对岸的风光。在一座没有翼片的高大风车旁聚集着村里的人。天气晴朗,蔚蓝色的天空衬托着少女们的白色衣裙,衣襟上那美丽的花饰令人羡慕。小伙子们也穿上节日的盛装。人们向田野张望着,期待着。村里的拖拉机今天就要到了,从28公里外的火车站开回来。今后地里再也用不着牛马,用不着地界了,一切都要变样了。 一台崭新的拖拉机,由瓦西里驾驶着,威武地驶来。车上的小伙子们风尘仆仆,汗流浃背,黝黑的脸上闪烁着雪白的牙齿,一派自豪的样子。这是来到辽阔的乌克兰土地上的第一台拖拉机! 瓦西里和伙伴们把拖拉机开到了广场上。欢腾的人群把小伙子们团团围住。别洛坤依着窗口窥视这一场面,神情阴郁。"现在全完蛋了,我们的催命鬼来了。"瓦西里用手掌拍拍拖拉机热烘烘的钢板说:"今后大不一样了,富农的地界可要遭殃了。""说不定你亲娘要遭殃呢!"富农的谷仓旁传来一个粗野的声音。瓦西里回头望去。是霍马。他喝得醉醺醺的。瓦西里眨眨眼说:"好吧, 咱们走着瞧吧!" 三天来,所有反对集体农庄的人对瓦西里开着拖拉机把地界铲平的事都闷不做声。只有到深更半夜,才偶尔传来几声耕牛垂死的惨叫声,嗅到从富农的房舍和谷仓里飘出的酒香,听到咬牙切齿的诅咒。 拖拉机在田野上创造出前所未见的奇迹。几百年来的老地界被犁平了,零碎的地段变成一望无际的天鹅绒般的耕地。 天渐渐黑了,六月炎热的白昼慢慢退去,蔚蓝的天空燃起了晚霞,宁静的夜晚降临了。 庄稼汉们舒展着手臂,躺在谷仓里、爬犁和大车上,婴儿熟睡在母亲的身旁。耕牛卧在庭院和栏中,昂着头,那一动不动的犄角顶着弯弯的月牙。 瓦西里和娜塔尔卡站在矮篱旁,他们沉醉在热恋之中,恍惚地感到内心的冲动,默默地拉着手,望着这不平凡的世界:苹果树、柳树、谷仓、篱笆上的瓦罐、老榆树——一切都变得陌生了,都蒙上了神秘的夜色。 在这个夜晚,他们还没有勇气拥抱。可是姑娘自古以来的好助手——恐惧帮助了他们。 "哟,真可怕!"娜塔尔卡忽然轻声惊叫,"你看见了吗?" 两人蓦地抱在一起,他们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顾向黑暗中张望。 "你看,那是榆树吗?那儿好像有个什么,"娜塔尔卡激动地说。 瓦西里盯着被闪电劈成两半的老榆树,看了很久,可是除了紧贴在胸前、使他心神激荡的娜塔尔卡之外,他什么也没发现。"那是你的错觉",他安慰着娜塔尔卡。 他们许久地谈着一些令人恐惧的事。深夜里时常陪伴着青年人的模模糊糊的恐惧感,使他们感到很愉快。 他们终于分手了,临别时,瓦西里把娜塔尔卡的头紧紧贴在胸前,脸上露出非常严肃而深沉的表情。 瓦西里走了,走在浴满月光的大道上,脚下荡起尘土。青草上布满露珠。黑魆魆的马群一边吃草一边打着响鼻,马背反射出亮光。桥边阴影处,榆树后面,有个东西闪了一下。周围很寂静,一切都充满着深夜所特有的、难以辨别的声响。远处隐约传来少女的歌声,透过这歌声,仿佛可以听到青草和黄瓜在生长,南瓜在神秘地舒展着茎蔓,用长须攀绕着篱笆,樱桃在灌满浆汁。 瓦西里走着,他的脚步敏捷有力,走起路来无声无息,仿佛脚不沾地,腾空飞翔。他不由得边走边跳起舞来…… 他不知不觉已经穿过了三条街了,舞步在篱笆中间扬起一片黄澄澄的尘烟。他从未像今天这样陶醉。这时已经可以看到他家的小房子了……突然,砰地一声枪响!瓦西里跳着舞步倒在路上。一阵尘土从他那被月光照耀的尸体上升起。远处,柳树丛中有个东西跑了过去。马打着响鼻。 奥帕纳斯震惊地奔向田野,站在山岗上吼道:"喂,你们那些叫伊万的、斯杰潘的、格雷茨卡的!是谁杀害了我的瓦西里???" 没有回答,只有电线在风中凄惨地号叫,把他的悲哀传向远方。他向村里走去,街道上像往常一样行人稀少。他碰见了霍马的几个朋友,默默地转过脸去。霍马站在院里,看见奥帕纳斯,他脸变得煞白,灰色的眼睛蒙上一层混浊的雾。奥帕纳斯以审视的目光久久地盯着霍马,然后一声不响地走开了。 村里人为瓦西里送葬,人们唱着挽歌,歌声不断从大街小巷汇入送葬的行列,像溪水注入长江大河。 娜塔尔卡没有来,她痛不欲生,在自己那简陋的小屋里捶胸顿足,撕扯掉身上的衣裳。当送葬队伍经过她的门前时,她一头扑倒在床上,失去了知觉。 霍马不见了。此时他像头野兽,疯狂地在田野里东奔西窜。他满脸汗水,干枯的喉咙里发出嘶鸣。他惶恐地四下张望,似乎有什么人在追捕他,有什么东西在撕裂他那阴暗的灵魂——是恐惧、仇恨、绝望,还是对自己犯下的罪行的悔恨?……猛然,他停下脚步,朝着村里放声大喊: "我!是我把他杀了……在夜里。他一人走在大街上,还跳着舞呢!……" 他像条丧家犬似地跑起来,猛地扑倒在地,一头拱进土里,拼命挣扎着,想变成一条蛆虫钻进地缝。 湛蓝的天空逐渐出现了浮云,云朵越来越大。一声霹雳,顷刻间那尘土飞扬的炙热大地上落下了温暖的雨滴。 这充满生机的阵雨带来了难以形容的欢乐,雨好像把心头的悲哀积郁洗刷干净,每一颗雨珠都闪烁着生命的胜利之光。雨过天晴,果园、菜地、瓜田、原野焕然一新,不曾有人触摸过的翠绿的苹果和李子晶莹悦目,表皮上闪烁着玲珑剔透的雨珠。雨珠颤抖着,从一只果子滚到另一只果子上,最后滴入土中。 【鉴赏】 影片《土地》使导演达到无声片时期创作成就的顶峰,给他带来世界性的声誉。影片也是"蒙太奇电影"的最后一部巨作。杜甫仁科与爱森斯坦和普多夫金走过同样的探索道路,他在《土地》中从革命历史题材转向现代题材,反映了20年代末农村集体化这一极为重大的政治事件。他认为集体农庄建设不仅在于农业的技术改造,而且首先在于肯定人与人之间新的关系,劳动战胜剥削。因此,他的主人公不是机器,而是人和自然——大自然把丰富的礼物赠给劳动者,以报答他们对它的关怀。 影片《土地》是20年代末苏联农村生活的真实写照: 一批共青团员鼓励农民购买拖拉机,建立集体农庄。富农们却意识到集体农庄建成之时,便是他们灭亡之日。绝望的敌人杀害了青年们的领导者——农村通讯员瓦西里。但是共青团员的死却使农民更加团结,全村加入了集体农庄,拖拉机犁平了所有的地界。 影片充分体现出艺术家本人的感情和哲学思考。自然界永远循环不息的主题,在影片中是通过大自然和老爷爷的形象体现出来的。老爷爷毕生勤劳努力,为了寻求幸福并造福子孙。杜甫仁科再次刻画这个在影片《兹文尼郭拉》里第一次出现的形象时,对他作了新的处理。在前一部影片里,老爷爷孜孜不倦地寻求幸福,而幸福在他看来就是那个受恶魔摆布的宝藏,而在影片《土地》中,老爷爷是一个劳动者,他把自己的整个生命与大自然的生命融为一体。他把死亡看作一种自然的消逝,使他回到亲生父母——大地的怀抱中去。老爷爷在他亲手培育的果园里,在他亲手栽种的苹果树的绿荫下死去。大自然用树叶上滴下的露水来哀悼老爷爷的逝世。 关于生命繁衍的主题,不仅表现在大自然形象中, 也表现在瓦西里和他的未婚妻的恋爱故事里。他们本可以幸福地结合,生儿育女,而她的爱人却惨遭杀害,她的悲痛也是母性得不到发挥的悲剧。 杜甫仁科在表现劳动者——质朴的大地之子时,强调出他们与大自然的联系。他的风景是要表现大自然和培育大地的劳动者的和谐一致。他使人和自然的比拟具有社会意义。影片的风景为老爷爷和瓦西里这些人物增添了光彩,瓦西里约会回来的狂喜,与大地百花盛开联系在一起,而对富农,这些与土地和劳动无缘却掠取了大自然的赐予的寄生虫,导演却作了完全不同的描写。当富农儿子霍马一伙出现时,风景就变得黯然失色。这些丑恶的家伙,仿佛用那笨重的靴子践踏大地。这种细腻而复杂的隐喻,暗示着瓦西里是土地的主人,他为之付出了辛勤劳动,而霍马却是掠夺者,他没有权利坐享其成。 影片的气氛具有庄严的节日般的情调。主旋律是人与大自然赋予万物以生机的创造力量,连死亡也不能使它黯然失色。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临死前躺在小山一般的苹果堆旁,他津津有味地吃着苹果,走向生命的归宿。硕大多汁的果实在他身旁越堆越高,这意味着死亡只是生命永远循环不息的一个瞬间。 当人们安葬瓦西里时,抬着他经过一望无际的烂漫的向日葵田……硕果累累的苹果树枝……亲切而温暖的雨水洒落在大地上,滋润着万物。田野、鲜花、草地…… 影片隐喻的运用堪称典范,既富于诗意,又具有哲理。结尾镜头——雨点从果子上滴落下来——无论重复放映多少次,也不会使这一独特的发现黯然无光。因为这不是静物描写,而是隐喻。这是泪水之流,它从人身上洗去残留的悲哀和忧伤的泪水,同时它又是滋润大自然新生命的甘露,揭示出生命循环不息的哲学意义。 富农霍马,这个凶恶、孤独,充满仇恨和恐惧的家伙失魂落魄地跑向村外,跌倒了,像条蛆虫似的一头钻进泥里去:从生活的逻辑上看,这是荒谬的,但作为隐喻——霍马像蛆虫似的钻进泥土——却是绝妙的。 杜甫仁科关于人与自然的相互关系的思想,在影片里主要是用造型手段体现出来的。他与优秀的摄影师捷木茨基合作,把乌克兰故乡的自然风景表现得富有诗意,成为风景描写的典范,其风格非常接近乌克兰诗歌和古典大师果戈理、舍甫琴珂的创作。那低矮的地平线和明朗的、飘浮着几片白云的高空,衬托出田野的辽阔无际。阳光普照一切,光辉映照在盛开的苹果树上,在露珠上闪闪发光。作者采用了调子柔和的镜头,在任何地方也没有对风景作突出的细节描写。他们摒弃那些可能破坏完整印象的细节,而将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在宁静愉快、生动而富于表现力的景色上。导演和摄影师也是这样处理主人公——瓦西里、他的爱人和老爷爷等人的肖像的。只是在表现人的镜头中,才改变了描写方法。这时候,不再是明和暗的柔和的转换,而是调子很硬的对比,肖像是通过突出细节刻画的,力图使观众记住敌人的特征。 本片于1958年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由26个国家117位电影史学家评选为"世界电影12佳作"第10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