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自印象

　　如果有人问你，你最想在什么地方安居？你心里能够很明确地回答吗？说实话。我不能。不过，至少，有几个地方，却是我最想要安居的地方。
　　远的就不说了。近的，首先是我最邻近的小城——蒙自。
　　喜欢蒙自，有好几个理由。
　　首先是吃。
　　蒙自最出名的，莫过于过桥米线。应该说，过桥米线，其实就是发源于蒙自。也在其它地方吃过过桥米线，但没有一处，像在蒙自一样，吃得过隐。
　　你见过大锅，可你见过用池子做的锅吗？
　　在厨房靠墙的两面，各有一个大池子，铁池子，方的。在宽宽大大的灶台上。每个池子都是一米见方，或许更长一点。大约五六十公分的深。目测，每个池子怕能装几百上千斤水。池子下面是鼓风机，呜呜响着。汤锅下面的炉子，红红的亮着。整个厨房的里面，雾气腾腾地蒙着。要知道，这可是南方的初秋，人在外面是穿T恤与短裙的。东面的池子里面是翻滚的沸水，烫米线用。靠近大堂一面的台子分作两窗口，一窗口，一字儿排开的是米线，烫好的，几十碗。想吃几碗端几碗，没有人看，也没有人管。师傅只管烫。
　　西面的池子里，已经被砍成块的肥羊在另外一个池子里翻滚着，看样子，不只一只。切好的羊肉在大盆里装着。在属于它的窗口，排开的是大碗。都说东北人、西北人豪爽，把碗叫做——海碗，等你见了蒙自的大碗，你才会知道云南人的豪气一点也不输。每个碗都不叫碗，而是一个小型的盆！要翻过来成为帽子，保证你不会淋到一滴雨！——海碗？即便是盆，我们也只叫大碗而已。不用说装上米线，装上汤，就单说那碗，就恐有两三斤，一般的女子基本不能用一只手端稳，必须是两只手，捧。
　　七块，八块，十块，十五块，二十块。最高价了。
　　你报上价，交了小票。卖米线要小票，在这个西南的小城。一点也不唬你。因为师傅忙不得收钱。师傅的两手，没有一时刻是闲着的。
　　他问了一声，看了小票一眼。一只手拉出一只大碗，一只手抓出一把羊肉，有多有少，也不那样精确，往碗里一丢，大铜瓢哗一声，从锅里打出两三斤汤，热气腾腾，好嘞！
　　你把肉与汤端过来，再端到料台上，放佐料。不多，也就几样：韭菜；山赖子；木浆子油；辣柳；蒜泥；酸菜（有水酸菜，也有干酸菜）；薄荷；辣子油；酸辣子；盐巴；味精。大致也就这几样，但都用盆装了，用大勺舀。
　　佐料，羊肉，汤，大碗，少说也有四五斤重，滚烫滚烫的。好好端哦，还没有加米线呢！端到桌上放好了，然后开始端米线了。一般情况，先端两碗。要不够，再去端，三碗四碗五碗六七八碗，只要你能吃。我就亲眼见到有叁娘儿，出了七块钱，买了碗肉杂汤。端了六碗米线，慢慢往汤里加。加完捞出来，放小碗里吃。再加，再吃。没有任何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在这里，一切都是一种自然的宽容。哈尼族人有句话：＂吃得不为cen(，第三声，馋与羞的意思。我实在不会写)，做得不为狠。＂放开去吃，没有人看你，更没有人宰你。
　　味道？我想味道就不用提了。几只羊熬出的汤，你自己去感觉吧。
　　一大碗米线下肚，头上早冒毛毛汗了。肚子吃饱了，一种庸懒安适的感觉油然而生——休闲。真的，那是一种真正的休闲。就想到哪歇歇去。到哪呢？南湖边上去吧。湖面微风吹拂，到草地上坐一坐呢？到林子里凉一凉呢？到湖旁边站一站呢？到湖中间的路上听一听曲子呢？由你。偌大个南湖，总是找得到去处的。如果你有兴趣，那就沿着南湖，一路看看南湖边上的塑像吧，会看到一些你根本想像不到的人，这些人，在中国历史上，还真有那么一些，名字是如雷贯耳的。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的，竟然走到了西南联大蒙自分校了。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过去，闻一多，朱自清，李公朴－－－－－－微笑着向你走来，他们谦恭、温良、却又笃定的眼光里，你看到的，是一个小城曾经的辉煌，也是一个民族不灭的希望。不知道在朱自清眼里，这南湖，可比得上当年的荷塘？
　　如果离南湖远了，新的州委州政府那，也是可以随意休息的。草地，林子，也随意。如果还远，那么花鸟市场去，蒙自的花鸟市场，是最不像市场的地方。吃过了晚饭进去，你总觉得是走进了哪一家的园林。里面的树啊，花啊，都长得那样葱郁，仿佛那根本就不是为了卖，而完全是自己种在那欣赏娱乐的呢。里面住的，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商户，反而像一户户很自然的人家，做饭呢，叫娃呢，闲聊呢，下棋呢，哪像是在做生意，不就是在园林中休闲与安居嘛。你可以走过去，一盘棋正走得紧呢。老板绝不会问你要买什么，你只管看下棋好了。老板娘也不会问，要么呱啦着孩子，要么绣着自己的十字绣，你爱来来，爱走走，爱问问，爱买买。
　　走出花鸟市场，你便随意往小巷子里逛逛。小小巷子里，居然有好几家看上去一点不起眼，却专门是做古董、收藏的门面。如果再有兴趣，再往里面走走看看。你会发现，店面虽小，可里面的东西，却一点也不少呢。那些很气派很威武的大件的东西，似乎没有多少，可里面实实沉沉，虽然眼拙的我，不能够分辨出那些东西的真假与好坏，但一看就不是那种表面上的光鲜与威风，给人一种下马威的味道，而是一种小家碧玉的温润与亲切，使人有一种想亲近的感觉。同样，老板也不会马上凑过来，问你到底想要点啥。有时老板都不知在哪呢。你慢慢看，慢慢走吧。懂呢，你便慢慢欣赏，不懂呢，你便慢慢感觉。
　　小巷不是很长，那一种味道，不知怎地，觉得与天津的那个泥人张所在的巷子，还真有几分相似。使人忘记了自己是生活在这个天天变化的时代，感觉到了一些实实沉沉的不变的东西，忽然觉得，生活其实也是可以像这样，用一些平凡与简单来支撑的。
　　出了小巷子，卖石榴的到处都是了。蒙自的石榴，也可称蒙自的一绝了。你看吧，果园，田边，地头，桥边，庭院，野地，路口－－－－－－随便哪哪都长。果园里的，结得一园园，一树树；田边的呢，哪怕只有一棵两棵，也结得一树树，一串串；地头呢，几棵石榴既是地界，也是风景，又是一串串，一树树。总而言之，统而言之，蒙自到处是石榴，大石榴，好石榴，甜石榴。不论哪里有一棵，都在结果，个大，皮薄，子甜。用一个字说，这蒙自的石榴呀，结得叫那个——憨！
　　你看吧，个个都方方正正。为啥，里面的籽撑的。选石榴怎么选，不选圆的，选方的。方的是因为里面那籽实在是太饱满了，把石榴都撑变形了！价钱呢？唉呀，都便宜到了让你不好意思还价了。一般情况，两块；最大的，三块；小一点的，一块五，甚至，一块！这年头，给乞丐一块钱，他还看不上呢！别说，哪怕才一块的石榴，只要你一掰开，绝对不会让你有一丁点遗憾。该昨甜，还昨甜。只是个头小一点，想要做个礼品啥的，看上去有点不好看罢了。
　　在蒙自感受最深的一个字，那就是——实。
　　红河州地处边陲，是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民风淳朴并非一句虚言。如果过桥米线，小古懂店，实实的石榴，还不能打动你，那你再留下来，吃一顿饭吧。
　　不用多，两个人，三菜一汤，一晕一素一随意，足矣。你想要多个菜，老板走过来说：＂够了，够了，多了吃不了。＂
　　用与过桥米线的大碗同样大的盘子，样样一大盘儿。那牙签肉吧，起码也要半斤肉！花生浆煮南瓜尖的汤，又是一个＂大碗＂！炒青豆，堆尖！奶浆菌，已经是野生菌中的极品，堪称山珍了，但分量儿依然不少，一点也不少！
　　与先生看着那大盘大盘的菜儿，只有叹息的份！哪吃得了！
　　＂老板，这菜，其实可以少一点的。你看，我们才两个人。＂
　　＂不兴的。不兴的。都是一样的。一样的。＂
　　结账。你猜？
　　连饭一起，七十二元。
　　＂你说，西南那么多地方，可西南联大分校，为何偏偏选中了蒙自呢？＂先生边喝着饭店里提供的免费茶水，边悠悠地问。
　　＂我想，就因为我们所见到的——实在——吧？在那么一个乱世，有这么一块实在的地方，真的不易！＂
　　＂等我们老了，就到这买一个小公寓，不要多，一居室足矣！我算过了，三十多平米，总价甚至还不到十万！你我一年的工资，足矣！早上到南湖打打太极，然后去吃一大碗七块的米线。记住，只吃七块的！小巷子里转一圈，再到书店逛一回，就这样过一天－－－－－－你说可好？＂
　　＂哪不可以？非要这里？＂
　　＂实在。真的，在这里，别的都不说，我就图一份——实在。真真切切的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