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茶舘是一种平民文化的产物,因其设及的面很广,所以在吃茶消闲的背后,却演绎着多少趣闻逸事,甚至有震憾人心的故事。老舍先生写的《茶馆》已深刻地作了描写。其实中国的茶馆非常普遍,南方的北方的消遣方式各有千秋,风趣逥然。这于当地当时的人文风习有紧密关系。,: 茶馆的普及率,唯独只有四川省铺陈最广,大街小巷,城镇乡村到处都能找到吃茶的店铺,除了给附近居民消遣娱乐之外,它还是当地最为重要的信息枢杻,如果你要打听一个人或打听一件事,到这儿来问问,多半能找到一点头绪。 我在四川城镇经常听到居民们这样的彼此打招呼:"么哥,下午到茶馆来摆摆龙门阵?",(意思是:小哥哥,下午到茶馆来聊聊。)这样的邀约,可以发生在不同身份,不同地位的群众之中,非常之亲切,温馨。 四川的茶馆之所以多,是因为它有平民化消费的特点,舒心而随意,不拘泥作态,同时服务周到,物美价廉。四个铜板一碗绿茶,且还可泡上一碗"玻璃"(不放茶叶的白开水)坐上半天。"堂倌"(服务员)照样是热情周到。 经过多年捶炼的四川茶馆充满着艺术性的氛围:堂倌的端杯、冲茶、幺唤以及迎来送往的呼叫声,都有其独到的功夫,如果赶上你有闲,可以去泡上一碗清茶,坐上半天,光是欣赏堂倌的风采,观察茶客们的各种神态,你也会满心高兴,大有收获。 现在城市里的"咖啡茶座",那是属于白领消费的情趣性场所,其局限性很大。过去那种四川茶馆,兼包并蓄,服务面域很广,上至大学教授、大学生,下至肩挑贸易的小商小贩,都可以进进出出,各得其所,相安无事,真正达到了全民的和谐共处。 四川茶馆所以能能如此普及,这是因为它有平民化消费的特点。 下面,我把自己亲眼所见的四川各地各具特色的茶馆作一些介绍。 !一、重庆沙坪坝的茶馆 沙坪坝是一个大学文化区,抗日战争时期,国立中央大学就在此地,还有一些其他的大专学校,所以教师学生特别多。 沙坪垻的茶馆,躺椅是最主要的起坐工具,躺着看书,聊天最受学生们欢迎。(图一)每到下午,特别是星期天,茶馆的生意非常兴隆,学生们带着书本,到这儿来读书、交流,可以打破系和专业的界限,广交朋友增长知识。 教授们也来这儿吃茶。那时期教授们也很清苦,家中房子不宽裕,到这儿来谈学问也很好。特别是那些不带家眷的单身汉,周日来这儿看看报、与朋友聊一聊也是很舒心的事。 学文学艺术类的师生们,上茶馆就不仅是消遣了,主要还是观察和构思,有人来作人物写生,有人来观察人的生活恣态,听人说,过去曹禺先生就经常带学生们坐茶馆,引导学生在市井中采风,充实自已的构思能力,所以那些戏剧家、文学家、表演家都看重茶馆这块风水宝地。 很多大学生把茶馆称之为‘文化沙龙",其实它比"沙龙"还要深刻而广泛。 二、重庆望龙门的茶馆 望龙们是重庆市区的交通要道,是江岸两边的出入口,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热闹非凡。 望龙门的茶馆内,躺椅很少而多为方桌、条凳,因为到这儿来的人不会坐太长的时间,多半来此谈点生意或会会客人,再就是歇歇脚、喘口气马上就走的居多。这样的地方,总有一些流动性艺人常来光顧。比如:"唱道琴",唱"金钱板"的最为常见。这种艺人现在几乎已经失传,所以我有必要把他们记录下来。 "道琴"是一种民间艺术表演形式,艺人怀里抱着一根三尺多长的竹筒,竹筒下口是蒙着羊皮的振动薄膜,艺人一边唱着歌说书,一边用手拍打羊皮,配合着节拍;同时艺人另一支手里还握着两片竹片子,边唱边击,也是一种节拍的配合。我以为竹片声是"眼"而羊皮声是"板",这些唱声达到有板有眼的和声标准,非常地悦耳动听。(图二) "金钱板"有些类似今天的快板书形式,但是它别具风味,有一种川菜的特色,热辢辢地极具刺激。艺人的左手握着两片竹板(每片约八寸长),可以相击出声,而右手握着一片一侧刻有很多锯齿形缺口的竹片,约有一尺长,在演唱中,一边有节奏地击打左手的竹片,一边用右手竹片有选择的击打左边竹片的顶部,或是用右手竹片上的锯齿凹槽去拉动左手竹片的顶端,以至弄出一些弹跳声,形成好听的紧凑节律。金钱板比之道琴,它比较活泼动听,醒人耳目,有如北方的"快板"书的效果。(图三) 三、重庆山洞的茶馆 在重庆小龙坎与歌乐山之间,有一个小镇,名呌山洞。山洞居民不多,故不为大家所知晓,其实那儿居住的名人很多,比如原国民党主席林森、张治忠将军、龙云将军以及胡风先生就住在此处。 山洞的茶馆中白天吃茶的客人不多,因为它不是交通枢杻又不是繁华商埠。但是每到晚上茶客就多了起来,这是因为茶馆中设有"说书"的节目,吸引了不少喜欢听书的人去光顧。到茶馆听书不用买票,只需泡一碗茶就能坐着听了。没钱吃茶的人也可以去听,只不过得站在后边听,我那时是靠十岁的孩子,专门站着听。 吃茶听书的情景是这样的,茶馆内堂的正前方拼有两张方桌,在桌上又摞上一张小书桌和一张靠背椅,说书人就坐在上靣讲书。(图四) ,四川人讲书只说不唱,从头到尾书词全用的是四川方言,因为有些土话有其独特的表述,听起来心领神会,非常得味。我听过的书有:済公传 、血滴子、七俠五义、薛仁贵征东等等,每部书的表达都出神入化,叩人心弦,活脱脱的真人真事,久难忘怀。后来我的职业是教师,我觉得小时候听书对我有不少影响,如何把一件事表述到位,如何神形兼备的表达事件,如何抓住听书人的注意力,在语言表达这个层面上,在原理方面是有共通之处的。 在說书的过程中,也是按章节顺序分段休息的,在适当的关口,說书人把惊堂木一拍:"要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然后用小碗下来收书钱,逐个地在坐着吃茶者靣前走过,他收书钱,从不强求,也不拘多少,"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宽容大度,令人亲切相处。" 据说,四川说书,都是师徒相承,靠口传心授传下来的,这些书词经过千锤百炼,故事情节烘托得相当好,同样事同样的人,经过他们的描述则会栩栩如生、情景交融,活现在你的脑子里;而且他们决不使用低级趣味的言词去糟塌故事,吸引人的地方全靠故事情节和语言生动,我听过的武侠小说,其中的侠客,多半全是硬骨铮铮的人物、其行为总是侠气逼人,很有感染力! 我想,金庸先生小时候一定听过不少的"说书",因为那些说书人的"口本",如果记录下来就会是很动人的"写本",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中,充满着"口本"式的生动感人之处。此外,李诘人先生的《大波》、《暴风雨前》,老舍先生的《牛天赐传》、《骆驼祥子》,000先生的《李闯王》,都是具有"口本"式描写特点的"写本",这些书读起来都比较入味。 四,乐山五通桥茶馆 我所见到过的茶管中,就以五通桥的茶馆最为独特,除了吃茶消闲之外,好像茶馆还可以适当地履行某些地方行政的聀能。茶馆中似乎透出一些权力的味道。比如说"吃茶评理"。 如果发生了人与人之间的纠纷,一般都会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弄得难辨是非。如果这是件比较重大的事件,或牵扯靣较广的事件,在五通桥当年的民风民俗中,就可以到茶馆中去"吃茶",除了纠纷双方之外,当地的德髙望众的头人,饱学之士,也被邀请去主持公道。在纠纷双方陈述各自的理由之后,由头人们评点是非,经过辨解,直到取得公认的结论。在"吃茶评理"时,群众也可以参加并发表见解,是一种原始的民主方式,因为已是公认的习俗,所以有它的权威性。"吃茶评理"的全部茶资,由书输理的一方会帐。 商埠街道,在当地称之为"码头",码头是个势力位置,这就好相狮子老虎也圈定自已的势力领地一样,不允许别人侵犯。茶馆是码头的眼睛,或是喉舌,首当其冲,尤其敏感。外地人要来当地办事,就要"拜码头",也就是要与当地码头的头人交涉,如果你是初来乍到,找不到引见人,就可以去茶馆"吃茶"。 据说,吃茶本来就有很多"规举",这些规举可以表达一种信息。比如说,吃茶时你把"盖碗茶"的盖子,从碗上取下来,反向地放在桌上,这就是表示我要冲开水,堂倌看到就会过来冲茶,如果茶水已经冲满而你依然不把盖子盖上,经过几次如是的往返,堂倌就会明白你是来"拜码头"的,他会来询问究竞,确认有此必要时,他会给你路径。 五通桥的茶馆,都是条凳方桌,铺陈规举,店面整洁,想来这些都与茶馆的性质有关,它要履行严肃的行政任务,那就必须有点礼数,令人肃然起敬。那种横七竖八、散放着躺椅的样子,特别是睡不像睡、坐不像坐的形象,这儿看不到。 五通桥的街镇,都有一种"哥老会"的帮会组织,好像一条街就是一"会",这种组织崇尚"刘、关、张"的桃园三结义,按各人在社会上公认的人格品行,分为大哥,二哥、幺哥,仗义行侠的是二哥,调皮捣蛋的是幺哥,威望服众的自然是大哥。在"哥老会"内,并不以年岁排比为主,而是以上述品行定位的大、二、幺为排行,其权力分配也是如此。哥老会与哥老会之间,也就是码头与码头之间,互有交往,比拼或是合作,每逢春节出灯(玩龙灯之类)、端午节划龙船、甚至抗灾求雨,它们都会全力以赴,表现各码头的实力。如果某个码头一向出众,这个码头的大哥就会名声在外,不仅在本码头,甚至在外码头也能"说话算数",这样的"大哥"就呌"海过了山"的大哥。 我曾经亲眼见过一件真事,有一位外地迁居五通桥的知识份子,刚刚搬进五通桥的家中,就被小偷光顾了,这位知识份子多少有点名气,又是逃难来川的落难者,被偷之事求助于"哥老会",不过两天,失落的物品就真的如数归还,可见哥老会的势力铺陈之广! 至于消闲娱乐方靣,也有点新鲜的趣事。 茶馆里有时也会看到打牌的人,那时他们打的是"纸牌",一种约有一寸宽四寸长的纸牌,一手拿牌一手操作,基本上两手不空闲,这时,茶馆中有一种专门提供抽烟服务的小贩,那年头五通桥人基本吸的是"水烟"或"旱烟"。提供吸烟服务的小贩,手里拿着铜质的水烟袋,打牌的人如果想吸烟,小贩就把烟袋的吸筒的嘴子,递到此人的嘴上,由小贩上烟、点火,一袋烟、一袋烟地供上,打牌的人,双手无需照应吸烟的工作。这儿我特别要提及的是,这种提供打牌人吸烟的水烟袋,它的吸筒很特别,吸筒很长很长,並且分成两截,第一截是直型的,与烟袋主体相连,第二截是在直杆前端带有曲形嘴子,这一截是装配式的,可以根据吸烟人与供烟人的位置,装上长一些或长或短的型号,直接伸到吸烟人的嘴上,同时又不会影响打牌人的视线或是操作。这种供烟方式和这种吸烟工具,除了在五通桥,我在四川其他地方再也没有发现过。(图五) 志杰 公元二00五年初稿,二00九年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