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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路遇故知难离舍他乡寻路问前程


  邓铁梅三步并作两步蹬上了三官庙一百零八级台阶,推开重重的山门,直奔善通的寝室。
  "师父,师父。"邓铁梅直着嗓子喊着。
  一个道姑慌忙过来制止:"师兄请雅静,这里不能大声喧哗。"
  "嗷,对不起,请问我师父在吗?"
  "嗷,是邓施主,师父他不在。"
  "去哪儿了?"
  "云游去了。"
  "云游去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没说。"
  "他走时可留有书信之类的东西?"
  "嗷,我想起来了,师父是给你留有一封书信,你等着,我给你拿。"
  "好,我等着。"
  邓铁梅展开书信,几行规范的行草展现在眼前:
  古儒吾徒:
  汝离吾下山已有数载,甚念。前日听王者兴说,汝夙愿已了,家仇已报,吾甚喜。据者兴述,汝曾问及如何找者兴之一说,吾断定汝定重返故地,寻踪问底,故留书一封,以备汝急需之用。
  者兴者吾之良师益友也,此人早怀鸿鹄之志,而非燕雀之辈,汝怀追随之意,吾极悦,见字后,速赴此地:宽心随意喜事多,甸广鸟飞设网罗,北关端处药香飘,铺连街面细斟酌。
  邓铁梅仔细研读信中的一字一句,恍然大悟,师父已经明确地告诉自己,王者兴在宽甸北关药铺。
  在通往宽甸的路上,邓铁梅骑着一匹枣红马,在崎岖的山路上飞奔,山涧里一条曲折变换的红线在延伸着,跳跃着,时而在山峰的顶端出现,时而在山谷中划过,正午时分,那条红线已经跨进了宽甸的地界。邓铁梅骑在马上,好奇地眺望着远处的密林,他隐约看见密林里那些晶莹剔透的眼睛在树叶间闪动,就像黑夜里乱飞的萤火虫。他还能看见一张张树叶一样色彩的绿色的脸,那些绿色的晃动的脸,不断地变换着摸样,频繁地出现在邓铁梅的眼前,就像初夏稻田里穿梭、跳动的青蛙。邓铁梅机警地握着双枪,提防眼前那些绿色的东西扑到自己的身边,把自己拉下马,扯成段,喂稻田里的绿色的青蛙。突然,树枝动了一下,绿色的大幕撕开了一条逢,一个陌生的脑袋从逢里钻出,他挤弄着绿色的眼睛,露出和蔼的神色,示意邓铁梅快走。一条红线跨过大河,越过密林,翻过高山,正午时分,枣红马停在北关药铺的门前。
  北关药铺坐落在繁华的北关大街上,有三间房的门面,从外面看,药铺并不展眼。但是,掀开房门,里面却是另有洞天。邻街房子的后面一连三栋面积、结构完全一样的瓦房排列着,相通的大门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全是光线不很明亮的住所。邓铁梅在药铺伙计的引导下,顺着走廊向后院走去。他在走廊里走着,突然发现两旁屋子里闪动着像树林里鬼火似眼睛,那闪亮的光点在药铺黑暗的环境里更像不断跳动游曳的萤火虫,他确定,这样的闪亮的东西,和树林里的目光是一样一样的,只不过屋里光线太暗,看不清他们的脸是不是绿色的。
  第四栋房门是开着的,邓铁梅一步跨了进去。
  王者兴从椅子上站起来,展开双臂:"贤侄儿到了,请坐,请坐。"
  邓铁梅惊讶万分:"王先生是你?平顶山一别已有数年,没想到今日重逢竟是如此容易。"
  王者兴:"是呀,不该这样容易,可是,你应该想想,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邓铁梅恍然大悟:"师傅,我师傅牵线搭桥。"
  王者兴:"贤侄儿你来看,屋里是什么人?
  邓铁梅顺着王者兴手指的方向,屋里正襟危坐一个人,这人手捧一本厚厚的书,头不抬眼不睁,正在潜心阅读,邓铁梅走进后他才抬起头来。
  邓铁梅大惊:"师傅,您怎么在这里?"
  云海青站起来,把书放到桌子上:"古儒,你真的来了。"
  邓铁梅点头:"来了,师傅您预测我能来找你们?"
  云海青:"不用预测,你的行踪一直在我的光顾之下,怎么,公安局长不干了?"
  王者兴:"快说说你的情况。"
  邓铁梅:"嗨!一言难尽。"
  云海青:"挑重要的说。"
  邓铁梅:"我被革职了。"
  王者兴:"革职了?"
  邓铁梅:"是,小日本叫我给得罪了,省厅指责我不会搞关系,撤了我的职,安排我到省厅做巡视员,闲职一个。"
  云海青:"你是怎么得罪小日本的?"
  邓铁梅:"小日本不把政府放在眼里,以守护铁路为名,随意抓捕、拷打我普通百姓,扣押我们县长,还越界开采铅矿,掠夺我们的矿产资源,这些都被我制止,估计是动了小日本的神经,串通省厅,报复我。"
  王者兴:"小日本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山水之间,安沈铁路改成宽轨之后,日本关东军就派进了铁路守备队,许多商人也涌进中国,肆意掠夺我们的财产,我们的国民政府却没有看到日本人的狼子野心,软弱妥协,束手无策,这样下去,日本人会闹出点事的。"
  邓铁梅:"妈的,国民政府不管,我管,大不了我国民政府大员不干了,揭竿而起,和小日本刀对刀枪对枪地干一场,我不把这些小锉子撵回老家才怪了。"
  王者兴:"古儒,你的雄心大志我十分佩服,驱除鞑虏、扬我中华的气概可佳,但民国大员还是不要丢掉,这也是你的事业呀,别为一个小局长就丧失了前途,此处不养爷,还有养爷处,换个地方不见得是个坏事。万家灯火总有一盏为你点亮,再看看不行么?"
  云海青:"王先生说得对,省厅巡视员也是的爵位,换个环境也许是个好事。"
  邓铁梅:"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我公安局长干得好好的,突然就给我拿下了,这肯定是日本人使得坏,要是这样的话,我到哪里都不会得烟抽的。前天我到省厅去见了省警务处处长黄显声,他告诉我,省厅巡视员就是个闲职,根本就不用上班。"
  王者兴:"黄显声?凤城人呀,我听说这个人是个有民族正义感的人,多听听他的意见没错。"
  邓铁梅:"是个挺好的人,但是,我和他见面后的第二天,他就被派到锦州去了。"
  王者兴:"到锦州去干什么?"
  邓铁梅:"省厅警务处在锦州组建了一支警察部队,他到那里去当大队长去了,听说是他自己要求去的。"
  云海青:"这人是个有远见卓识的人哪,这年头,手里掌握什么权利都不如控制兵权,有了兵权就有了一切。"
  邓铁梅:"我想到锦州去找他,我想叫他给我指条路。"
  王者兴盯着邓铁梅的脸问:"古儒,你心里是不是有了什么计划?"
  邓铁梅摇头:"没有,起码现在没有,不过,我会有我自己的打算的。"
  王者兴:"我明白了,其实你的打算你刚才都流露了,这样,海青兄陪古儒去一趟锦州,见一见黄显声,听一听他的意见,然后再说。"
  邓铁梅和云海青草草地吃了点饭就踏上了去奉天的路。一路上二人骑马步行又坐车,于第二天晚上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锦州。找个旅馆住下,准备第二天到警察部队见黄显声。晚上,师徒二人备了酒菜,在旅馆了边吃遍唠,促膝长谈起来。
  邓铁梅:"师父,我总是觉得王先生的言谈吐语举动行为和别人不一样,你不是说你们两个是好友吗,给我说说呗。"
  云海青:"你看出来不一样了吧,这人可不一般,他是个有来头的人。"
  邓铁梅:"有来头?什么来头?"
  云海青:"大来头。"
  邓铁梅:"大来头?"
  云海青:"我就从你们家的仇人讲起吧,因为二愣锏与你有直接关系,你能马上听得懂。"
  邓铁梅:"好,您讲。"
  云海青:"二愣锏杀了你家八口之后,就盘踞在平顶山上继续为非作歹,方圆几百里没有不受这帮土匪蹂躏的,当然也包括宽甸。当时,宽甸有一支部队,是东北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师长就是王者兴。因为二愣锏专干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勾当,到处骚扰百姓,许多人都恨之入骨。于是第一师就想消灭这股土匪。在研究作战计划的时候,所有的干部一致主张集中优势兵力,围剿平顶山,一个不留地干掉二愣锏的队伍,唯有师长王者兴不同意,王者兴认为,二愣锏固然可杀,但他的手下的喽啰不至于犯死罪,要是小动手脚,除了二愣锏和那些顽固分子,保留他的部分队伍充实到革命军中来岂不更好。王者兴的意见很快得到了几位师领导的同意,王者兴就做好了打进二愣锏队伍的准备。在二愣锏队伍中,五当家的王世伦是王者兴的本家侄儿,王者兴就和他联系上了。经王世伦推荐,王者兴和二愣锏见了面。见面那天,王者兴头戴狗皮帽,脚蹬皮靰鞡,身穿羊皮袄,腰别双匣子,大摇大摆地逛进了二愣锏的房间里。二愣锏见王者兴一身匪气,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二愣锏先说王者兴挺阔气,又说他跨枪进寨挺牛屄,接着就说他牛屄透了顶个鸡巴用,还不是老爷庙旗杆——独挑,到了(辽东方言:最终的意思。)还得投奔我二愣锏。王者兴火冒三丈,说大当家的你这见面礼太刻薄,我王某人大小也当过山大王,你凭什么恶语相向,伤我自尊。二愣锏说凭什么?就凭我有兵有将有营盘,还有你永远也没有的真把式,说着手起枪响,把屋里的一盏油灯打碎。王者兴也不示弱,从腰间拔出双枪,左右开弓,把桌上的两支蜡火齐刷刷地掐灭。二愣锏立马站起,连连道歉,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老弟,见谅见谅。王者兴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说要不是王世伦一再劝说,我还不到你平顶山呢,我嫌你这个地方水浅,养不了我这条大鱼。二愣锏赶紧再次道歉,吩咐灶上杀鸡宰鹅,准备酒菜,款待新来的四当家的。王者兴卧底成功之后,一直在做策反工作,等待适当的机会,把二愣锏的大旗搬倒。没想到你突然杀来,给王者兴创造了机会,他不但帮助你报了家仇,还消灭了二愣锏和他的同党,同时把八十多人带回到自己的队伍中。"
  邓铁梅:"师父,东北革命军是什么队伍?"
  云海青:"共产党领导的队伍。"
  邓铁梅:"啊!共产党?这么说,王先生是共产党?"
  云海青点头:"是。"
  邓铁梅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海青:"您……"
  云海青再点头。
  邓铁梅:"这扯不扯,我本是个无党无派的人,这儿怎么和共产党挂葛上了。"
  云海青:"古儒你不必多虑,共产党人讲究的是自愿,你不愿意加入共产党就不加入,做一个无党派人士、民主人士也挺好嘛。"
  邓铁梅:"师父我可说好了,我是个浪荡无羁的散漫之人,我不喜欢什么这主义那主义的,我就想为老百姓干点实事,你可别把我往你的党里面拽呀。"
  云海青:"我不会的,共产党不兴强行拉夫,你能有这样的民族气节我就满足了。"
  锦州警察支队是一支以现役警察为主要成分、以保卫省内治安秩序,同时应急突发情况为主要业务的类似现代防暴警察的队伍,人员素质较强,装备也很好,是省厅直辖的武装队伍。目前共设三个大队,每个大队三百人,分别配备迫击炮四门,重机枪四挺,轻机枪十二挺,每人配德国镜面匣子枪一支,汉阳造步枪一支,子弹满足供应。九百人编制,如此强劲的火力配备,已经相当于部队的加强团了。黄显声早就看中了这支金牌队伍,掌握这支部队的计划早就在筹划之中。当沈阳北大营的日军在不断增加,布防在频繁调整的时候,黄显声好像闻到了火药味,他预料日本关东军的侵华行径早晚会爆发。为做应急考虑,决定掌握这支唯一的警察部队。他利用在省厅警务处多年当处长的有利条件,上下沟通,多方奔走,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今天,他坐在还没有捂热的转椅上,筹划着未来怎样使用这支警察部队的时候,卫兵来报:有两个说是老乡的人求见。黄显声急忙离座,准备出门迎接,邓铁梅和云海青已经推门进来了。
  黄显声首先抓住云海青的手:"云兄久仰,快请坐。"
  邓铁梅向黄显声敬礼:"处长好。"
  黄显声握着邓铁梅的手:"铁梅老弟,没想到你能到这里来。"
  邓铁梅:"咱先别说我为什么来,你们……"
  黄显声指了指云海青:"你说的是他?"
  邓铁梅点了点头:"是,你们早认识?"
  黄显声:"不满你说,老朋友了。"
  云海青:"古儒,我在三门洞遭到板本太郎追杀的时候,多亏黄处长在省里找了人,才把小日本稳住了,不然我可能活不到现在了呢。"
  邓铁梅:"呀!黄处长乡情浓厚,处事义气,真的令人感动。"
  黄显声:"两位,不瞒你们说,最近沈阳方面有点吃紧,小日本正在蠢蠢欲动,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有战事发生,我很忙,有话请快说。"
  邓铁梅:"黄处长,我的情况想必您早就清楚了,凤城公安局局长我是干不成了,我有个打算,专门和我师父来讨教的,请给我迷津指点。"
  黄显声:"你不仅是凤城公安局局长干不成了,省厅巡视员你也干不上了,这一切都是你得罪了凤城的日本人造成的,据我所知,日本驻沈阳总领事馆总领事早就和省厅的头儿们弄好了,省厅你进不去了,据说把你安排到黑龙江省牡丹江市去了,干什么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邓铁梅:"这帮王八蛋,给我安排到皇位上我也不干了,我想组织一帮人和日本人干,不把小日本撵出中国去誓不为人!怎么组织,在什么地方起事我拿不准,请黄处长指教。"
  黄显声:"好!铁梅老弟,我赏识你的民族气节,我支持你起事,地点嘛,还是回到包括凤城在内的辽东三角地区,因为你在那里工作了几年,环境你都比较熟悉,在那里起事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至于队伍,你就顺其自然吧,暂时能招多少是多少。"
  云海青:"古儒,你的心思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有一种民族气节我非常敬佩,作为你的师父,我一定与你同舟共济,共赴国难,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会尽全力支持你。"
  邓铁梅:"好!有两位兄长的鼎力相助我邓铁梅什么都不怕了,明日我就回辽东去,筹备起事之大计。"
  黄显声:"铁梅老弟,自从日本人进驻东北后,东北人民就处于日本人的摆布、欺凌之中,凤城所发生的许多和日本人的冲突都代表了东北整个地区的现状,反抗外来掠夺,维护国家尊严是两个国家之间的斗争,要有必胜和必死的决心,才能打好这场战争,才能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去,你有这样的决心吗?"
  邓铁梅:"驱除鞑虏是我铁梅的责任,头可断,血可流,中国的国土、财富不能丢,中国人的尊严不能丢,举义旗,杀敌寇的誓言既然已下,我就要义无反顾地走到底,直至生命终止!这一点我用我的人格做担保。"
  黄显声:"铁梅老弟,我坚信你的誓言,我在辽西等待你的胜利消息。"
  黄显声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一个警察急匆匆进来:"队长,有重要军情。"
  黄显声:"快讲。"
  警察看了屋里的邓铁梅和云海青:"这……"
  黄显声:"自己人,说吧。"
  警察:"据侦查,沈阳的日本人和东北军已经形成对峙局面,东北军许多部队已经开始向锦州方面撤退,路上乱得很。"
  黄显声:"命令各大队,立即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警察:"是。"
  邓铁梅和云海青急匆匆来到街道上的时候,不禁一愣。放眼望去,街道上到处都是黄棉袄,密密麻麻,熙熙攘攘。那些兵们有的手握枪管扛枪在肩的,有的叼着烟卷哼小调的,有的满脸涨红耍酒疯的,人挤着汽车在路上骂娘,汽车别着行人,车上的皮带在空中乱飞。这群人就这样乱哄哄地向前涌动着,就像秋后袭来的蝗虫,在泛黄的苞米地了疯狂地卷动一样。
  邓铁梅走进一个军官摸样的人问:"你们是哪部分的,从哪过来的?"
  军官扬起脸:"东北军七旅的,从沈阳撤下来的。妈的,人家小日本还没开炮呢,长官就叫咱们撤,说了,是国军最大的官下的命令,肏,屌命令,给中国军人丢老脸了。"
  邓铁梅:"师父,看见了么,政府当政不力,军队有土不守,真是中华民族的奇耻大辱哇!"
  云海青:"快走,看来形势不妙,政府无能当政我们当,军队有土不守我们守,我们要尽快地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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