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祥玉 我从来没有那么早接到电话。凌晨5点40分,气温凝固在零下一度,某一年的最后一天。 他的声音似乎有着不适应这个寒冷城市的喑哑:"请问你是田吗?"差不多有20秒钟的错愕,电话里的声音分明陌生而苍茫,但是它却击中了我心脏的某处。 我答"我就是"。他说他是朱函然。 接下来的一天便不再安稳。忐忑而又慌张地忖度和筹备着,晚上7点,在某座人潮汹涌的天桥上,我应该以怎样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才可以让他刮目相看、大吃一惊,再或者,感叹岁月流逝而我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早餐午餐分别一只苹果,因为胃出奇地饱和。去商场,咬牙切齿,花了近一个月工资,买眼影口红睫毛膏指甲油和粉底,还有一件翠绿的小夹袄,朱函然喜欢翠绿色。 坐在镜子前涂眉毛的时候,我想起14岁的那个夏天。斯时朱函然坐在我的前面,褐色的发,穿军绿小褂子,脚下总踩着一只斑斓的足球,时时都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你很认真地跟他说话,他只会目不斜视哼哼两声。我们几乎不说话。然后一起考上市里的高中,不再是一个班,更不说话了。但我常常会趴在三楼的栏杆上,看他一个人,风里雨里,疯狂地撵着一只足球左奔右突。 再后来,毕业。送行的队伍里,却出现朱函然,他轰轰烈烈地,牵着娇巧可人的姑娘,祝福我未来的大学生活幸福并宣告从今以后要努力赚钱迎娶娇妻。隐隐的疼痛猝不及防地蔓延至全身。从14岁的夏季到19岁的秋天,我已喜欢这个男生整整5年。在临近大四毕业的某个时期我甚至想过:我能不能够为那个朱函然,气宇轩昂地回到那座小小城市? 人们说,每个人的皮肤深处都有一块优柔而缠绵的疤,它将连绵不断缠绕完他的整个青春岁月后才能够悻悻然地老去。那末,朱函然应该是我青涩岁月里的那块疤吧。所以时间流逝心境迥然之后,当他突然打来电话,我还会发现他依然那么清楚地蛰伏在我心里。 要上天桥的时候,双腿止不住地颤了。我早已有了足以托付终身的男子,可是这一刻,心止不住还会那样绵软地,为多年前的朱函然,优柔地一线相牵。 却就在他喊出我的名字我的眼睛越过众人,最后落在他身上认出他的那一刹那,以前的种种,那么多年来对一个人的牵扯和挂念,轰然坍塌。那么多年来痛彻心扉贪恋过的男子,当他那么目光炯炯地站在我面前时,我终于豁然明白,这个男子,原来并不是合适自己的那一个。 终于敢厚着脸皮问:"我曾经喜欢了你很多年,你,知道的吧?"朱函然苦笑:"我一直在暗恋着你呵。"这样的答案,是我曾经一直蓄谋着想得到,并幻想着它是足以鼓励我和他重新开始的所有原因。而今答案揭晓,我却只是觉得朱函然的这一句话,和一个小小玩笑没什么区别。 故意选在零点分别,新年第一天。我还故意盈盈地跑到他怀里去。朱函然的怀抱温暖而暧昧:"现在还迟吗?"我笑嘻嘻地:"从今天起,开始做哥们。"转身那一刻,眼睛蓦地酸涩疼痛得要命。只是从今以后,我可以不再带着一丝疼痛记挂朱函然了,我们还可能,真会从头开始做哥们。 曾在我生命中灵光乍现又让我一个人长久含情脉脉过的,还有庄辞。其实庄辞并不是那种让女生一见倾心的男子,可是豪爽耿直,尤其会让不开心的女孩子遽然就开心起来。我和他是怎么就成了很要好的同学,确切点讲怎么就突然成了可以相互依赖的哥们的具体缘由,如今我是不记得了。 可是我记得,大学四年,我们曾以那么暧昧的姿势走在一起,甚至到了和别人吵架后躲到庄辞的出租屋打CS彻夜不归的地步。可是旁人和庄辞仿佛都明晰,庄辞与我,仅是友谊无关爱情。 大四毕业前夕,班长心血来潮组织一个"真情告白"聚会,把在大学四年曾心仪过的人的姓名告白天下。反正趁着酒兴,反正明天以后大家就要各自走天涯。有一个名字已经种在了我心里,仗着那样激烈的场合和情深意笃的氛围,我以为自己有勇气说出来。我还以为,庄辞将要说出来的,会与我息息相关。 庄辞就坐在我旁边,他说出的是另外一个名字。我听见眼泪不经过任何酝酿地哗啦啦滚落下来,它们寂寥地掉进青翠的草坪里,倏忽之间就不见了。 送庄辞走,在站台上,许多曾经被他关爱过,或者暗恋他的女孩,扑在他怀里肆无忌惮地哭泣。我靠在水泥柱子上,叼着一支烟,像个小太妹,朝庄辞吐烟圈扮鬼脸。他的眼圈红红的,但每每望向我的时候,却装着满满的兄妹般的温暖情意。那样的目光分明朗朗昭示:无论岁月如何转变光阴怎么流转,庄辞和田小惜,都将是好朋友。 这样未必不好。庄辞他从此以后是我的好朋友了,他将以深深潜伏的姿势,长期居留在我心里。所以我是不会跟他说我怀揣过的那个秘密的。 除却爱情,生命中有些男人做我们的兄弟或哥们,会更合适和意味深长一些。 做哥们更合适和意味深长的,还有唐升。套句浪漫纯情的术语,我和唐升还算是天造地设的竹马青梅。当我们还是小小的臭屁孩的时候,在所有的游戏里,我都吵着抢着要做他的妻,唐升从不主动要求,却也从不推诿。身边的人一直就那样看着并坚持认为,我和唐升两个人,会循序渐进着切近爱情然后蝉联婚姻。 稍微大一点的时候我会努力地辩驳,再大一些的时候我就不再理会。留着一种似是而非的悬念给自己和观众吧,唐升是那么凛冽出色的男子。 常常会把自己对朱函然和庄辞的那一点点心思,故作淡漠地说给唐升听。他常常会极其认真地劝导或者指点。其实我只是借了倾诉的名义,我要看到的是,唐升得知我贪恋别的男子后的落寞反应。其实宁愿他幸灾乐祸或者坐视不理的,其实那么希望他能反馈给我这样一种信息:纵使失去了朱函然和庄辞,也有他一个人款款深情等在那里,心无旁羁地要做我的后备。 后来接到唐升千里迢迢寄来的结婚请柬,彼时已经有了男友,却突然莫名地心潮澎湃愁肠百结。其实可以不去,身体有些不适而且工作日程很紧张。但最终却是去了,而且还拖了男友,两个人花枝乱颤大张旗鼓地一起去。 唐升迎娶的女子,短短的发、脸蛋胖乎乎、能汹涌地狂吃辣椒。男友笑嘻嘻地看着她跟我说:"你看这新娘,有和你一般恬淡而脱俗的气质。"新郎唐升笑眯眯地,幸福和满足洋溢得满脸满身。 我吊着唐升胳膊,在他耳边:"你最终,娶了和我一样的女子呢"。他笑声朗朗地,也不回答。他的娇妻、我的男友,他们看到我的暧昧动作,也都笑声朗朗了。 我扯开大嘴,也和他们笑了。原来看到唐升幸福,我的最大的表情会是洋溢着万分的祝福和开心。 男友在回去的火车上,无限煽情地跟我求婚。他说是时候了,当他见证我面容恬静地祝福刚刚结束的一场婚礼时,他已经笃定地相信这世上只有一个男子适合和田小惜众目睽睽地恋爱,然后无所怨尤地走入婚姻。 我不说话,这也许就是事实吧?尘世转变岁月渐渐老去的时候,我已经知道,唐升他之所以一直盘踞在我心头的理由,只是因为他那么愿意要做我的好朋友。 包括整个中学时代都让我迷恋的朱函然,包括大学四年里和我似是而非的庄辞,再或者,还包括我未曾提及的其他男生。他们都曾那么真实地走在我的身边;他们还将那么真实地走在我以后的岁月里,以亲人的姿势,于我来说,他们永远不可或缺永远不可被替代。 尽管我曾经那么一厢情愿地,把他们染指进我的爱情秘密里。但是某天过后,我已经能坦然而煽情地叫他们一声"亲爱的朋友"了。最好的朋友与爱情欲望功利都毫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