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莎尔密拉与乌尔密拉是姐妹俩。姐姐莎尔密拉婚后将自己的家操持得井井有条。她的丈夫萨山格是一个工程师,因为在工作中受排挤,莎尔密拉就鼓励他辞职,然后又找了表哥一起合作做工程。萨山格先是为了还老婆的资助而拼命工作,后来生意蒸蒸日上,忙得不可开交。妹妹乌尔密拉的未婚夫是一位刻板的医学研究者,为了实现抱负,对她严格要求,完全按自己的想法去培养她,之后他出国留学,找了其他女朋友。这个时候莎尔密拉卧病在床,放不下家里事务,所以找来妹妹帮忙。乌尔密拉来到姐姐家里后,虽然很不擅长干家务,但她活泼欢快,将家里的气氛带动得也活跃起来。为此,萨山格不再只顾工作,再加上妹妹又任性贪玩,经常分他的心,以至于工作上不断出问题,最后事业被毁,欠了一堆债务。莎尔密拉病情加重,因为认识到妹妹对丈夫的重要性,所以决定让丈夫以后娶她的妹妹为妻。但是,没想到她的病情又忽然好转,而妹妹也因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愧疚地离开了他们。 作品选录 打从结婚起,莎尔密拉还未害过什么可使萨山格焦虑的大病。因此,这次她病得那么严重,就使萨山格急得不知所措。他有好几次抛下手头的工作,赶回家中,忧伤地坐在妻子床边。他一会儿摸摸妻子的额头,一会儿关切地询问:"好一点了吗?"莎尔密拉立即反应道:"你别瞎操心了,我的身体挺好。"这话当然不可信,但这是出于真诚的强烈的愿望,他竟相信了,从而减轻了自己心头的无形压力。 萨山格说:"丹加纳尔的王爷要我承包一项工程。我得跟他的手下人商议计划如何实施,谈妥后我马上回来,一定在大夫来之前赶回。" 莎尔密拉不无埋怨地说:"你千万注意,不要在匆忙中丧失那种时机。我明白,你应该去丹加纳尔,那边需要你,去吧。你不去,反而会使我不舒服。这里,有好些人侍候着我呢。" 萨山格心中日日夜夜盘算的是,家业如何发达起来。但他看得比钱财更为重要的是一种豪华的气派。要干一番大事业,方显出男子汉本色。如果财富之类的东西只能维持一定的生活水平,那会被人鄙夷的。但当财富积累得像山顶一样冒尖时,人们就会成群结队来对它顶礼膜拜。虽然人们从中并不能得到任何好处,但他们内心仅仅因为能够得以瞻仰那种豪华气概,就异常兴奋,不住地交口称赞。萨山格坐在莎尔密拉病床边,不胜忧虑。他不免思索起来: 那种不祥的忧虑怎么在他事业中萌发出来的呢?莎尔密拉清楚,萨山格的忧虑不是出于悭吝和贪婪,而是因为他胸怀大志,要在平地上筑起一根高耸入云的凯旋柱。莎尔密拉懂得,萨山格的荣誉就是她的荣誉。所以,尽管丈夫在身旁使她感到欣慰,她还是不希望丈夫由于照顾她的病而耽误自己的工作。正因为如此,她不断地催促萨山格注意工作。 莎尔密拉对自己的职责真是尽心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躺在病床上,谁知道仆人们在干什么!厨房里的酥油肯定滥用完了;澡堂里准没有放热水;谁也不会记得换洗床单和枕头套;谁也不会想到叫人疏通阴沟;谁也不会去核对洗衣匠那儿取来的衣服件数,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衣服被换掉。莎尔密拉越想越躺不下去,她偷偷地挣扎着起身,要去料理家务。但其结果,病得更厉害,弄得医生莫名其妙。 最后,她叫人把乌尔密拉请来。莎尔密拉对妹妹说:"妹子,到学校里请几天假,照料一下我的家。否则,我就不能安安静静地死去。" 懂得人情世故的人们一定会显出会心的微笑说:"都明白了。"这是不用花多少脑筋就能明白的事理。将来的事该是怎样就怎样,一分也不会增加或减少。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认为命运之神会像打纸牌一样偷偷地用尘土迷住莎尔密拉的眼睛戏弄她。 乌尔密拉听说要去服侍姐姐,真是按捺不住心头的兴奋。她想: 在这个职责面前,其他一切事情都应抛在一旁。这也是出于无奈。此外,照料病人的工作和她将来行医有着密切的关系,而且应该说就是它的一部分。 她煞有介事地买了一本医生用的皮封面的记事本。她将每天把病情变化记录在这个本子上。考虑到自己可能要被那些大夫瞧不起,她决定要攻读一下能够找到的有关姐姐病症的所有医学书籍。她考医学学士学位有一门课程就是生理学,因而读懂一些治疗上的术语对她来说并非难事。总之,她并不因为服侍姐姐而背弃自己的职责和诺言。相反,她将更加专心致志地努力实现自己的职责和诺言。然而,尽管她自己带着许多厚厚的书和笔记本进驻了帕瓦尼布尔,乌尔密拉却没有机会翻弄这些医学书、查阅有关姐姐的病因,因为连大夫们至今都不能确诊她姐姐究竟生的是什么病。 乌尔密拉想,现在她是姐姐家里的总管家了。她一本正经地对姐姐说:"检查是否遵照医生的嘱咐办,这是我的工作。今后你得听我的。我现在先跟你说好了。" 姐姐看她那副忠于职责的模样,不禁发笑说:"喔唷,你这么认真是跟哪位学究学来的?新学徒吧,所以有那么大的劲头。我叫你来,是让你听我的。你的医院连影子都没有,我的家可是现成的。你帮助我操持家务吧,让你姐姐可以轻松点。" 莎尔密拉几乎是硬把乌尔密拉从自己病床旁推开的。 现在,她便成了姐姐的家庭王国里的摄政王了。这个王国笼罩着一片无政府主义的阴影,必须马上清除。占据这个家庭的最高席位的,便是那位男家主,对他的服侍,不允许有任何差错。为他尽心服务的这个伟大目标而做出牺牲,是这个家庭的大大小小所有居民的惟一任务。 莎尔密拉心里始终认为: 这个家庭的男主人十分无能。他在满足自己生活旅途的需要中显出十分可怜的无能。这种观念根深蒂固地占据在莎尔密拉心中。当看到他衬衣袖口给雪茄的火星烧了几个窟窿,而那位仁兄却全然无知时,她感到又好笑又心疼。有一天清早起身,工程师先生梳洗完毕,忘了关上自来水龙头,就去上班。等回来一看,家里到处是水汪汪的,地毯都被浸透了。莎尔密拉一开始就反对在卧室里安水龙头,因为她明白,那个卧室里又是被子、又是地毯,只要那位大人稍不小心,那就够瞧的了。但人家毕竟是位显赫的工程师呀!知道科学的享受。只要他能做到,在制造各种科学的享受设备方面是从来不甘落后的!谁知道他会想出一些什么花样来。有一天,他忽然按自己设计的图纸造了一个火炉,四周有许多炉门和烟囱,还有出炉灰用的斜坡炉底。这个炉子内装有不同的隔板和架子,可用来烤、煎、煮、焖食物和烧水。简而言之,是个万能炉子。对这种炉子的优点,不免要以满腔热情赞美一番。这不是因为这个炉子能派什么大用处,而是为了保持家庭的安宁和融洽。一个年已半百的人玩着孩子们的游戏,叫人怎么办!若有人劝阻,就会引起一场灾祸。不过后天他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因为科学家的头脑不会老钻在一件事上,总想搞出点新名堂。而做妻子的责任就在于: 嘴上要随声附和几句赞美之词,而干的时候则按自己的想法办。莎尔密拉一直就是极其愉快地承担着侍候丈夫的责任的。 无数的日子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过去了。莎尔密拉不可想象没有她,萨山格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今天,她害怕,阎王的使者可别来把那个世界与管辖它的女神隔绝开来。她担心,在她死后,萨山格有形的疏忽大意,会使她无形的灵魂得不到安宁。幸亏有乌尔密拉。乌尔密拉虽不及她文静,但可以靠她继续自己的工作。那工作也只有女人的手才能干。倘若没有女人温情的手指的抚摩,那么男人的日常生活和他的需求里就不会有情趣,一切将变得枯燥乏味。因而,当乌尔密拉用自己美丽而纤巧的手削去苹果皮,切成同样大小的块块;当她把橘子剥成一瓣瓣,整整齐齐码在玉盘里;当她剥开石榴,把籽儿一粒粒放在银碗里时,莎尔密拉似乎在自己妹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存在。 于是,她躺在病床上,不时吩咐干这干那—— "乌尔密拉,把他的烟盒装满。" "你看一看,是不是又把脏手绢塞进口袋里了!他哪有工夫想到换呀!" "你去看看他的鞋,上面的水泥和沙子准结成了硬块,让佣人去刷干净。" "妹妹,把枕套去换一换!" "把那些破纸团扔到纸篓里!" "乌尔密拉,你再去书房瞧一瞧。我想,他准把钱柜的钥匙扔到桌上走了。" "别忘了,该是移种菜花苗的时候了。" "你去对花匠说,该给玫瑰剪枝修条了。" 乌尔密拉虽然只会读书,不会干活,但她生活得十分快乐。她原来被锁在用严格的规定所筑成的高墙之内,一旦冲出来,她感到眼前一切都是自由自在的。她一点也不用牵挂这个家庭内部需要精心管理的事,因为这一切都由她姐姐操心。所以,对她来说,这一切就等于一种游戏,一种休息,一种漫无目的的劳作。她的家和这里的家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这里,没有人指着她鼻子,让她"小心点"。更令人有趣的是,这里一天到晚有活干,而且还是各种各样的活,变化无穷。出了差错,她也不用负责。即使姐姐责备几句,萨山格也总拿她开开玩笑,好像在乌尔密拉的那些疏忽里有着某种乐趣似的。其实,近来这个家庭已失去那种热切的责任感,出现了一个如此漫不经心的气氛,谁也不去留意错误或疏忽,而在这种环境里萨山格却得到了一种特别的惬意和舒畅。他觉得生活里有着犹如野餐一般的乐趣,特别是,乌尔密拉对什么事也不操心、不发愁、不害羞,无论做什么事总是充满着热情,使压在萨山格心头的工作重负减轻了许多,所以疲劳都被驱散了。这对于他来说是最大的好处。最近,工作一办完,有时刚办完一半,萨山格的心就急着要回家。 应当承认,乌尔密拉干家务活不在行。然而,稍加注意,就会发现一件再明显不过的事: 不是靠她的工作效果,而是靠她到处闲转来弥补这个家庭年久日深的巨大空虚。这个空虚究竟是什么样的,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来描述。所以,萨山格一回到家,就感到家中近来洋溢着一种节日的轻快气氛。这种节日的欢愉不是因为家中的舒适而可以享受得到的,也不是在闲暇的日子里可以找到的。这种欢愉自有它另一番情趣。乌尔密拉节日般的欢乐情绪确确实实填补了这里的一切空虚,使白昼和黑夜变得富有生气。这种每时每刻弥漫在家庭里的生气,使得因工作而疲惫不堪的萨山格的血液里掀起了欢乐的波浪。另一方面,乌尔密拉也意识到自己的欢乐情绪成功地感染了萨山格而感到高兴。迄今为止,她还从未获得这种幸福感。她仅仅以自己的存在能够使人感到快乐,这种情况她自己长期以来是不知道的,因而她的真实的自豪受到了损害。 如今,在这家主人的眼里,吃喝穿戴是否符合自己的习惯,是否及时得到所需的东西等等,都已是无关紧要的事了。现在他对一切都感到心满意足,有时无缘无故地便感到心情欢畅。他规劝莎尔密拉说:"你对一些细微末节的琐事,何必如此忐忑不安!稍微改变一下习惯,不会有什么麻烦的,反而会使你精神爽快。" 萨山格的心思,现在像潮汐间歇之间的缓和河流,工作速度似乎也有些停滞。现在再也不能从他嘴里听到从前他常说的那几句话:"少许耽误,就要损失上万卢比。""快干。否则所有工作都会受到影响的。"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刚脱口,乌尔密拉就放声大笑起来,当场把他那种严肃劲吹散得无影无踪。一看到萨山格脸上的严肃表情,乌尔密拉就会说:"今天,你那个戴绿头巾的怪人——你的经纪人来过了吗?他看来真是可怕!" 萨山格大惑不解地问:"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我了解他。那天你出门了,他独自一人坐在阳台上。我把他挽留住了,攀谈起来。他的老家大概是在比加奈尔。蚊帐着火把他的妻子烧死了。现在正寻思着续弦。" "哦,原来他选择了这样一个好时间——每当我出门,他就登门。只要他找不到新老婆,就会整天在这里做着他的热昏美梦。" "你告诉我,你派他做什么事?从他的态度,我能够支使他做事。" 现在,萨山格存在银行里的利润已是一笔超过九百九十万卢比的巨款。要是这笔款项停止往上涨,他也不会感到什么不安。从前傍晚时,他根本没有那么大的热忱坐下听广播,但如今乌尔密拉把他拖到收音机旁坐下,他不会感到无聊了,也不再认为听广播是浪费时间了。有一天他一大早就起身跑到机场去观看飞机飞行。不管怎么说,他此行决不是出于对科学新奇事物的爱好。他生平第一次去新市场买东西,而且还是高高兴兴去的。从前,要是买些水果、鱼肉、蔬菜什么的,全由莎尔密拉独自出去采办的。她认为,这一类事情应该归她掌管,从来没有奢望过萨山格会陪她去干这类事,更何况她心中也根本没有升起这个念头。然而,乌尔密拉实际上不是去买东西,只是看看货物,问问价钱而已。萨山格如果想买的话,她就从他手中夺过钱包,放在自己的提包里。 乌尔密拉完全不清楚萨山格工作中的烦恼。有时她实在闹得他头昏脑涨,萨山格就斥责几句。但其后果更令萨山格难受。为了哄她高兴,萨山格却要花上双倍的时间。一方面,乌尔密拉随时会泪如泉涌;另一方面,紧迫的工作又不得不立即处理。处于这两头夹缝之中的萨山格最后只好试图在家里的办公室就把一切事务处理掉。然而,一挨近下午,他在家里又待不住了。哪一天他脱不开身,回家晚些,乌尔密拉就气鼓鼓地一声不响,不理人。那时要哄她高兴,就得费些功夫。不过,当看到乌尔密拉强忍住的泪花里隐藏着的情意,萨山格打从心眼里感到欢快。他装着煞有介事地说:"乌尔密拉,你应该坚持自己不开口的‘消极抵抗’。可是,得感谢老天爷,你从未起誓说不同我玩球了。"过后,两人便手持网球拍去打球了。萨山格在即将获胜的时候,又故意输球给她。而有意思的是,次日早晨起来,他又会因时间的白白浪费而悔恨不已。 一天正逢休假日。午后,萨山格坐在办公室书桌旁,右手拿着一枝红蓝铅笔,左手指下意识地搔着头皮,正埋头处理一件伤脑筋的公务,乌尔密拉闯了进来,说:"今天,我跟你们那位经纪人决定,去朝觐巴勒斯纳特神庙。你陪我一块去吧,走吧!你是我的好姐夫嘛,快走!" 萨山格带着恳求的口吻说:"不行。乌尔密拉,今天不行。这个时候叫我走,简直要我命。" 再重要的工作的威严都不能把乌尔密拉吓倒。她说:"你竟然如此放心地把一个孤立无援的脆弱女子交给那个戴绿头巾的人。难道这就是你日常所说的尊敬妇女吗?" 到最后,实在拗不过乌尔密拉,萨山格离开办公室,亲自驾车陪她去了。莎尔密拉得悉这一类荒唐的胡闹,非常光火,因为她认为,女人非法闯入男人工作的领域,是不可饶恕的。她一直把乌尔密拉当作个孩子,今天仍这样认为。但这并不等于说,办公室是游戏的场所。为此,她差人把乌尔密拉叫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通。她的训斥本来也许会有些效果的。然而,萨山格一听到妻子怒气冲天的声音,便急忙跑来站在门外,对着乌尔密拉挤眉弄眼,示意她不用害怕。他还晃着扑克牌的盒子,向她做手势:"出来,到我办公室里,我教你玩纸牌。"当时,根本没有功夫玩牌,每一分钟都是十分宝贵的。但为了不使她因为挨了姐姐的骂而感到委屈,他像泼水一样把宝贵的时间浪费掉。其实,听了莎尔密拉姐姐的申斥,乌尔密拉心中远没有萨山格那般的难受。他常常哄她离开自己的办公室,有时还不得不呵斥几声。但他却不能容忍莎尔密拉拿这件事发火。 莎尔密拉把萨山格叫来,说:"你如此纵容她胡闹,这怎么行?不看时间,不懂事情的重要,这对你是没好处的!" 萨山格说:"这有什么关系?还是个孩子嘛!这里,她一个同伴也没有,不打打闹闹,叫她在这座寂寞的屋子里怎么过日子?" 她毕竟有一种孩子气。不过,有时萨山格拿起一张图纸刚坐下,她便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他身旁,说:"给我解释解释。"她领会得很快,即使复杂的数学公式也难不住她。萨山格异常高兴,出题目让她去解答。她没多大工夫就算出来。萨山格有时乘黄麻厂的小火轮去检查工作,她也闹着非跟去不可。不但去了,还跟姐夫争论测量的结果是否正确。萨山格异常兴奋,这比任何诗歌都更有情趣。因此,现在他把办公室的工作拿到家里来做,并不担心受干扰。他现在设计图样,计算问题,有了个帮手,这个帮手就是他的小姨子。他主动叫乌尔密拉坐在自己身旁,一面教她,一面自己做事。不能说工作进行得相当快,但花在上面的许多时间,都是很有意思的。 这样的事使莎尔密拉极为不满,对她的心灵是个巨大的打击。她理解乌尔密拉的天真孩子气,她也带着慈爱心情容忍了她不会干家务事的短处。可是,在事务方面,她本人都甘心承认女人的智慧远远敌不过丈夫,她怎能容忍乌尔密拉无阻无挡地闯进这一领域呢?她对此深恶痛绝,认为这简直荒唐而愚蠢。《薄伽梵歌》也指出,各人守住本分行事就是自己的最高美德。 有一天,她实在不安,问乌尔密拉:"乌尔密拉,你真的喜欢计算、解题、绘图这类事吗?" "是的。姐姐,十分喜欢。" 莎尔密拉以不相信的口吻说:"好,好,当真喜欢!也许你为了讨好他,才装出十分喜欢的样子。" 这话倒也对。连莎尔密拉也是希望萨山格快乐,她认为,准时让他吃到饭,保管好他的衣服,是乌尔密拉的职责,因此她才请乌尔密拉来的。那么为什么她那一类快乐观念同他快乐的方法不相吻合呢? 她三番五次叫萨山格来,说:"你干吗跟她在一起白白浪费时间呢?这对你的工作很有害。她现在正是吃吃玩玩的年纪,她哪儿懂得工作重要不重要!" 萨山格说:"她并不比我懂得少。" 萨山格满以为这种称赞的话会使当姐姐的莎尔密拉感到开心。他真是天真! 当初萨山格把自己注意力从妻子身上集中到争取自己工作中的荣光时,莎尔密拉非但接受了这种必然的情况,而且还认为这是她的骄傲。正因为如此,现在她已经大大减少了自己那颗尽忠效劳的心灵的权力。她常讲:"男人是属于帝王那个种类的,他们必须无休无止地扩大自己创造惊天动地事业的权力。否则,他们就比女人还要低贱。因为女人靠自己固有的温柔情感、天赋的爱情财富极容易充实自己在家庭里的地位。但是,男人非得靠不断地搏斗和作战来充实自己。古代国王们经常为了毫无目的的扩大疆域而出去打仗,他们打仗不是为了征服别的国家,夺取土地,只是为了树立男子汉大丈夫的英雄气概。女人不应该妨碍他们去获取这种威望!" 所以,莎尔密拉自己从来不挡自己丈夫的道,而是有意地为萨山格让出一条实现目标的道路。曾有一段时间,她把他紧紧地陷在自己殷勤服侍的罗网中。尽管后来她内心十分痛苦,渐渐地收起了那张罗网。她现在还是在关心体贴自己丈夫,但她是在偷偷地、默默地侍候他了。 天哪,如今,她却眼看着自己丈夫的败局日益明朗。她身卧病榻,什么也看不到,但那些感觉已是足够了。一看到萨山格的脸色,她就发现他近来已变成一副什么模样。一天到晚不知他在忙些什么?这么点儿的小丫头一来,就在这么短短的日子里,竟使一个有事业心的男人再也不热心于自己的崇高理想,真是令人不可思议。丈夫的这种不体面事情,比自己的疾病更加折磨着莎尔密拉。 不用怀疑,近来萨山格的衣着吃喝的安排不如从前那样了。比如,在吃饭的时候,你会突然发现,饭桌上什么都齐全,就是缺少萨山格喜爱吃的那盘菜。虽然在这个家庭里从不允许任何人推托责任,然而现在大家却缄口不语,谁也不说什么。从前,那种粗心大意是不能容忍的,定要受到严厉的处罚。而今天呢?今天就在同一个纪律严明、讲究规矩的家庭里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大的过错、疏忽也当作笑料一笑而置之。归罪于谁呢?当乌尔密拉依照姐姐的吩咐,坐在厨房里的藤椅上,一面监督烧饭做菜,一面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婆罗门女厨师重婚艳史的时候,萨山格会突然闯进来,说:"这些事情让他们去干吧!" "为什么不让我干?有什么事要我做的?" "现在我有空。走,去参观维多利亚女皇纪念碑。今天我来给你解释,为什么看到它那种神气活现的样子会发笑。" 在这样富有诱惑力的事情面前,乌尔密拉那颗想偷懒的心立刻活跃起来。莎尔密拉明明知道,她的胞妹不在厨房里,美味佳肴照样能做出来。但是,她希望有一个女人在旁照料,女人的温柔心,会使萨山格感到舒服。但是,提舒服快意有什么用呢?现在,一天比一天明显,丈夫本来就挺高兴,舒适快意对他来说已变成次要的东西了! 这样一来,莎尔密拉的心情越来越不平静。她在病床上辗转反侧,反反复复自言自语说:"死之前,总算明白了一件事: 我什么都做了,就是没能使丈夫快乐。我原以为可以在乌尔密拉身上看到自己,但她哪里像我?完全是另一种类型的姑娘。"她凝望着窗外,思考着:"她没有取代我的位置,我也不能代替她。我死了,他会受到一些损失。但没有了她,一切都会变得空虚。" (倪培耕 译) 赏 析 通过节选的这部分作品的描述,即便在没有相关背景知识介绍的情况下,我们也可以看到两个截然不同的女性形象: 莎尔密拉与乌尔密拉。这两个女性形象与泰戈尔在小说一开头便道出的一个重要的人生经验相吻合: 我们从一些学者嘴里听说,女人分为两种模式。 一种主要是"母亲"式的,另一种是"情人"式的。 倘若拿季节来比方,那么"母亲"式的女人就犹如润泽的雨季。她赐予甘霖和鲜果,消暑解热;又把自己变成无数雨珠从天上洒下,滋润大地,驱散干旱,满足我们的要求。 而"情人"式的女人却似明媚的春季。她有着深邃的奥秘,令人心醉的魅力;她生性不安分,总使血管的热血沸腾,涌向鲜红的心房,拨动那里的金色七弦琴上寂寥无声的弦丝,使肉体和心灵弹奏出难以描述的悦耳音响。 毫无疑问,莎尔密拉就是"母亲"式的女性,而乌尔密拉则代表着"情人"式的女性。小说的故事也正是从这里引出:"莎尔密拉是萨山格的妻子,是属于‘母亲’式的女人。"然后我们也自然可以想到,这是一部关于两种不同类型女人的故事,而这两个女人恰恰是两姐妹。 作品题为《两姐妹》,主人公就是姐妹两个。姐姐莎尔密拉和妹妹乌尔密拉都有属于自己的爱情。莎尔密拉跟一位工程师结婚,婚后将家里大事小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可以让那个在生活上非常粗心的丈夫对任何事都不用操心。并且因为莎尔密拉的激励和帮助,丈夫萨山格辞了职自己创业,生意蒸蒸日上。而另一边,妹妹乌尔密拉也有着自己崇拜的男朋友,一位热爱研究、富有理想的医学家。相反的是,妹妹仿佛是被管教的学生,在男友的督导下,严格按照计划去学习和生活。但是这样的两条平行线后来却因为意外交织在了一起。妹妹乌尔密拉的男友出国留学后就将她抛弃。姐姐莎尔密拉因为生病又不放心家中事务,找来妹妹帮忙。于是这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女人就出现在同一个家庭里。 我们节选的部分正是从这里开始。这一部分最为集中地显示出了两个女人之间的差异,以及这种戏剧性的转折。通过节选作品的描述,我们可以看到,爱丈夫对莎尔密拉来说是她生命中头等的也是唯一的大事,即便丈夫忙于事业疏远了她,她仍毫无怨言地关爱着他。她所关心的一切,都以丈夫和家庭为中心,在她操持下,丈夫的生活和家庭的运转得以稳定地运行。但是当她病了,她的妹妹来到她的家里,于是她的家庭发生了改变。乌尔密拉是"情人"式的女人,她带来的是活泼欢畅的生活情调。乌尔密拉与莎尔密拉处在同样的位置,但她不像莎尔密拉那样善于克制,她的心始终在渴望爱的春风的抚慰。妹妹乌尔密拉则与姐姐莎尔密拉的形象形成鲜明的对照。 在所选作品的最后部分,我们看到,妹妹的出现,让姐姐痛苦地意识到:"我什么都做了,就是没能使丈夫快乐。"但也恰是这种快乐,让男人耽误了工作,荒废了事业,最后以至于破产。所以,泰戈尔将这种对立放在一起时,让我们清晰地看到,男人希望的是母亲式的抚慰与情人式的激情同时存在。但生活往往并非如此完美,"母亲"与"情人"的角色也许很难共存于同一个女人身上。对于男人来说,这样的白日梦往往只会让自己无法认识到生活的真正意义,从而迷失自己。而莎尔密拉正是在以爱为目的的付出中超越了私我。她在这个过程中所达到的"爱"的境界远远超过了世俗之爱,圆满的爱的理想就在这种"爱"中得到实现。 细读我们节选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泰戈尔将更多的笔墨放到女人身上,尤其是莎尔密拉这个女人的身上,这个女性形象上蕴含了泰戈尔对女性的认识和理解。作者细致地描写着女主人在家庭的这种改变中,内心所发生的种种挣扎,最后甚至为了丈夫的幸福,在自己病重时,还建议丈夫娶妹妹为妻。我们在为这样的爱与牺牲感慨时,也应该领会到泰戈尔真正所要表达的思想。 泰戈尔曾说,"女人的主要作用是激励男人","在生命的旷野中女人真正的作用是当好男人的伴侣"。(黛维夫人《家庭中的泰戈尔》)单纯的激情只能带来生命的颓败。而莎尔密拉代表的母亲式的抚慰虽然会不免乏味,却能坚定地支持萨山格在事业上不断前进,切实地履行自己的人生职责与使命。泰戈尔曾形象地将妇女比作土壤,认为妇女的功能和土壤的被动功能不无相似,不但能帮助生长,而且能使生长保持一定的和谐,更有利于成长。女性的这种被动功能是圆满的爱得以形成的基础。莎尔密拉就是这种克制与舍弃的爱的化身。对她而言,爱就是一切,爱的本身就是原因和结果。莎尔密拉的这种爱才是家庭的真正的基础,虽然她有着男人所以为的"缺陷",但只要有爱,她就能不断自我完善,将自己和他人都不断引向更幸福的生命中去。 (曾 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