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女子

　　 好多天下午在自修室看着书睡着了.今天精神却很好，我于是决定去图书馆前面的未名湖去走走——那里有全冬天淮安最好的阳光。淡黄色的阳光无遮拦的泼洒下来，会让你睁不开眼，但在这微的盲中，我会暂时忘了考研，忘了冬天，感觉自己的心慢慢的暖暖的苏醒。
　　 去图书馆有两条路，我不常走那条宽阔的林荫道。我喜欢从食堂后面绕过去，比较近。因施工路面上堆着许多小土堆。许多人嫌这不干净。我却喜欢这些高低不平的土堆，可以灵活地爬上跃下；或踢上一脚，看尘土飞扬，落至鞋面，心里竟有一种莫名的快感，让我回想在沙堆里玩得脏脏的小时候，是不是也是男人的自豪？
　　 前面有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好象经常在这湖边转悠，背影很熟悉。我开始爬那个看上去很松软的土堆。脚刚踩上去，土就往下滑，我险些摔倒。那女孩正好回头，冲我一笑说：上 来吗？纤纤玉手同时像雪花般轻轻飘到我手上。蓦得，似有闪电击过，我想起在那个磊子硬拉我去的舞会上，维纳斯——舞会上的皇后，也有着这样一双无比柔软，轻盈的手。
　　 但我知道她不是维。如果说维是牡丹，而她只是山野中的一朵雏菊。但这只手却样像曾经从心里飘走的云彩又回到了我手中，心就这样温暖和信任感动了。
　　 我抓着女孩的手上来了。一上来就看到满眼的阳光。女孩在前面欢叫：好美。湖水澄澈如镜，波光闪闪，好一片明亮的天地。女孩停住，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每次经过这里我都忍不住要流泪，像是天堂的圣光降临，我竟不配拥有那样的荣耀。
　　 记得海子的诗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样单单纯纯过一辈子该有多好。
　　 诗？我在心里暗笑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海子，哼，不是也自杀了吗？我想告诉女孩，很多人的经历足以证明诗歌只能让你获得虚妄的满足，你却注定要为它受到生活的嘲笑。但我看见女骇天真的样子，我不忍伤害她。
　　＂这叫什么湖？＂＂未名湖。＂＂啊？＂＂五湖四海的水都能在这里找到折光，所以就叫不出名字。＂＂呵呵，＂女孩笑的更浓了，＂我发现你挺像个诗人。＂
　　 我的脸顿时沉了下来。空气有点沉默。
　　 女孩问：＂看过〈泰坦尼克〉吗？＂＂看过。杰克和露丝的爱情，很浪漫。＂我微笑。有台阶下当然要下了。
　　 ＂来吧。＂＂什么？＂＂像这样，＂女孩边说边做示范。她静静的站定，像一只美丽的鹤张开她柔美的翅膀。她的长发瀑布一般垂在曲线玲珑的身段上，像一匹黑亮光泽的丝缎。
　　一棵年轻挺拔的树，我知道她的美好，我也知道我可以像杰克那样上前，然后……
　　 我走上前，站在她旁边。像她那样张开双臂。她的嘴角似乎勾了一下，却依然无是般地微阖着双眼，像孩子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脸上一片甜美安宁。我也闭上眼睛。阳光直扑进我的怀里。原来，人就这样轻易地拥有了全世界。
　　 我听到女孩轻轻说：深呼吸。静静赏受阳光。你会忘了所有的烦恼和不快。
　　 女孩和我下了堤坝。女孩问：＂知道这是什么石吗？＂＂什么？＂＂燕园石。＂＂那是什么树＂，我指着旁边一棵树问。＂南开木。＂我笑，＂那边还有师陶园和荟翠林呢。＂我们相视而笑。
　　 ＂只有在校园你才会觉得自己富有如君王，拥有全天下的美物。＂
　　 ＂是。＂我点头。
　　 走下去就是那片稻田。青嫩尚未抽穗的麦苗，长满荒草的田埂，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得出的景象。但是很多次来这湖边我都不敢正视它。它是父母伛偻的背，是难以下咽的粗粮，是贫瘠的家乡，是让我拼命苦读的重担，也是让我看见美丽女孩心头的一根刺。
　　 女孩说：＂知道吗？我最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它最像我的家乡。你看，那些山，那面墙——收麦时放在下面的痕迹——呵呵，多像。我有时甚至觉得我爸妈在那里割麦呢？＂
　　 我仍然不作声。女孩仍在聒噪，＂在这里，天空都是碧蓝碧蓝的，空气也最新鲜，你闻还有麦子的清香呢？＂
　　 ＂我是农村来的，＂ 女孩突然大声，看着我，好象宣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虽然我说我是S城人，但感觉就像没落的贵族，空有一个高贵的身份。＂＂其实我根本没必要说谎，我就是农村来的，小米饭养活我长大，我爱我的农村。……你也是农村来的吧。＂女孩脸上出现不可思议的微笑。
　　＂是。＂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一下头。
　　 女孩笑了，露出颗颗贝齿，调皮的小酒窝漾开在脸上。原来她竟很美，我不觉看呆了……
　　 女孩却突然像一尾鱼从我身边向前跑去。
　　 ＂‘我欲乘风归去，高处不甚寒’＂，她边跑边叫，一会儿就和我拉开了距离。她见我不上来，停下来冲我喊：＂快点跑起来啊，风会把你带到要去的地方。＂我加快了脚步，但还是跑不起来，在运动场上飞奔的日子仿佛杳如昨天。女孩在前面催，＂来，来追我啊。＂她回眸一笑，随即又向前跑去，那长长的头发跟着她跳跃，像一头敏捷的鹿，只留下一个美丽的背影。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看的烟，幻化出各种奇妙好看的形状，伸手去抓就立刻弥散不见，留下无限惆怅和幻想。这种感觉让我感到害怕。天好象变阴了，如果不抓住她，那个身影就要消失在丛林深处，永不出现。
　　 我加快了脚步，我要抓住她，我要问问她是不是烟仙子，为什么来了又走。我拼命跑，我感觉自己血脉贲张，眼前只有一个目标。运动场上八百米领跑，和死党夏夜露天喝酒豪歌……曾经纵情快乐的片刻在眼前闪过。那个意气风发，激情飞扬的我又回来了。
　　 我在跑，我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女孩却矫如脱兔，每次在我感觉就在眼前时，她又风一般闪过，留下一串笑声。
　　 终于看见女孩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笑声里也有一丝气喘。我一鼓作气跑上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跑不掉了＂，我气喘不定，却掩饰不住兴奋。
　　 ＂是，是，我，我跑不掉了。＂她也气息不平，呵气如兰。脸夹上早已染上了一片绯红。鲜亮，水嫩，如此诱人。她深深舒了一口气，黑黑的眸子凝视着我说，定定地说：＂我跑不掉了，有什么惩罚吗？＂
　　 我在她清澈如水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有。＂我低下头，把唇轻轻地覆盖在上面。一个世纪般漫长。
　　 ＂要走吗？＂她靠在我怀里的身体有一丝颤动。
　　 ＂是。＂为什么？＂＂因为……要超越平凡的生活。＂我的灵魂与你同在。＂
　　 我们听着彼此的心跳。时间终于可以这么完美地停下来。
　　 霞光映红了半边天，晚风吹响了湖边的芦苇。
　　 ＂以后我们一起上自修，吃饭，天天在一起，好吗？＂
　　 ＂好。＂＂那一起回去吧。天黑了。＂＂你先走。我还有事……＂，她羞涩地一笑＂我想看着你走出我视线。＂我扭不过她，于是先走。一步三回头，她目送我，慧黠的眼里有无暇温柔。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原来感情真的会让人如此缠绵。
　　 第二天，我再去湖边找她，她竟不再；第三天，第四天，她竟消失了一样难觅踪迹。因为忙着考研，我尽管想着，只能期待着和她不期而遇，但结果还是失望。我没有把这个故事告诉任何人，我知道他们会不相信。这故事太美而不象真实，更何况我连她的名字不知道。她就像被黄昏遗忘在山峦的一朵小小的云彩，像一朵静静绽放的雏菊，只有我知道她来过，并且美好。
　　离校那天，场面很是壮观。我和秋林拥抱了。她考取了北方的一所大学，磊子在西安，都和我的学校远隔千里。四年的一条路，有欢笑也有泪水，那些记忆伴着我们继续行走。
　　 那天的阳光很好，我坐在车上昏昏欲睡。正在这时，窗外传来唧唧喳喳的说笑声。一群女孩子簇拥着上学去。娇小的身材，鲜亮的服饰和脸上洋溢的青春气息——只是依旧没有她的身影。她再也不会出现。
　　我闭上眼睛，在心里轻轻地说：＂再见，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