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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岭异梦第六章


  野岭异梦(六)
  时光一天一天的过去,雪化了,冬去了,春来了。漫山遍野的绿簇拥着万紫千红的花……曾姹红静静地仁立在溪头,眼波流盼。只见她轻盈地俯下身子,探出两只柔若无骨的纤掌,轻轻地掬一捧溪水,小心翼翼地展开来,落在指缝中的是一枚残红未褪的花瓣。"唉……"她一声怅叹。似在伤悼那好花才开,却又仓促地付了流水。不知在什么时候,孟弦悄然出现在她身后。孟弦无比诚恳地说:"姹红,跟我回家吧!"
  曾姹红自顾将花瓣轻轻地洒落水中,头也不回,冷冰冰地说:"你爱回家就回家,又没有谁拦你,我爱回家就回家,不爱回家就不回家,我和你原本就不是一个家。"
  "你……"孟弦嚅嚅地欲言又止,脸色十分难看。他执着地认为,当陈稀珍去世以后,小妹嫁给他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自从陈稀珍一死,小妹仿佛换成了另一个人,冷的仿佛结成了冰,使人不寒而栗。曾姹红依旧那样美艳,因为冷,更增添了孤傲,恰似冰天雪地中的一支梅。
  孟弦仰着头,痴痴眺望着遥远的峰峦,茫茫云海中,也不知道哪里才是他日思夜想的落霞岭。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家,无时无刻不在想奶奶和娘,可是……他止不住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唉……"
  漫长的夜晚尤其清冷,两人守着火灶,陪伴他们的是闷声不响的枯坐。孟弦尝试着胡谄一些闲话。曾姹红一律闭口箴言,压根儿就没当没有听到。孟弦哪里知道,自从陈稀珍一死,曾姹红只怕已经不是曾姹红,也更不是他的小妹了。只有闪烁的火光勾勒出一个美妙的倩影牢牢地跌落在一双无比焦渴的眼睛里。孟弦抑止不住心猿意马。他不止一次地想,除非先和小妹有了夫妻之实,到那时,如果他说要回家,小妹肯定不会说不回家。现在看来,也只好走这一着了。老是这样不痛不痒地拖延不去,会把人活活地急出疯病来。既然打定了主意,那就找机会下手好了,免得夜长梦多……
  只为藏着心事,孟弦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入睡。候到半夜里,孟弦轻悄悄地下了床,蹑手蹑脚地来到曾姹红的卧房外,一只胳膊在门板上轻轻地摁了一下,门居然开了,孟弦心中窃喜。如水的月光从窗口洒进来,只见小妹斜倚在床头,头枕着如瀑青丝。孟弦屏住呼吸,随着被角轻轻地掀开,落在色眼里的是一个无比美艳的娇躯。孟弦饿狼一样扑了上去……小妹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不知她怎么会睡得这样沉。孟弦埋下头,急不可待地寻找那娇艳欲滴的红唇。依稀感觉到有些儿不对劲,定目一瞅,死命搂在怀里的哪里还是那个温香软玉的小妹,分明是具白骨狰狰的骷髅。两只黑洞洞眼窝透着寒光,紧紧地逼视着他,仿佛还在说话,下巴骨一张一合的,发出嘎巴嘎巴的响……
  孟弦莫名其妙地失了踪,而意外的归来又成了奇迹,只是不该疯癫了,任凭见了谁都只管呵呵地傻笑,口里还一个劲的直嚷仙女儿。大伙儿围住他,又着急,又止不住发笑。疯了就疯了,疯了总比死了好。孟弦失踪的这段日子里,孙大娘嚎哑了嗓子,淌干了眼泪,魂里梦里都不忘"儿呀!""肉呀!"的,这下终于回来了。孙大娘抖开两臂将枯瘦如柴的孟弦抢到怀里,撒开喉咙又哭开了。方姑守在一旁也在不住的掉泪。
  大伙都嘀咕他这么长的日子里都去了哪里,吃什么?怎么睡?不冻不饿的?几个人从人丛里将他平日里最要好的张云推到他面前,张云瞧着人鬼不类的孟弦心早已碎了,难过的喊了一声:"弦儿。"孟弦侧着头,愣愣地瞅了他半晌,大家都屏住气,只当他会认出来。孟弦的手又在张云的脸上抚了抚,忽然嘿嘿地一声笑,阴阳怪气地嚷着:"仙女——"逗得大家又是一阵哄笑,张云更是气得一张脸煞白。
  一时间,孟家不是请医入药,就是招来巫婆神汉驱鬼镇邪,直弄得乌烟瘴气。孟弦依旧疯着,一个不留神就窜得没个踪影。孙大娘恨不得找根绳子拴住他。
  张云和孟弦一块儿长大,自小积累起来的深厚感情已胜过亲生兄弟。劳做的间隙里,张云都少不了去看顾他。张云心中又痛又着急,却不能做出任何有益的帮助。他猜想,孟弦心里藏着一个结,如果这个结不能打开,孟弦就有可能永远的疯着。而这个结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他疯了,知道和不知道的结果没有什么区别。要么是孟弦偶尔之间走进入了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由于他窥看到了未知世界中不可示人的秘密,当他尝试着从那个世界里走出来的那一刻,便突然疯了。与我们人类最相近的未知世界是神世界和鬼世界。都说鬼,神,道三者之间相通连,如果是这样,那么落霞道人一定可以救他。于是,他去了落霞庵。他不止一次来到落霞庵。落霞庵早已成了一座空庵。落霞道人消失了。当落霞岭在最需要落霞道人的时候,落霞道人好似永远地消失了。张云带着他的失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似听到前头有喁喁说话的声音,张云支长脖子一瞅,着忙闪进了林子里。对面走在前头的一个是谷先生,手里牵着两只咩咩叫的灰羊。他不会采药,也不会打猎,甚至连地也不大会种,自从砸了学馆后,差不多就成了一个吊儿郎当的人。跟在他身后的是秋月,一身粗布衣,腰上别着柴刀,肩上扛着柴担,瘦削的一张脸,难得的是一双湛蓝湛蓝的眼睛里透着少有的坚强和执着。待到两个渐渐地走远了,张云才从林子里爬出来。做学生那阵他不怕先生,现在不念书了,反而怕起来,大概是因为双儿的缘故吧。思量间,已到了谷家的院门口,枝繁叶茂的木桂树象一柄遮天蔽地的巨伞,不分年月地守护着谷家的小院。小院沉浸在初夏的清辉中显得格外恬静。檐前是一方打扫得洁净的小坪,四周绕一道整齐的篱笆,篱笆上缠绕着青藤,缀着或红或白的花,结队的蜜蜂在嗡嗡营飞;几只翩迁的彩蝶在嬉戏追逐。大概正陶醉于一场生命中最美好的情恋,要不怎么会那样难舍难分。
  隔着篱笆墙。张云徘徊不前,一颗心仿佛小鹿般撞动。双儿……一个捉摸不定,让人恼,让人恨,让人睡不稳觉的俏丫头。求你了好不好,哪一天着着实实地告诉我一句让我安稳踏实的话儿。只要你愿意,我的一颗心随时都可以用双手捧给你。
  "双儿……"张云亲昵地呼唤着,拔开篱笆,毅然走了进去。
  屋内,敞开的小窗下靠着一张小桌。双儿原本正趴在小桌上一针一线地纳着她的一件小花袄。穿过了好些年头的小花袄,怎么一天比一天变得小了,缝线老是爱绽口子。其实,她心里最清楚,那是自己在长大了,尤其是一个姑娘家那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不知不觉地羞红了一张脸。当她那一双流动的眼波不经意瞟看到张云蹑手蹑脚地溜进来,不觉杏目一闪,嘴角绽开一丝羞怯的笑……
  张云贼似地溜进屋,只见双儿软软地歪在竹榻上,轻轻地唤了两声"双儿"不见应,只当她睡着了,瞧着她那可人的憨然睡态,止不住俯下身子,在她的秀脸上轻轻的咂了一下。双儿呼吸均匀,高耸的胸脯一起一伏的。张云眼睛里瞄着,只感到耳热心跳。一只手禁不住从她的襟口里轻轻地探进去,先到手的是鼓鼓囊囊的小袄,再沿着袄缝挤进去……双儿的娇躯忽地一个痉颤,旋即发出梦呓也似的嘤咛。张云赶紧撤了手,不自主的往后退开了两步。双儿轻舒着臂膀,哈欠着醒过来,惺惺忪忪地揉了揉眼角,才突然发现傻愣愣立在一旁的张云,便不经意地问他打哪儿来,一张脸却已经红透了。张云吞吞吐吐地说正好路过,不知不觉地就走进来了。
  双儿懒懒地说:"进来做什么呀?"
  张云不由得木讷了起来:"进来……进来找你爹。"
  双儿即刻变了脸:"我爹放羊去了,只怕还没有走多远,快去!快去!"
  张云挠着头皮,嘿嘿地笑开了,有点难为情地说:"我……我不找你爹,专为来看你,不成么?"
  双儿扭颈子一跺脚,还噘着老高的嘴巴:"人家一脸雀斑,又害癞头疮,又瘸腿儿,不好看,也不耐烦人家看!"
  张云小心的赔不是,模样可委屈呢。可双儿却只管一味地拉长脸使性子。
  张云可着急了,顿时暴跳了起来:"别的法子没有,除非拿刀子剖心!"
  双儿不忘朝他呸一口,冷冷地道:"不用装假惺惺来哄人,若是个有心的,都三四趟了,催你家着人来提亲,却至今没个音讯。"
  张云分辩道:"哪一次我不是都跟娘说了。我娘说一次给忘了,一次说没有找着媒人,一次说你家里不肯答应。"
  双儿叱咤道:"放你娘的狗屁,我家里几时得了半个信,难不成还要颠倒过来,让女儿家寻你家去提亲不成,好像人家没人要似的。一个男人家,口里又说喜欢,却连个提亲的胆子也没有,要不干脆就一刀两断,从此撂开手,你不认得我,我不认得你,罢了!"话到动情处,止不住红了眼睛。
  张云立时也动了气,涨着粗脖子:"谁不知道这个岭上数你是第一个有名气的,又能干,又好看,若有心嫁人,张家李家随便你,既然有心嫌人家,早一点说出来不就得了!"气呼呼地掉头就走,还不忘一边咕噜:"既然讨不到人家喜欢,我一辈子做光棍,看谁奈何!"
  双儿撵着他的脚后跟呯的一下栓严了门,背靠着门板哇的一下哭开了,还不忘一边骂:"王八羔子……没良心的……呜呜呜……"
  ……小时候,娃子们凑在岭上做戏耍,几个小妮子今日和这个过家家,明日又和那个入洞房。双儿不住的吐舌头:"呸!不要脸!不要脸!"独她只肯做张云一个人的媳妇,其他的想都别想。惹得人家恨她直咬牙,却又不能奈何她,有张云护她呢!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张云抡拳头,挥胳膊立马就赶过来了。有一次,孟弦强迫着要跟她过一回家家。双儿死活不肯依,哭鼻子,蜷地蹭腿可是她的拿手绝活儿,待到张云闻讯赶来时,弄明白对手是孟弦,不由得泄了气。通岭上,数他和孟弦最相好,连大人们都笑话他两个是连脐生的。张云只好蹲下来,好言安慰双儿别哭了。双儿可恼了,人家要跟自己的媳妇入洞房也不冒火,还算是个男人么?张嘴就在张云的胳膊上咬一口,一缕鲜血立马涌了出来。张云眼一横,一阵暴跳,抡着拳头就要往她脸上砸。双儿索性闭了眼睛,依旧敞开喉咙哭,心里头却发怵了。一旁的娃子们一律起哄:"打!打死这个小泼妇……"心里头都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张云的拳头高高的僵在半空中,终于又撤了回来,却不忘朝双儿脸上啐一口,恶狠狠地骂道:"没人要的小泼妇!"
  娃子们都欢呼雀跃,将张云供得跟个英雄似的,还轮流着替他咂吮手臂上的血。回家时,一哄就散了个精光。将双儿一个人扔在林子里,不管她的哭声有多刺耳,一个个都像聋了耳朵。天色越来越暗了下去,黑巍巍的林子里还当真沉寂得可怕。双儿蜷缩成一团,生怕动一下就会招惹到什么来,唯独哭声不能停,这一回,只怕是真哭了。迎头传来一阵噼哩啪啦的脚步响,指缝里,看见张云匆匆忙忙地走来,双儿的哭声更响了。张云架住她的两只胳膊似要将她拽走来,双儿却紧紧地蜷着两只脚,任凭张云怎样努力也无济于事。张云只好背对着她蹲下来,和言悦色地说:"要不,我背你。"双儿乱抹着眼泪,依旧不理会。张云等得有几分不耐烦了:"你再不驮上来,我可要走了,别怨我扔下了你。"双儿一边哭,还不忘乱蹬腿。就在张云意欲起身的一瞬间,两只小手飞快的一扑,紧紧地吊住了张云的脖子。张云两手抄紧她的屁股,走起路来大人一样又平又稳,却只顾拣小道钻。双儿懵了,问他为什么。张云嘟噜着:"大伙儿都发过咒,谁回头寻你,就是赶猪郎的儿子,要是往正路去,会被他们发现的,一个个都巴不得天黑了,好让狼崽子将你叨了去。会伙儿都发过咒,认云手飞快的一扑,紧紧地吊住了张云的脖子。终云两"双儿听了,只差点要笑出声,只好赶紧捏紧鼻子,化成呜呜的啜泣……
  这时,双儿又回想起这一幕,止不住哭得更加伤心了:"王八羔子……没良心的……呜呜呜……"
  秋月挑了柴回家,撞见双儿锁着愁眉,眼角隐着泪痕,似有满腹心事,心中不由得揣测开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秋月悄悄的将谷雨挠醒来。谷雨满腹牢骚,没好气的嘟噜:"都啥年月了,还当初小夫小妻似的!"秋月强忍住笑,却不忘啐道:"下流坯,亏你想到哪里去了。"将嘴巴凑紧在他的耳根上,嘀咕出一件紧要事来。谷雨赶紧背过身去,生着气道:"你们女人家的事,不要来烦我。"
  秋月止不住唠叨:"好心好意的指望你拿主意,你嫌烦,若是不知会你,只怕到时候又会嚼舌根没有把你做爹的放在眼里。"谷雨老大不耐烦:"女儿大了,随便拣个人家嫁了,不就得了。"
  秋月绷住脸:"依你看,嫁给谁好?"谷雨嗡声嗡气的说:"当然谁家要便嫁谁。"
  秋月冷冷的说:"孟家弦儿也会要的。"谷雨不由得乱嚷了起来:"孟弦不都是已经疯了么!你也提。"
  秋月更是来气:"你不是说谁家要嫁谁么!好像咱家闺女儿没有人要似的。"谷雨口气终于缓和了一些:"咱家通共才一个女儿,不要嫁得太远了才好。"
  秋月嗳了一声:"狗嘴里还终于吐出了一句人话。"谷雨说:"就嫁自家岭上吧,哪一天老了,保不准有个小病小痛的,也好有个照应。"
  秋月说:"你们爷们眼光深,看哪家后生中意些?"
  "随便拣一个……"谷雨感觉到秋月的一只爪子抠得胸口上的肉直叫痛,告饶似的说:"还是你们娘们看人仔细。"不提防那个爪子又绞上了劲,咧着腮帮子:"柳家大郎罢!"
  秋月说:"张家云儿好不好?"这一来,谷雨可就光火了:"我不说,你不肯饶。我说一个,你也要数一个来,烦人不烦人!好,就张家!"
  秋月偎紧他的肩膀,温和的说:"你也别动气,拣个人来排比排比总是好的。"
  谷雨说:"只是张家那个货(凤仙)爱唠叨,脾性又坏,难相处。"
  秋月也止不住点头,却还是说:"我总觉得云儿撞心坎些。"
  谷雨说:"至于两个后生家倒也没有多大攀比。"秋月心中也明白,不论比身材还是比长相,柳大郎比云儿更周正几分,不知不觉中拿定了主意。
  秋月瞅个空闲寻上了王婶子,咬着耳朵悄悄的嘀咕了。王婶子曾经做过一两遭媒,有这头的经验。王婶子没有不答应的,借故窜到柳家,和柳家大娘促膝闲嗑了。柳大娘有点受宠若惊,只担心谷家不肯低就。王婶子笑道:"先问过你们柳家可否愿意,才好上谷家去。"临行前,着紧叮嘱:"因是同一家岭上住着,成事不成事,千万别张扬,免得说长道短,弄得两家子不好见面。"柳大娘搓着手,不住地点着头。
  柳大郎当时正好窝在家里,隔墙听了个一清二楚,娶双儿做媳妇哪有不乐意的,双儿模样又标致,又水灵,打整个岭上,寻不出比她更俊的了。做梦都想呢!担心只怕不能成事。
  王婶子往返两家走了两三遭,结亲的事终于商定了下来。这一天,柳大郎收拾得容光焕发,还雇了个兄弟挑着描了大红贴的箱笼,随着王婶子,腼腆地走进谷家,在门口,差点和双儿撞了个满怀。
  双儿突然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只感到两眼一黑,趔趔趄趄地窜进卧房,咣啷一下封严了门。王婶子拿眼睛瞄了瞄柳大郎:"双儿可害羞哩!"柳大郎也红着脸,怯怯地发笑,自小玩到大,咋一开了亲,能不害羞么?自己咋见了谷大叔,谷大婶,只羞得连头也抬不起来呢。
  盛情招待过,秋月乐颠颠地将一行人打发了,才得空闲来见双儿。只见双儿呆坐在床角,满脸都是泪痕,察觉出其中有什么蹊跷,搂住双儿的肩膀好言一问,不提防双儿哇一声大哭了起来,抖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要我去柳家,除非抬了我的尸首去!"秋月慌了神,不由得拍胸脯叫起苦来。
  柳家和谷家订亲的消息好像一阵风,一下子将落霞岭掀了个遍,引得一个个啧啧赞叹。柳大郎跟双儿还真是天生地设的一对呢。张云可就苦恼了,彻底焉下了头,模样就跟霜打坏了的茄子,在家里不住口的埋怨娘:"你不是答应过我去谷家提亲的,几时去过了?"这时的凤仙也少不了心里发慌,她口里虽然答应着云儿,却嫌双儿不是谷家的亲生闺女,而是那个夭亡了的疯婆子的女儿,当时就没有放到心头上。又嫌她家里没个兄弟,到了那一天,两个老东西病呀、痛呀、死了下葬什么的多拖累人。现今被枊家订了去,听着大家交口称赞双儿的好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只得好言安慰张云:"我咋没有提过,都好几趟呢!可有什么用,人家嫌着咱家哩!若不信,你去问三婶。"
  张云异常冷漠的说:"到现在还来哄人,我都问过三婶了,她说从来没有得到过你半句话。"
  凤仙没好气的说:"谷家那样的货,世上不多的是,随便拣一个来也要比她强。别说咱家不去提亲,就算她家上门来提亲事,娘还不会答应呢!"
  张云苦着脸:"就依你,双儿一点人样也没有,可这个世上,除了双儿我不娶媳妇!"
  凤仙歪着嘴,气急败坏地双脚乱跳:"好小子,你就指望着做一辈子光棍好了,现世的货哩,都已经成了人家的人了,还这样眼红着,几时变得这样有出息了。也只怪你那个老不死的爷爷,硬逼着招了那个破落户(牛二),十足的下流种子,连养下的儿子也不成气候,就只会跟娘怄气斗嘴!"忽儿一挫牙,恶狠狠地吼道:"待我将那个天杀贼轰了去!"跺着脚,气势汹汹地寻牛二去了。
  秋月搁着心病,被窝里少不了和谷雨细细诉说。谷雨一点也不当一回事,他心平气和的说:"咱家的双儿心里头就算当真搁着张家那小子,也不过是自找罪受,双儿又不是这一天两天里头长大的,若大的一个岭,有眼睛的都看得见。张家如果有这个心思,不早着人来提亲了,可见人家眼睛里根本就没有咱家的双儿。再说,柳家现在连聘礼都下了,总不能无缘无故的退还给人家,那样的话,柳家的脸面也就丢尽了,即使这样,也不见得张家就会娶了双儿去。双儿完全是一副小家子脾气,不用去管她,过了些时候,包管啥事都没有了。"秋月眼窝里噙着泪,依稀听着,似在理,又不在理,也不知错在哪儿,却认定双儿不嫁柳家是决计不成的事实。
  张云避开家人,失魂落魄地走着。失去了双儿,哺育他成长,缔造了他美妙年华的落霞岭已彻底失去了他的欢乐和依恋。翻越了十几里山路,来到了小集市。清一色的茅草棚子一路歪歪扭扭地摆过去,像极了一条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长蛇,一家挨一家的是药材栈、米行、布庄和各样的杂货铺子。山里人将采集到的药材、皮毛、野味背到这里换成钱,又兑了家里缺少的布匹、油盐回家。实际上,小集市也就成了山里山外相通连的一个窗口。一进入秋天,各种各样的商贾小贩纷至沓来,形成了空前的繁荣和兴旺。张云好比一只没头没脑的苍蝇,从东头逛到西头,又从西头逛到东头,连他自己也弄不清在做什么,或者要做什么。这时,有一个瘦长的中年汉子向他打招呼,问询张云出不出挑。做挑脚夫是一行累人的苦力活,若换在平时,张云才不会做挑夫。然而,这一次,他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他想离开家,一天,两天,或者更久。思忖着家里人突然不见了他一定会很着急,尤其是他娘。张云也不问去哪里,有多远,径直跟着中年汉子走进一家药材栈,各自挑一担用藤条编成的药篓子。这个雇主只不过是一个小本经营的小商贩,见药价趁手,顺便多买了一挑货,不得不雇一个挑脚夫。
  两个在一家小饭馆里凑合了一顿。然而一前一后挑起了担子,就这样,张云头一回干起了挑脚夫行当。当被一条清凉的小河拦住时,正好有一条小船停在那里,将担子放在船舱里歇好,一个上了年纪的梢公便将系在柳树上的缆绳解了下来。张云斜靠在船舱的隔板上,仰着头,木然地望着落霞岭的峰峦在咿咿呀呀的摇橹声中渐渐地远去。当小船颤颤悠悠地在一个铺着几块长条青石的小码头上停靠下来时,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正好闪烁着夕阳的余晖。夜晚投宿在一个离河岸不用的小栈里……几样粗糙的家具,简单而陈旧。老板娘三十岁年纪,有几分俏丽,大概新近死了丈夫,脸上笼罩着一种难以言语的忧伤。不时有那么一个袅袅娜娜的身影出现在饭桌对面被风掀动的门帘里。整夜里,张云都几乎不曾入睡,耳朵里总有不间隙的风声和潺潺的流水声,还夹杂着一层断断续续的啜泣。不知在什么时候,张云感觉到有一只温柔的小手在轻抚他的前额。他睁看眼睛,面对着的竟然是一张双儿无比凄忧的脸,当一滴晶莹的泪从她那明净的眼角沉重地溅落到他的颊上那一刻,张云蓦然醒了……窗口刚好透出黎明前的微光。正好,他的主顾已经在催他起床了。凑着一盏小油灯扒了两碗隔夜冷饭,便匆匆地上了路。不规则的青石板在脚下蜿蜒远去,也不知哪里才是尽头。在肩头咿咿呀呀摇响的毛竹扁担伴随着急促的呼吸越来越沉重。风轻轻地吹着,慢慢地飘来一片云,不一会儿,便扬起了牛毛似的细雨,渐渐地又大了起来,先浸湿了头发,然后贴着发梢往肩胛里流。不得已,只好在一个小山亭里停了下来。主顾才放下担子,便对着天跳脚大骂,怨老天成心跟他过不去。一路上多担搁一天就要多招揽一天的吃食,还要多支付一天的工钱。这些都是平白无故多出来的开销呀,心里可是比拿刀子割肉还要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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