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女孩。我的名字叫潋焰。这是我的父亲给我取的名字。我的父亲认为很好听,我也认为很好听。我出生在深秋,一个平凡的农民家庭。我的父亲是一个推销员,长年奔波在外。我的母亲在家里当家庭主妇。她常常对我说,我的父亲在赚钱,然后给我买很多很多的棒棒糖。我有一个比自己年长13岁的哥哥。长大后他告诉我,他抱我的时候我总是喜欢咬他。母亲抱着我在村子里走的时候,别人经常问我我的爸爸呢,我的哥哥呢,我就告诉他们我的父亲在赚板板,赚来板板给我买糖糖,我的哥哥在读书,读了书教我认字。我快乐。我幸福。我无忧无虑。 4岁的春天我进入了人生的第一所学校。是一所破旧不堪幼儿园。也可以说是托儿所。我在那里呆了半年。那里的孩子不超过十个,老师是一个年轻的女孩。记忆中我在那里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睡觉。在地上睡觉。老师在坑坑洼洼的泥土上给我们铺好被子,然后我们就在里面安静地沉睡。除此之外已经毫无印象了。后来我知道,这户人家的儿子,也就是那个年轻女孩的哥哥,因为犯了什么法坐牢了。 4岁的秋天我转入第二所幼儿园。那个幼儿园叫做嫩芽幼儿园。那里有滑梯,还有木马。老师是一对夫妻,我们叫他们"男老师"和"女老师"。男老师不仅是一个老师,还是一个车夫,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蹬着三轮车往返在那条留下了几千几万道车轮印迹的路上。幼儿园里有一个和蔼的婆婆,是男老师的母亲。她每天中午给我们做好饭,然后不停地对我们说:多吃点多吃点。她的容貌我差不多忘记了,只是慈祥的表情时常在梦里若隐若现。 4岁的冬天我的母亲生病了。一场大病。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病。我的父亲带着我的母亲去了城市,四处求医。我寄宿在我的姑姑家里。我有一个年轻的活力四射的表姐,她很时髦。我为有这样一个姐姐感到骄傲。她每天都会给我梳不同样式的头发,她梳头发的时候很温柔,并不像母亲总是弄疼我。我很清楚的记得有一次我的表姐给我梳了很多很多的小辫子,披散在肩上,幼儿园的小朋友见了都很羡慕地看着我。我们从那时就开始骄傲和嫉妒。 因为母亲的病,我家信奉了基督教。于是母亲的病就奇迹般的好了。于是每个礼拜天我都跟着父母去做礼拜。我不能有别的信仰,这是诫命。于是我顺从。长大一点的时候我去了主日学,那里有和我一样欢快的孩子。11岁的时候我受了洗礼,就是整个人被按入一个放了水的大缸里,3秒钟后拉上来。受洗之前那个年迈的和蔼的长老问我,我家入教几年了。我几乎脱口而出:7年。他说我真厉害,一般别的孩子都说不上来。我笑,偷笑。因为在这之前的我母亲跟我说过长老要提问题的,并且告诉了我很多事情,我唯一记住的就是这件事。 受洗之后理应每个礼拜天都去做礼拜的。我没有遵守。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是被动的。 2001年我毕业了。我毕业了。我7岁。我骄傲地说我毕业了。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幼儿园的很多事情都被时间的洪流冲走了。有一件事情记忆犹新。我和沛沛在一起画画,上色的时候我们讨论该涂什么颜色。我说就用不黑不白的吧,他说这样形容不好,就形容灰溜溜吧。于是以后我就称呼它为灰溜溜。于是很多人都称呼它为灰溜溜。我为此感到骄傲。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小学一年级。我发现我们班里有一个人长得特别像我的某个亲戚,于是一直关注他。直到最后他成为了我的同桌,我厌恶的对象。 一年级我没有当上班长,也没有当上组长,我是平民。我难过,我很难过。我那时对班长这个名词极其渴望。母亲的话让我感到欣慰,并且重振旗鼓:一年级的时候老师都是看谁长得漂亮就选谁当班长的,以后就知道谁好谁差了。我相信了我的母亲的话,曾经相信,现在依然。 第一次考试。语文考试。92分。很低的分数了。 我觉得可能我就是一个很笨的人,我不可能拿奖状了,我不可能当上班长了。我这样想着,我没有很难过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超常发挥两门课都考了满分。我从丑小鸭晋级为白天鹅。我理所当然地拿了"三好学生"的奖状。我激动万分。我喜极而泣。 关于一年级的记忆很少了。我记得很清楚地记得我们像猿人一样摘叶子吃。石榴树的叶子,摘下来,嚼几下,然后吐掉。不知道是谁先吃的,说像莴笋的味道。于是很多人开始把它当零食吃。传播的力量大得无可想象。 二年级时我顺利当了班长。从此我抬着头走路。 我想如果非要为我当上班长找一个理由,那就只有同学的问题了。他们喜新厌旧。我研究了六年才得出的结论。因为在此之后我和原先那个班长换来换去换了好几次。 六年级时我像一朵凋谢的花彻底低下沉重的头颅。原先那个班长走了,去了育才。我很羡慕,甚至嫉妒。但是我并没有感到多大的遗憾。我没有当上班长,什么都没当。我恢复了一年级时的身份。我自由了。 我的班长是一个出色的男生,我并没有羡慕他,我甚至觉得理所当然。六下,我离开了我原先的座位,离开了我讨厌的同桌。我的数学老师给我们重新安排座位——成绩好的一排,差的一排,一起坐。我的新同桌是一个女生,细致的女生,写了一手好看的字。我的后面是班长,细致的男生。 他是一个挺有特点的人,他喜欢看书,酷爱。我看过他的《福尔摩斯探案》,并且迷恋。事实上这本书不是他的,是他的哥哥的,他不止一次提到他的哥哥。那段时间我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去主日学了。有一次他对我说,那里很好玩的,有一次他和他哥哥还有某某某、某某某去哪里玩,有一个人不小心喝到了尿。他一边说一边笑得前俯后仰。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我说,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去主日学吗。他说不是。 他并非是个很好很完美的人,有时候他也让我觉得反感。他总是说我以前那些事情,还说有一次选班干部的之前我给别人吃东西让别人选我。这个事情我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了。我觉得自己不可能是那样的啊。 他会叫我老大的,在问我题目的时候。这让我觉得很满足。 这是我关于班长的全部记忆。 六年级我毕业了,我并没有觉得我长大了。我对长大一片茫然,并且恐惧。 那个夏天整个脑子都被一个名字充斥,做梦都缠着我。 他叫小多。他长得不好看。他成绩不好。他一无是处。五年级时他转入我的学校,我的班级。他不怎么跟我说话,两年的时间说的话加起来不到100句。 我喜欢他,很,非常。 我是一个很含蓄的女生,我不会像芳一样表现得多么明显,成为一朵引人注目的花。我想小多也是如此。 我们在网络上的交流多于在现实中。跟他聊天的时候我会感到无比快乐。他在网络上为我做了很多事情,给我买了很多东西,我感动,并且感激。 他是一个粗心的孩子。他回家时总是没有钱。于是他总是向我借钱,对此我感到愉快。我的口袋里总是有很多钱的,有时候一个硬币会在我的口袋里沉睡一年。 我从来不催他还钱,我甚至希望他永远不要还。但他还是很准时地每天清晨还钱。而与此相反的是他的同桌,一个女生,我讨厌的女生。很多个清晨她总是把他叫到外面,要债。于是很多人的目光都跟着去了外面。我觉得他很可怜,也很笨。他完全可以把还我的钱先还她。她是我的情敌,我看出来了。但是我没必要害怕她。因为我知道小多也讨厌她。 有一次,快毕业的时候,放学回家。我马上上网。那天好像发生了很多让我不高兴的事情。那天那校车一直不来,我很晚才得以回家。心情很郁闷。于是就找小多倾诉,可以说是发泄。我不停地用没有声音的语言发泄着,他就在另外一台电脑前嗯嗯啊啊。后来我不知不觉骂到了那个女生,并且心血来潮编了一个武侠故事,把那个女生说成了一个蛇蝎心肠的人。 他说我可以当作家了。我很得意。 那个星期六的上午,初夏。热气已经弥漫在校园里了。 要拍毕业照了,不用上课。于是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罗老师来了,她当了我们班五年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兼英语老师。我们也是她的第一届学生。六年级时她调到了中心小学。我并未十分想念她,很多人说我没良心,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她来了,被我们请来了。她结婚了,并且怀孕了。她跟我们一起合了影。她的老公开着一辆白色的崭新的小轿车送她来的。她终于很直接地称呼她的丈夫为老公了。 我们的笑容就这样定格在一张纸上,然后藏进抽屉里,最后找不到。 毕业考的时候没有丝毫紧张感。我还是觉得很兴奋。我终于知道我确实是一个很无情的人。放暑假的快乐盖过了离别的忧伤。 我似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小多了,但是我又好像意识到了。最后一门英语考试,小多坐在我旁边的后面,与我隔着一个走廊。课桌坑洼不平,我向他借了一本美术书用来垫着。做完试卷后还有很长时间,我就在他的美术书上拼命涂鸦。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我很渴望在他的生命里留下点什么,我害怕遗忘。 拿成绩单那天我就真的与他永别。没有说再见。于是没有再见。 那几天他生病了,持续发烧。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下午他还要去医院。 于是我们就这样各奔天涯。 他是我生命中的一朵花。鲜艳。芬芳。它常开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