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头月下,孤狼夜嚎,林间也传来嗖嗖骚动,山里总不会是太平的。深林里每天都有杀戮,山石每天都要接受血的浸染,溪流来冲洗,北风来吹干…… 我是在十月来到这儿的,就地取材盖了间木屋,炉灶、床铺、书桌一一布置好。为了更好的收集阳光,我把窗户开得很低,窗边书桌上,笔墨、书集摆在很重要的位置-------我是个离不开文字的人。 从溪边搬来几块方石当作台阶,环视一番,似乎还不像个家,于是又劈了几个树墩,麻绳接起来围了个栅栏,连一棵大树、几朵野花也围了进去。清晨去溪边探路,背回一筐鹅卵石,铺在院子里。眼看工程日渐完善,心中甚是喜悦,在树下摆好桌椅,饮茶作乐。 一日在河边捕鱼,不知不觉沿河走入林间深处,见一遗弃已久的破船搁浅在岸边,粘着在上面的浮萍已枯黄,撑船的竹竿还立在船上。我顿喜,心想有了这船,以后捕鱼也可方便,于是将船推到河中水深处,优哉游哉,划船而归。自那几日,中午煎得着鱼片,晚上喝的上鱼汤。但好景不长,随着秋气渐寒,鱼儿没了踪影;水落石出,船也无处下水,晾在那儿,任北风吹刮。 一连几日心情郁闷,坐在窗边,挥笔乱书,整副纸卷全是一个字:楷体的"饿",宋体的"饿"草体的"饿"…….我来时带来的米粮即将告罄,山里的野菜又苦涩难咽,至于馒头,不论煎着吃,烤着吃,蘸酱吃,晾干吃,还是裹上白面煮着吃,都满足不了我对肉的渴望。早上将野菜拌了点咸菜,勉强咽了两口,到现在已是饿的不行了。 饿饿饿,曲项向天歌,绿叶浮白水,红掌难上锅…… 我吟诗一首,愁苦的望了一眼窗外被秋风吹的漫天飞舞的黄叶,咬了咬牙,换上皮靴,披了大衣,提了弓箭就杀进了屋外的寒风里。今日若有幸能捕得麻雀一只,床底那坛老酒就拿出来当庆祝了。 我关了院门,站在屋前低坡上眺望山间,寻思朝哪个方向进发成功率大些,站了好久,不但没看见有鸟飞出,连声鸟叫也听不见,整个山谷沉静如死。倒是不知什么时候,有种哗啦啦的声音遥远的传来来,开始像是汩汩细流,随后声音渐大,如同千军万马在奔腾,以至于整个山谷都震动起来,原本平静的溪水出现了一圈又一圈的皱纹,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深山里窜出来。 声音突然高到了极点,一股洪流从山间倾喷而出,瞬间填满了溪谷,水位暴涨,那些原本干枯的石头立刻浸入了水中,滚滚的水流不断涌来,我那只无人驾驶的船转了几个圈,就顺着流水漂去。 我扔了弓箭扑入水中救船,差点被洪流卷走,正在水中挣扎之际,突然狂风大作,乌云蔽空,天地之间昏暗至极如同黑夜。我竭力拖着船向岸边移去,浑身已湿透,几天没吃饱饭,稍一折腾已经筋疲力尽。如果水位继续涨,别说这只船,就是我的木屋也难保。但这都无所谓,关键是今天晚饭又要嚼野菜了。 正惆怅间,突然眼前一亮,我飞身而起再次扑入水流,我发誓几秒钟前我看到水流冲来了一只带角的动物。我顺着流水寻去,它出现了!是一只死鹿,卡在了石块中间。我一把抓住,拖上岸去,发现还很新鲜,脖颈上有鲜红的咬痕,估计是某只野兽还没来得及享用,就被洪水卷来了,估计是老天知道我饿了。 入夜时,洪水才渐渐止息,但天气更糟了。屋外寒风咆哮,黑夜比往常更黑,预示着冬天将至。屋里,炉火熊熊,热气腾腾,锅里油汤正沸,我一边添柴,一边切辣椒,忙的不亦乐乎。待熄了炉火,借炉灰余温热了热酒,晚饭就正式开始了。今日寒水湿身,元气大伤,我蜷缩在炉火旁,已是喷嚏不断,还好有肉汤可以补补。我从书桌上取下《本草纲目》翻看,打算明日入山采点草药以备过冬之需。 酒足饭饱之后,倚在床头,摊开纸墨,开始记录今日所历之事,越记越觉得古怪。深秋时节,又不曾降雨,那大水是从何处而来?发水之后,又狂风大作,乌云蔽日,却又不降一滴雨。这等蹊跷事还未曾见。我入山之前曾听人说,这山原是古国交界之处,两国交战多年未分胜负。有一年,一国国君偶得妙计,对敌宣战,对方即刻发动倾城之兵,却在山间惨遭埋伏,数万大军被围困灭口,一夜之间,横尸遍野。胜国放火烧山,大火烧了七天,生灵涂炭。昔日生机勃勃的山林成为不毛之地,再也寻不到一棵草,一只虫,此后沉沉死气,弥漫不散。 又传战胜国国君登基之日,正是冬日,却南风大作,灌进朝堂之中,风沙四散,众大臣皆提袖掩面。接着,堂前大钟狂鸣,墙上、柱上金箔狂闪,一时间,失聪、失明者无数。待混乱过去,众人慌忙查看国君,但那王座上早已空空如也,那还有什么国君。只是那王座后墙上,密密麻麻写满鲜红的血字,全是一个个的人名。当时世人都道是战死士兵的冤魂抽干了国君的血所写。 第二月,新王登基,大摆供桌,全朝文武官员集体祷告。遂遣千名工匠入山修整,植树、引河、建祠、立碑。当时大火虽灭,浓烟仍未散尽,工匠中毒死者不计其数。山中怨气不减反增。山林渐渐恢复,但已无人敢进山。日后但凡军队征战,也都自觉避开这里。 写到这里,发觉夜已过半,睡意涌上来,恍惚中发觉窗户亮得耀眼,奇怪,窗户是纸做的,怎么会亮?这个想法一闪过脑海,整个人已经清醒了大半,惊恐中打开窗户,发现整个山林已成火海! 我奔出屋去,发现四围八方全是火,根本无处可逃。到处都是噼里啪啦树木烧裂的声音。正与呼天救命之际,发现一老人披蓑戴笠,开了我的院门,朝我走来。 "你不该偷了我的船。"他说。 "那是弃船……" "未标‘弃’字,你怎知是弃船?溪间污秽,需我驾船清扫;山间孤魂,需我驾船带路。你们这些厌世隐士们,明明受不了米面菜蔬,在尘世待够了,就跑来山林造作践踏,胡乱打搅。小心水火无情,山魂无义,你自保自重。 说完,他从低坡上拖了那船,下水驶去。 瞬时,大火尽熄,不留一个火星,一缕乌烟。 猛然惊醒,发现日记只字未写,开窗视之,万籁俱寂,一幅初冬夜景。 第二天一早,发现破船不在了。我砍了一颗大树,做了只小船,就向着山林深处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