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子) 我的记性近来变得很差,无端混淆了许多的记忆,费力的揣测脑海里互相缠绕的时段真相却只是更添惘然。我会忽然想不起他的样子,竭力拼凑,总是不对,面目全非,无论怎样勾勒,都与我意象相差甚远。 可是,你相信吗,就算我退做了一块化石,我也一定不会忘记在最后一页写上那句话。 苏锦年爱孙歌睿。 我不会让任何人看到它,只是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用手指反复摩挲,安静地微笑,心里突然涌动的忧伤如潮水般澎湃,然后闭上眼睛。泪流满面。 (一) 遭遇孙歌睿时我年满十九,整颗心都透明而纯白,没有泪水和伤害侵蚀的痕迹。我与阑珊拖着行李站在校门口茫然地四处张望,不知所措。新生入校时节校园处处人满为患,四下人流拥挤更显逼仄。我本来以为能依靠阑珊巧舌如簧的本事轻易的找到新生接待处。可是回头看到的却是比我更仓皇的一张脸。 她用力摇我的手臂,怎么办,锦年,我们会热死在这里的。 确实如她所言,空气里充斥着灼人心肺的炙热,似乎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刑罚。 我随手拉住一个从身边飘过的白色身影,请问接待新生的地方在哪里? 白色身影转过来望着汗流浃背的我们微笑,我和阑珊不约而同地发出感叹:啊! 真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女子,喧嚣鼎沸间惟有她清凉无汗,安逸美好,宛若不然尘世的天使。即便我是女生,都不能不为之心动。要怎样描述她那张容颜呢?我冥思苦想了许久,只得出两字。 天赐。只这二字,无须多言。 她漆黑的长发下是素白的脸,不施粉黛,却轻易就把身旁一堆环肥瘦燕比了下去。她牵住我的手,声音甜美亲切,我带你们去。 路上她询问我们的名字,我便老实回答了。苏锦年,宁阑珊。她赞,真是好名字。我叫顾凉寂。阑珊说,学姐的名字也很好啊。她有些黯然地摇头,这名字太过薄凉,恐怕无福。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目的地已到,她往里面一指,自己进去吧。 我连忙道谢,美女学姐,谢谢你哦。她怔了怔,朝我眯起眼睛,锦年,你真是讨人喜欢的孩子,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西班牙语系。顾凉寂。 推开门,里面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热闹,我看了看,向一个悠闲的男生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叩打他的桌子,喂!她抬起头来,我立即呆住。这到底是怎么了,何以我今日总是遇见这不似凡人的面孔。 他的头发剪得很短,干净而锐利,眉如墨泼,鬓若刀裁,眼睛里荡漾着温柔流转的波光,神情懒散,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任由他的目光从我的发丝一路扫向眼角眉梢,站在原地,完全忘记来此的初衷,张着嘴,发不出一个音。 良久,阑珊打破沉默,学长,我们是来登记的。他看着我的窘相忍不住笑了,我不是负责接待的。他顺手指着对面一个男生,你们去找他吧。 转身时我无意间看到他胸前的校卡,那三个字从此植入骨血,再难割舍。 孙歌睿。 (二) 再遇他是半个月后。 那日中午在食堂,阑珊忽然把筷子一丢,崩溃般哀嚎,锦年,这里的东西真的不是人吃的!我叹气,也把筷子扔了,晚上我们去吃火锅。 师姐们说学校附近有间火锅店,味道甚好。晚上我们空着肚子就去了。 刚刚落座便听见有人叫我。隔着氤氲的水汽,凉寂朝我们挥手,过来坐。她穿了一身玫红衣裳,说不出的妩媚。在望过去,坐在她旁边帮她夹菜的,是白衣胜雪的孙歌睿。 我的心脏忽然有些梗塞,呼吸有刹那停顿。指甲不由自主掐进掌心,一阵目眩。 凉寂热情的招呼我坐她右边,笑着问我,怎么从来不见你来找我?我小声分辨,人家还没弄清楚路呢。她呵呵的笑,对孙说,锦年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小学妹,开学那天站在门口像个小呆瓜拉着我不放。他略略看我一眼,颔首微笑。 我突然就失去了胃口。 潦草吃了点蔬菜就撂了碗筷,凉寂好奇的问,不好吃还是想减肥?我未开口阑珊便抢着回答,她一直这样,小时候听她外婆说,人这一世的食物是限量的,谁先吃完了谁就先死。她想做千年蛇精呢。 我一把扑过去拧她的脸,桌上的人都笑起来。凉寂拉开我们,亲热的揽住我,乖锦年,告诉我,为什么想活那么久? 我低下头,轻轻说,因为我想比我爱的人晚死……周围又是一阵哄笑,惟有凉寂温柔的示意我继续说。我怯怯抬头,正对着孙,我想,如果我先辞世,我的爱人必然无法承受失去我的痛苦,所以我一定要比他活得久,我要以妻子的身份为他举行葬礼,不让他留恋人世,在另一个世界微笑着迎接我。 满桌都安静了,凉寂深呼一口气,拍拍我的脸。锦年,你真是好孩子。 孙的唇边泛起一点渺茫的笑意,溅进我的眼睛。似火光般灼目。自始至终,他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告别了众人,我和阑珊径直走进了一间网吧。 我在blog上写日志:在这个陌生校园第一眼瞥见的孙,是我生命里第一道因为失望而刻下的伤痕。原来爱情确实不需要许多的时日来酝酿然后一朝喷薄而出。有时候,真的只是匆匆一眼,就盲了今生。 对于他们的恋情已有耳闻,真正的一对璧人。我也笃信,他的身边只能是她,换了谁都不配。 今晚无意间看到他的左手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另外一抹耀眼的红,是绑在她的右手上的。我紧紧地捂住心口,怕它会突然涌出鲜血。 原来,不止今生。来来世,她都早早预定。 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多么美好。 可是孙,我与你,真的就这样无缘? 看着黑色的模版,然后,眼泪没有声息的掉下拉。 (三) 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阑珊把脸凑过来,模模糊糊的问,你诈尸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透着疲惫,阑珊,你来陪陪我吧。 她的皮肤光滑细腻,紧紧的搂着我,宝贝,是不是为了孙? 我暗自自嘲,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原来还是有蛛丝马迹,旁人一眼就看出端倪,道破天机。她的手围过来,没事,我没告诉别人哦。 她说,锦年,你明天就去找他,去告诉他,你这样喜欢他。 我坚决摇头,何苦自取其辱。 一时间谁也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良久,阑珊忽然问我,你注意到亦晨没有?我没反应,哪个亦晨啊。她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出钻石一般的光芒,就是帮我登记的那个学长,他今晚也在,好象是孙的朋友。 我笑,看上了就追啊。 她娇嗔着,哪那么不矜持啊,我要等他来找我。 亦晨终于来,可惜不是找她。他开口问"请问锦年在不在"的时候,阑珊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勉强挤了一个笑容,她在,你稍等。 公寓的花园里,我将亦晨自上而下仔细打量,他容颜俊朗,气质干净。想起阑珊说起他时面庞发光的样子,我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 亦晨笑起来非常可爱,眼神如孩童纯真清澈,他说,锦年,是凉寂鼓励我来的。 我一直礼貌地微笑,执意不开口。 他顿了顿,继续说,锦年,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在一起。 话以至此我无法沉默,抬起脸来,细细碎碎的阳光洒了一身,我说,你真好,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说完转身就跑,几米之外停住,回头对他大声说,其实阑珊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他背着阳光,像一尊没有表情的雕塑。 下课出来看见凉寂和孙,隐约猜到他们的来意,止步不前。他们走过来,我下意识摊开手掌,手心里全是汗。然而脸上却一直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淡然。 凉寂口气里满是疑惑,你为什么不接受亦晨?他是那样可爱的一个人。 孙在她的身后蹙着眉,目光沉静犀利,表情云淡风清。我故意视而不见,轻声回答凉寂,我已经告诉他我有喜欢的人了。 凉寂的眼睛睁得那么大,是谁?我去帮你做媒。 我终于抬眼与他对峙,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多么遗憾,我爱的人,早有意中人。 然后,胸腔里忽然钝痛,血液在静脉里停滞,逆流。 (四) 我在校园旁边的小店里买了两条黑色的金鱼,每日按时换水,喂食,清洗鱼缸,细心观赏。 阑珊好奇,你从前最烦这些东西,怎么进来这么变态啊? 我笑,没有解释。我当然不是因为寂寞,自然也不是无聊。而是,在我第一眼看见它们在水里摇曳时忽然领悟,爱情多么像一尾金鱼,如此滑溜,随时都会从手中逃脱。 很多东西,一直都不在我们的掌控中。 彼时,亦晨依旧对我孜孜不倦,而阑珊,已经另觅新欢。 天气渐渐凉了,我把衣服领子竖起来,只露出两只明亮的眼睛。穿过重重叠叠的花园,在公寓的拐角处,我看见烟头的火光。 他看见我,有一瞬间的局促不安。我亦手足无措,四目相视,忘记言语。他把烟头摁灭在墙上,对我微笑,第一次开口唤我的名字,锦年,我等了你许久。 眼泪霎时盈满眼眶,自眼角缓缓溢出。多少时月辗转反侧,只为听他亲口叫出我的名字,如同蒙受主的恩宠,满心莫名的委屈和欢喜。我倔强的盯着他,一动不动。风吹乱我的头发,他迟疑一会,终于走过来为我捋顺,然后,轻轻拥抱我。 我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泣不成声。 我向他要来一支烟,食指和中指夹稳,点火,吸进去,缓缓吐出。姿势优雅细致。他揉我的头,小孩子,不会就不要抽。伤身体。 我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语气笃定。凡是你会的,我就都要会。 他呆呆的,纂紧自己的拳头,把脸别过去,似乎怕我看见他的表情。锦年,为什么你这么晚才出现。 我眉头皱起,心口一阵绞痛。用冰冷的双手扳过他的脸,孙,我不会成为你的烦恼,我爱你,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空气里有噼里啪啦火光四溅的声音,我们安静的凝视。我如何能否认我的爱,仅仅是看到他温柔的眼睛,就可以欢喜地落下泪来。我轻轻开口,孙,你可知道,当日初初相见,你的浅笑生生撞入我的视线,犹如暴晒的烈日下忽然被人蒙住双眼,世界瞬间黑暗。 我努力想要对他笑,可是眼泪那么不争气的砸下来。 他俯下脸,狠狠的吻上我的唇,带着职务潮湿的清香一点点摧毁我的理智。泪水缱绻间我看到墙角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是他,亦晨。 (五) KFC里亦晨苦笑,原来是孙,我终于明白。可是锦年,凉寂待你亲如姐妹,你怎么伤害她? 我几度欲言又止,反反复复,终于放弃沟通。我自知没有人会了解我的想法,旁人若嗅到我与孙之间丝毫的暧昧气息便会一口咬定我要横刀夺爱。没有人会懂得,我爱他,已远甚于爱惜自己一贯素白纯良的名声。我爱他,便将这爱无限的扩展延伸至他身旁每一个人,首当其冲就是凉寂。 我宁愿自己满身疮痍,也决不让他损耗半分。我的爱其实就是这样绵软,没有威胁。 亦晨的手伸过来,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爱惜的女孩,有任何事不妨来找我。 他与凉寂都是我发自肺腑想珍惜的人,我无意要伤害他们,只可惜。爱情从来都让人无能为力。我的身体蜷缩起来,灵魂在这单薄的躯壳里因为内疚而瑟瑟发抖。 秋末,接到凉寂的电话。我的生日,你和阑珊务必要来。 哪夜处处流光溢彩歌舞升平,衬得我和阑珊像两个闯入宫殿的灰姑娘。凉寂穿着宝蓝色的长裙在人群中间跳舞,裙摆翻舞步翩跹,绯红的脸是怒放的玫瑰。 我的目光似雷达般往来穿梭,寻找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 他站在人潮背后,望向我的眼神温和并且怜惜,我的心脉微微颤抖,原来我们有一样的寂寞和思念。狠下心去,不敢在多看他一眼。 我送给凉寂的礼物是KENZO的香水,瓶身是风中落叶。我说,凉寂,希望你喜欢。 她孩子气的朝我眨眼睛,我当然喜欢呀。但是锦年你要记住,男人的诺言就像香水,只能闻,不能喝。 我实在无法抗拒她的可爱。 孙的礼物震撼全场。一大捧娇艳的蓝色妖姬之外,更有他母亲从国外带回来的LV樱桃包包。 凉寂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接着,她跳起来亲吻他的脸颊。周围的欢呼似雷鸣炸开。 我抓紧阑珊的手,牙齿发出战栗的声音。带我走,快! 翌日脸颊来找我,锦年,为何昨日走得那样匆忙?我笑着推脱,身体不舒服,人太多,来不及跟你说。 她挑眉,那我请你去吃蛋糕,不许拒绝。 斯时,我吸烟的姿势已经相当娴熟,她诧异地看着我,锦年,你现在是坏小孩了。我笑起来,话未出口,她看着烟盒失神的说,万宝路,是孙最喜欢的牌子。 他是我需要长久静默的名字,我低头不语。 凉寂忽然急切起来,锦年,孙他变了,他不那么爱我了。他曾经说要在我二十岁生日的宴会上送我的钻戒并且向我求婚,可是昨晚,他食言了。她的头埋下来,声音凛冽,他或许爱上了别人。 我夹烟的手指一抖,烟灰飞了一桌。凉寂,告诉我,他若真的移情了你会怎样? 她猛然抬起头来,眼睛里燃烧起我从来不曾见过的愤怒火焰,整张脸孔都跟着扭曲。如果那样,我不会让他们好过。 我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六) 半夜爬起来写播: 自从遭遇孙,我完成了破茧重生的蜕变。 我现在面对联合机时会有深深的恐惧和不安。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可是局面潜移默化了多少我心知肚明。 但是我没错,不是么。 我爱他,这不是我的错,虽然没有人会原谅我。 现在的我与孙,离暧昧那么近,离爱情那么远。那夜,他在我耳边说,锦年,你是这么纯洁的女孩子,我真不忍心委屈你。是我笑着替他擦去差点就要夺眶的眼泪。那一刻我心里的疼痛穿山越岭。我惭愧极了,都是我不好,让我爱的人因我为难。 我真的不曾奢望过什么。我只要能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哪怕他怀里抱着的是别人,我还是会觉得很满足。 也许我们的爱情注定没有结局,它因迟到而被诅咒。 写完看到有一条新留言,点来来看,当即呆住。是他,他说,锦年,让我们相爱,否则死。 周末,一群人相约去爬山。 凉寂一直牵着孙,我逼迫自己的眼睛不准往他们那边看。到了山腰我崴了脚,眼泪来得迅猛而直接,亦晨过来背我,他知道我是为什么哭。 他们吃东西的事后我悄悄溜到了后山,褪下袜子,看我红肿的脚踝,自己从包里拿药出来擦。末了掏出瑞士军刀在一块大石头上刻字。 苏锦年爱孙歌睿。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深黑,他背对着我也在石头上捣鼓,我走过去看。 苏锦年爱孙歌睿。孙歌睿爱苏锦年。 仿佛一只残破的圆终于契合。我的眼泪滴滴答答落下来。 他抱着我说,下山后发现少了你,我打发他们先回学校,我来找你。下午不见你,我还以为你下山去等我们了。 我说,那我们快下去坐车吧。 他扬起眉毛,有些揶揄。笨蛋,亦晨他们就是坐的已经是末班车。我们要在这里过一夜了。 旅舍很干净,我们挤在惟一的客房里有些尴尬。 蓦地,他起身,我还是出去吧。我拉住他,不必,亲爱,我与你任何忌讳都是多余。 我轻轻吻他的额头,眼睛,鼻子,嘴唇,耳垂。伸出纤纤手拍拉开他外套的拉链,在他的耳边呵气如兰,孙,请你要我,请求你。 他的身体一僵,紧紧勒住我,热烈地回吻我簌簌扑闪的脸,他每一根手指都似燃烧的火苗,所过之处,火势旺盛。 我闭上眼睛,等待我爱的人来解除我的禁忌。 良久,睁开眼,他在床边抽烟。我的手臂圈住他,轻声探问,怎么了?他转过头来,眼眶通红。锦年,我既然不能给你什么,就不应该自私地占有你。你要留着清白,经来给值得的人。 我静静解开衣扣,孙,如果这个人不是你,我想不到别人。 洁白的身体袒露在他的面前,我把他的手按在胸口。请你要我。 尖锐的疼痛过后是疯狂的欢愉。他看到床单上刺眼的殷红,奋力扯下手腕上的红绳。他的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哽咽着说,锦年,明天我们去见凉寂,我们一起去。 (七) 他牵着我走到她面前,凉寂,这根红绳还给你。 她的身体在往后一缩,面如死灰,孙歌睿,你给我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手始终不曾放开我,我与锦年彼此相爱。就是这样。 凉寂全身发抖,美丽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显得狰狞,目光里射出千万支冷箭,咬牙切齿地指着我骂。苏锦年,你是个不要脸的小贱人,我早应该看出你非善类,你处心积虑地利用我来接近他,然后不知廉耻地勾引他。你们昨晚上床了吧!身体就是你的杀手锏吧。苏锦年,是我看错了你,是我瞎了眼。 我强顶住屈辱,貌似镇定的看着她,时间仿佛停滞,凉寂,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为了他…… 话音未落,我听见清脆的耳光声,在我和孙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凉寂冲上来扇了我一巴掌。然后,我闻到血液腥甜粘稠的气息,面孔仿佛炸裂,脑袋里的回声嗡嗡作响。 她还要冲过来,被孙一把扯住。阑珊拉起我就走,一路上我都不敢抬头,她说,别逞强,疼你就哭。 我忍住眼泪,我不疼,真的。 我难过的是看到美丽的凉寂如何口不择言,我难过的是得到孙却要失去她。那种感觉像是亲手打碎一个水晶杯,面对它的支离破碎却无能为力。 晚上接到凉寂的电话,她的声音淡漠而疲倦。我在楼下,你一个人来。 我拒绝阑珊的陪同。有些事情总要开诚布公地说清楚,逃避没有用。这是我与凉寂的劫难,别人帮不上忙。 楼下没有人,我四处张望,正欲返回,冷不防从背后冲出一条人影,手执一杯液体朝我的脸上泼来,我出于本能的用手臂一挡,仍然有些许溅至脸上,一阵灼心的疼痛后我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 凉寂疯狂的笑,哈哈,我看你现在怎么勾引他。 我倒在地上失去意识之前对闻声而来的阑珊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报警,不要告诉孙。 医院里充斥着苏打水的气味,我的脸上包裹着层层纱布。朦胧间听到阑珊对母亲说,好在衣服穿得厚,手臂没事,只是脸上会有疤。 我呻吟的叫着阑珊的名字,她温暖的身体贴上来,紧紧抱住我,锦年,不要怕,我在这里。 我几乎将嘴唇咬破,害怕自己发出软弱的哭声。她像哄婴儿般抚慰我,锦年,相信我。你永远都是最漂亮的,你还跟以前一样是个绝色美人。 亦晨也来看我,他带了我最喜欢的马蹄莲。拉着我的手诚恳的说,你是像马蹄莲一样清醇的女孩。 甚至是凉寂,她也来了。尽管在门口就被阑珊扇了几耳光,她还是坚持要见我。我平静的叫她坐,她突然捂住脸,痛哭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说,锦年,对不起,我不知道要对你说什么。我终于报复了你,我本该欢欣雀跃,可是当我看到你躺在这里却只觉得心如刀割。锦年,为什么会这样…… 我闭上眼睛。凉寂,你是我在这个城市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惊艳于你的美丽与善良,你是我的偶像,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拆散你和他,我那么爱慕你,我怎么舍得伤害你。 可是我与他相爱,凉寂,对不起。爱,它永远有理由背叛全世界。 所以我不怪你,所有为爱而做的事都值得被原谅。但是你要答应我,这件事决不能让孙知道。 (八) 我央求着父母帮我办了休学,然后离开这个城市。整天窝在家里写字发给相熟的编辑,赚些零花钱。母亲不忍我劳累,叫我不要辛苦自己,反正家中不缺这几个钱。 我抱着她笑,我可不想当寄生虫。 每逢节日,阑珊和亦晨会一起来看我。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生命是个兜兜转转的过程,总有一些让人意外的惊喜。 可是我的人生,有个男子却永远缺席。所有人都被迫答应我向他隐瞒我的踪迹,不让他知道那段日子发生的一切。我像大雾从他的生命攸忽散尽。那段记忆被我遗弃在时光的深处,连同我不愿让他知晓的眼泪和疼痛。 阑珊每次离开都小心翼翼的问我,真的还不能告诉他? 我斩钉截铁,绝对不能。 仰首向天,未必要手摘星辰。如今这张残破的容颜,已经不配出现在完美的他身边。 我的右脸自颧骨至耳际全被那杯硫酸毁坏,尽管父母花费巨资带我到处求医,尽管植上的肌肤基本看不出破绽,尽管我绸缎般的长发轻易就遮盖了整张脸。可是,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便怎么也抹杀不了。 我再没了那样一张青春的面孔可以朝我爱的人微笑。 阑珊陪我去刺青,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终身停留在我的右脸。 触目惊心半张脸,义无反顾一世情。 周末我在图书馆里查阅资料,手机震动,我去走廊接听回来不见了我不离身的背包。顺着书架一排排寻过去,心急如焚,终于在角落里看到它陈旧的身影。 连忙检查包内物件,发现备忘录被移动了位置。拿出来一页页翻过去直抵末尾,眼泪一滴一滴掉在那张墨迹未干的句子上。 苏锦年爱孙歌睿。孙歌睿爱苏锦年。 一个影子停在面前,我抓起背包就要跑,却被他一把揽入怀中,暌违的清香沁人心脾,我朝思暮想的孙歌睿,跨越沧山泱水重新来到我的身边。 锦年,你当真狠心,竟然串通了所有人。若非凉寂在西班牙皈依了上帝,决心向我坦白一切,你打算隐瞒我到什么时候?难道你认定我只是贪慕姿色而非真心爱你? 他挽起衣袖,手臂上赫然一只蝴蝶刺青,与我脸上那只一模一样。 锦年,你曾经说我会的你就都要会。那么,你有的我应该也要有。 他低下头来亲吻我面上的蝴蝶。锦年,我爱你。请你嫁给我。 苏锦年爱孙歌睿,孙歌睿爱苏锦年。这是红线签定的缘分,我们要逃开彼此,注定那是枉然。 亲爱,多么庆幸,这么长的时光,这么多的人。我们始终没有丢失彼此,终于有这一天,亲耳听到你说爱我。 我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微笑着说,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