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二更。我翻一个身,瞌睡"扑通"一声摔倒在床上。突然,我听到夜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再熟悉不过了,那么急促,又那么缥缈,宛如天籁。一种隐秘的锋芒,再次令我激情澎湃。午夜的静谧如此凝重,只有这雨声依旧鲜活。 这场雨,从去年就这样。白天,艳阳高照,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到了晚上,她将脸描得黝黑,像个傻丫头,一路的疯跑。"哒哒哒哒"的脚步声,细细冗冗绵绵,生动而拨人心弦。我睁大眼睛,打量着窗外。窗外一片漆黑,扑扑索索,小雨儿,除了你,还有谁?她挂在屋檐下荡着秋千。被窝里,丝丝的凉风透进来,我再翻了个身,将瞌睡虫儿和一些散落的文字裹进被子,却没有了睡意。小雨儿,这么冷,你调气作甚? 远处的灯火,越来越迷茫。黄叶仓皇地坠在枯枝上,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美丽的公鸡冷得忘了打鸣儿,抱着母鸡瑟瑟发抖。只有両儿,从一座山飘到另一座山,从一个巷钻到另一个巷。这个黑色的精灵啊!我不知道李世民、杜甫、郑和、梁启超们在夜雨中的心境如何,是愤懑?是渲泄?是满足?我只记得:不经历夜雨,怎么长成人。 我从小家贫,一间茅舍、半间瓦屋。爆米花、磨豆腐、杀年猪、制新衣,成了一年的希望。中师时,一顿可以吃十个馒头、八两素面,可从没吃过,也从来没吃饱过。自幼受冷,冬天了还是单衣上学,对凛冽的北风、漫天的大雾有天生的恐惧。小时候,在村小上学,一小时的小路,冬天,母亲五点做饭,五点半拎我起床。洗脸、拔饭,六点出门,点起火把上学也是有的。尤其害怕下雨,那时,穿不上雨鞋,母亲用枯草将我的鞋帮捆上,然后冷一脚浅一脚上路,走路得选两侧有草丛的地儿,摔跤、跟头是常事,浑身泥浆,却活活地象保护金宝贝一样保护珍贵的书。全身湿透,书却是干干净净。农村的娃,买不起其他儿童书籍,教科书,就是我的全部。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我得靠它走出大山。 在人生的行旅中,夜雨的魅力是如此令人无法揣测,我对夜雨天生的敏感。小时候,薄薄的棉被,加之三兄弟一块尿床。或许家里贫困的缘故,红苕加稀饭,米少量,所以,我十岁都尿床――喷泉在深夜里唱歌。加之隔壁幺姑爷梦呓,时常半夜,冷得无法入睡。幺姑爷身体硬朗,家在农村时,没少帮我家忙农活。哪里当集,幺姑爷就会把从这里倒来的黄花倒到另一处去卖。后来,莫名病死,至今,我仍对其子之做法耿耿于怀。――父亲在场镇上教书,母亲一人操持坡上坎下四个人的庄稼地,母亲长期生病,头疼是经常的事,头痛粉是必备的,开始一包,后不见效,两包,小孩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天雨滑,母亲背着重重地一筐冬瓜,走过一天桥,一下摔在四五米深的乱石沟里,当时头破人流。其时,我们爷四在中心校呢。他们问,为什么我是一个孝顺的儿,理由就在这。中心校上了年纪的老师不少农忙都到我家帮过的,这些,终生莫忘。农村,有我的美好记忆,也有我无法忘记的疼。到现在,我对农村天然的抵触。他们说,老了回乡下去。我嗤之以鼻,不是别的原因,我是有心结呀。 床柜上,昨夜的茶已经瓦凉瓦凉。我端起来,润了润干裂的嘴唇,好不容易找到一根烟,却不小心火点着嘴。中师时抽烟,以为时尚,到现在都没学会。舞,不会跳;海鲜、什么鸡爪鸭脖,通通不吃。我这人,死脑筋,认定的理儿,不溜弯走到底。所以,生的不学,我说内向呢,此为佐证。众人皆笑不止,老师也笑我,我只有打住。 后半生睡不着,我就是范例。我是夜的守望者,我是夜的陪护者,我是黑夜里透明而清醒的思想者。凄冷的空气中含着叫人无法忽略的寒流,尤其是在下半夜,回忆虽然苦涩,却苦中带甜。一个又一个夜,从春到秋,从冬到夏。时间在指尖流逝,从前的记忆随着时光的打磨而走远,但温暖的记忆刻在心房。有时候,甘蔗一口口慢慢噍来,却丝丝带着苦。甜,是由苦一点一点串成的糖葫芦。我捧着葫芦,一滴一滴将小雨儿装进去。她让我苦中长大,我必须让她过得舒适称心。只有记住少年的难、青年的苦,我们才会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甜。 窗外,冬风在拉练,黑猫低微地呼唤,今夜的更声打着了多少行人?没有晨鸟的鸣叫,鸟鸣只在春天。黑,湿漉漉的黑。从黑色中,我嗅不出什么,似乎有些什么,我说不出的东西在发酵、在扭曲、在冷却、在凝固。人生路那么长,冬天也有渐暖的时候。 这个世界,由无数个黑夜组成。一个黑夜连着一个黑夜,他们重叠、相连。当你安静了,你穿过一个个黑夜,就会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世界在庞大的夜雨里变得澄澈,变得安静,变成了一个温馨的星球。黑夜就象一个高尚的忍者,许多一心祈祷着实现的愿望,就象芽儿,在黑夜生根,在白昼成长。 在夜里,在両中。隐约,有一双美丽的眼睛站在跟前,总有一种情思嬗传于我,与我的心灵默默碰撞。头靠着冬夜,灵魂靠着墙,除了风的音乐,再也没有什么声音了。就这样,慢慢地入睡。 这是一个命题作文。我将纸、笔放在床前,小雨儿,我一直在等着为你画像,今夜,我知道你会来。虽然拗口,但我想表达的是,我的确喜欢这样的夜里的这样安静的你。在丝丝寒冷中,静静地守候你,是多么幸福的事儿。思绪像风筝,在夜空中不受羁绊地放飞。时间在这一刻或凝固了,凝固成河床上干净的冰。没有星星,连月亮也打起了呼噜。 这是一个自我尽现的社会,各种自媒体、各种夸张与狂放甚嚣日上,物欲在横流,地球在变形。我本是一个慵懒之人,不曾想,工作上的轻松、心灵的释放点燃了我的诗歌梦。小说太长,我没咬文嚼字的空闲劲儿。散文太精美、太明白,写啥必须别人看得懂。我不想自己成为一个没有修饰的人,我不愿被人看穿看透,成个透明的人儿。由此,我恋上了诗歌。她,一是短和骨感,二是旁人多一知半解、似懂非懂。我和诗一见钟情,两年四百余首,现在回想,连自己也不敢相信,我不想当大家。诗以言志,绝不可沽名钓誉。不过,可以小试牛刀,出出手了。我不是正才,偏才只能偏出。是为,有所失,必有所得。人生,淡然多好。就象这场雨,天亮了,人们只知道她来过,却谁又在意她一路的历程呢!自己必须记得来时的路,去时的方向。 我的朋友也不少。但只有诗,我恋着她,宠着她,因为她懂我。我的诗里,很温暖。我天天和她搭个帐篷,看星星,数月亮。天黑了,下雨时,只有她陪伴我、记起我。只有她,和斗大的汉字、如织的旧事一古脑儿,风雨兼程地赶来,成了守在枕边银色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