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里有一家粥店,经营得很红火,每天从早到晚,来喝粥的人很多。因为人气旺,带动了其他产业,别的不说,单擦鞋的在门口就排了一长溜。不少人喝过粥出来后,顺便将鞋擦一擦,既不耽误功夫,又不花费多钱。俗话说,男人看脚,女人看头。一双皮鞋擦得油光锃亮,走到哪儿,都会给人一种洁净、清爽、洒脱的感觉。 有一天,我和朋友来粥店喝完粥,出门后正准备离开,这时一个擦鞋的女人喊住我们说:"先生,擦擦鞋吧!"朋友是个随和人,我的皮鞋也正要擦一擦,听到喊声,我们就转回头,在凳子上坐下擦鞋。 跟我擦鞋的正是喊我们的那个女人,大约30多岁年纪,身材瘦小,穿着一件蓝花短袖上衣,灰色裤子,膀子上套着白色护袖,皮肤虽然略黑,但面庞却端正而秀气。头发稍稍染了一点黄,从耳鬓垂下几绺,增添了几分妩媚。身旁有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趴在女人的大腿上,手里拿着一块烧饼在吃。我在她面前坐下来,将脚跷到擦鞋箱上,她抬眼对我莞尔一笑,然后就低下头专注地工作起来。她先为我的袜子插上挡片纸,再用布抹去鞋上的灰尘,然后将鞋油涂到鞋帮上,用鞋刷擦起来。她擦鞋的动作非常娴熟,一只手握着鞋刷轻轻地按在鞋面上,快速地来回摩擦,身体也随之抖动,耳鬓上垂着的几绺黄发也便跟着晃动起来。一会儿功夫,蒙尘积垢的皮鞋就光亮如新了。 在女人擦鞋的过程中,那小男孩一会儿自己啃一口烧饼,一会儿将烧饼举到妈妈嘴边,妈妈正忙着,不肯吃,也没空吃,小男孩却一定要妈妈吃,女人就咬了一小口,然后叫孩子坐到一边的凳子上,说妈妈要擦鞋哩,宝宝要乖哩。孩子就听话地离开妈妈坐到旁边自己吃自己玩。 我跟女人闲聊起来: "你是哪儿人啊?" "湖北人。" "带着小孩在外面干活很辛苦啊!" "没办法啊。" "孩子他爸呢?" "也在外面打工。" 我没有再问下去,我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一个人在外面擦皮鞋,本身就不容易,还带着孩子,怎么会不辛苦呢?有办法会这样吗?不打工又干什么呢? 擦完鞋,付了钱,我和朋友离开了粥店,女人又招呼其他的客人了。 以后每次到粥店喝粥,我都要擦一擦鞋,有时就是不喝粥,从粥店门口经过,只要有时间,我也会坐下来擦鞋。女人帮我擦得很认真。因为熟悉了,交谈中就更多地知道了她的一些情况:她家在湖北的一个穷山村里,丈夫跟在一家建筑队后面做钢筋工,每年春节后出去,到年底才能回来。村里不少人在外面擦皮鞋,她也想出来擦鞋挣钱,本来孩子想交给婆婆带的,可婆婆年纪大了,身体又有病,地里还有农活要干,没办法,就将孩子带出来了。有一天夜里,孩子突然发烧,租住屋离医院又远,夜深了连一辆三轮车也没有,她只好背着孩子去医院,好在有住在一起的同伴帮助,不然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孩子在医院挂了水,到第二天上午就好转了,可经过这样的折腾,她自己也累病了,睡在床上三天才缓过劲来。她甚至想回家了,不在外面吃这样的苦受这样的累了。然而想到家里的那种状况,想到不能把担子都压在丈夫一人身上,就又咬着牙坚持下来。渐渐地,时间长了,活儿也干得顺手了,小孩也听话,又有同伴们的相互照料,每天的收入也不少,一切便变得顺心、开心起来。 女人在一边擦鞋、一边跟我闲聊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女人歉意地笑笑,停下手,接听手机。她跟对方说的完全是方言,我一句也听不懂,但看得出,女人说话的声音很温柔,语气中充满了对对方的关心。也许是她的丈夫,也许是她的家人,互相的牵挂,互相的问候,构成了艰难生活中的情感支撑、亲情关怀。我正这样想着,女人电话接好了,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是孩子他爸的电话,我不肯买这手机的,他非得要我买,说有什么事情也好联系,相互之间也好说说话。我说出门在外,这是必须的,有它就方便多了。 我们在说话的时候,孩子在不声不响的自个玩,把鞋油涂到了脸上。女人急忙夺下孩子手上的鞋油,骂了几句,拿了毛巾沾了水为孩子擦洗,擦了几下,未擦净,倒把脸上涂黑了。女人"扑哧"一声笑起来,说这下好了,像个小包公了。小男孩也咧开嘴,边笑边把头向妈妈的怀里钻。女人吓得叫起来,说把我衣服弄脏了,一把推过孩子,又怕孩子跌倒,急忙伸出手又将孩子拉住。看着她们娘儿俩亲热的样子,我的心中涌起一阵感动。 此后不久,我出了一趟差,加之其他的杂事,大约有两个多月时间未到粥店那儿去,既未喝粥,也未擦鞋,更未遇到过那个擦鞋的女人,工作一忙,也就渐渐地淡忘了。后来有一次,几个朋友碰在一起,又到粥店喝粥,在粥店门口,那一排擦鞋的仍在那里忙碌着。我注意看了一下,那个跟我擦过多次鞋的女人已不在那儿。她去哪儿了?我忽然有点不放心起来,就问一个跟她一起擦鞋的也早就认识的小伙子。那小伙子告诉我,她的丈夫在建筑工地上从三层楼上掉下来摔伤了,十几天前,她就带着孩子去丈夫那儿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愣了好长时间。怎么厄运总是降临到他们头上?命运对他们怎么会如此的不公?我在心中默默地祈祷:但愿他们能够度过这个灾难,但愿他们的日子能够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