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轻轻地走了,把车船难载的柔情永远地留在我的心里。 我不知道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是明亮的夜空里突然滑落的那颗星星告诉我的吗?还是远方的一阵清风忽然吹落我的泪水让我感觉到的? 你,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没有人通知我,也没有人认为你的离去与我有什么关系。甚至在简单哀伤的告别仪式上,没有人在我的黑色上衣上,在贴近心跳的位置,为我别一朵悼念你的小白花。 也许你的亲人们认为你并没有死,你只是去某个不太遥远的地方旅行了。所以,所有向你告别的人,只是脸上写着沉重的伤悲,并没有人嚎啕落泪。 我,也不敢落泪。 我哽咽着,缄默不语,无数伤感的话,在胸中翻涌,却不敢向你说出来。因为,没有人知道,你属于我,我也属于你。这是命运早已安排好了的,我们相识太晚,可是太晚的相识,并没有阻碍两颗相同跳动的心相爱。爱,早已到了情掩绝岭的境地,缺少的只是一种让世俗承认我们今后可以生死与共的仪式。 可是,你的生命就像早晨盛开的鲜花,在凄风冷雨的威逼下,过早地滑逝在肮脏恶俗的空气了。 现在,此时此刻,面对静静地躺在鲜花丛中的你,我疑虑丛生:是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用什么样的利器杀死了你?是丑恶的世俗?是恶毒的病魔?还是卑微的我?或者是怯懦的你自己?哦——这些百年难解的情节,今生,有谁再来告诉我?更让我伤心欲绝的是:生前你柔弱的身体常常在我的怀抱里取暖,现在,我连最后轻轻地抚摸你的脸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不知道此时自己是什么样的一副神情;我甚至不知道我撕肝裂胆的悲痛怎么形容。我的泪,流在心里;我的痛,溶进骨髓里;今生,还有谁的手来为我抚平? 你,现在在哪里? 在无忧无虑的天堂里看风景?还是仰卧在棉絮般柔软洁白的云彩上数星星?你是否还是生前一身洁白的衣裙?胁下是否已长出你一直渴望自由飞翔的双翼?……哦,你这个小精灵,关于你的那么多问题,想得我头昏脑胀,快累死了。 不管你现在在哪里,那地方一定很适合你,一定是你喜欢的了。可就是不知道你能否时常看到我。 你知道吗?我的又短又硬的头发长长了,是你抚摸时手感最舒适的那种长;我的身体更瘦了,是你修长的双臂搂抱时最适中的那种瘦;我的神态变老了,面无色泽,神情萎靡,少食懒睡——这一定不是你愿意看到的,但是,你要为我想一想,失去心爱的人,谁还能让自己有热情面对苍白无趣的生命? 我好久没有笑过,也没有哭过。这并不是麻木,只是思想暂时处于一种休眠状态。我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看,不愿意去听,也不愿意去感觉世间万物的存在。因为,想到的,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所有东西里面,都有你的气息,有你的影子,有你的声音,有我今生再也抹不掉的、深深植在我记忆中的你的容颜。 我并不是那种看见花残月缺就伤感的人,可是现在,看见被风雨打落的花;仰望夜空缺损的月,怀念你的心总是一阵阵地揪痛。 平时走在大街上,突然看见某个与你相似的背景,我就会失魂落魄地尾随、找寻,总以为那是你的灵魂显现,来人间探视我,虽然尴尬常常出现,但我又怎肯放过有可能与你擦肩或再相见的所有机会? 有一段日子,我突然感觉身体的某个部位疼痛难忍,在漆黑的夜里,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凶狠地将我的胸腔撕开,所有的感觉只剩下二个字:痛极! 可我却并不挣扎。一种来自远方的声音侵入我的心——你的召唤让我几乎不复流动的血液沸腾起来。死亡,并不让我感到惊慌和恐惧,这是对自己卑微地活着的一种漠然和蔑视,这是一种自由选择后的轻松姿态,也是唯一一条向你的怀抱飞奔的路——哦,这简直是天上人间,最强大、最坚韧、最绚丽的武器了!不管是上帝还是魔鬼,都无权阻止。我微笑。 我安静地躺着——这是多少天来少有的片刻安静,均匀地呼吸,宁静地数着清晰的心跳,并打开窗户,灭掉床头的灯,好让黑夜里的死亡之神带领着他手下一群贪吃的小魔鬼来探望我。以前,我最不喜欢冥冥之中有不速之客窥探我的内心,尤其是在夜黑。现在,却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了。 我平静而大声地鼓励他们:来吧!都出来吧!我微不足道的生命此时就停在你们口中,请求你们在天亮之前将我时常憎恶的肉体摧毁、撕碎、碾成粉末,然后,你们一拥而上,把我卑贱得像尘埃一样的生命吞噬干净,并请你们在离开经过窗户时,顺便扯下一块洁白的窗帘布,擦干净你们沾满血腥的嘴巴。然后,请你们给在天国里的我最爱的女人捎句话:我就要在蓝丝绒一样美丽的夜空里和她相见,永不分离。 唉——这群可恨的却并不彻底贪婪的胆小鬼!原来他们只负责在每个黑夜里来折磨我,他们像一群闲情逸致、吃饱没事干就拿可怜的老鼠开心的坏猫。每当我的生命到了无法负荷太多疼痛、快要窒息的时候,他们却又假装仁慈,及时洒来几滴生命的甘露。 在你离去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痛苦,现在,我无时不刻地感觉它的存在了。 每一个伤心的夜晚,我常常端起半杯酒,长时间地凝视着,并幻想着它是一杯污浊致命的毒药,想象着我曾经热情四射的生命有一天要葬送在它肮脏的混浊里,这只小小透明的玻璃杯,将是我最终的墓地,心中便激动不已。 在这个冷漠的人世间,除了你,我没有不能忍受的痛苦,没有不能承受的艰辛。同样,也只有你,让我不要糟踏自己的生命,我才能听进去,才能做得到。只是,现在我活下去的热情已被你先我而去的悲痛捕杀殆尽,我活着,也只是留一具毫无意义的躯壳而已。 当一个人生无可恋,了无牵挂的时候,践踏生命便成了最大、最疯狂的乐趣;不管付出什么都称不上代价。 看着你的照片,你洋溢着朝气的脸上,竟然有一颗晶莹的泪! 哦,下雨了吗? 你曾说过你最喜欢雨,你说那清凉悲伤的雨,是天堂里的人想念亲人时流下的孤独的泪。于是,我就茫然地回忆每一次与你一起听过的雨声和许多关于天上人间的问题。可你在那样的气氛里总是不让我多问,就是我缠绵地问了,你也只给一个黯淡、忧郁的表情,并不作答。 从那时候起,我也喜欢这雨的幽咽了。但我并不是为了听雨才喜欢雨,我只是喜欢和你一起手牵手,慢步在雨里的那种美妙的意境。看着你长长的发在风雨里微微地飘动;你眺望远方时那种迷茫的眼神;你吟诗时轻轻蹙起的眉头;你仰天长叹时那种哀艳绝伦的表情…… 现在,雨下得很大,好像要把一切都埋葬了似的,在我的四周无处不见死亡畅发着勃勃生机,这正是我所喜欢的格调。 今晚,一切都将无法在雨的柔声敲击下安静下来。 ——连同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