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又见炊烟六七


  六
  我低着头泪痕未干地走出火车站,为了生存我必须收起所有的离愁别绪,伤感情怀,继续找工作。   街边的店铺、胡同里的小工厂一家一家地问,遇到的不是摇头就是摆手,心中不住地哀叹自己的命运,嫌自己无能,现在人家有钱人已经开上了自己的小轿车,可我连温饱都难以解决,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看到前面的一家饭店门口立着一块招工牌子,其实我是很不情愿在饭店干活的,不喜欢那个环境,可是眼前这种状况也不允许我再挑剔,我走到那家饭店门前小马路的对面,假装不经意地往里看了几眼,眼前还没到吃饭的时候,饭店里没有顾客,只有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在摘菜,另外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在对着镜子抹口红,店里很是清洁整齐,于是我不再犹豫地走了进去。   胖女人热情地招呼我:"姑娘,想吃点啥?"   "我,我是来找活的。"我指指门口的牌子,低声说。   "噢,那你得等老板回来,他去买菜了,刚走,你先坐在那儿等一会儿吧。"   胖女人很和善,这时一直在照镜子的姑娘抬头瞟了我一眼。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胖女人摘完菜就去厨房忙活去了。那个女孩不时地拿眼打量我,让我有些不自在,我想老板刚走,那肯定要好一会儿才能回,于是我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本诗集默默地看着。   刚看一会儿,外面就进来一个人,满脸的络腮胡子,皮肤偏黑,浓眉大眼,厚厚的嘴唇,像个绿林好汉,那个小姑娘急忙迎上去把他手里的菜接了过去,两个人一起到了后厨。   我心里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就站了起来,很快那个男人就出来了,到了我跟前,粗声粗气、面无表情地问:"姓啥?""姓李。""多大?""二十七。"   回答完后我就后悔了,甚至气恼自己了,干嘛这么乖乖地、麻溜儿地回答他的问题呀。我对眼前这个人有了几分反感,没想到更让我反感甚至恶感的还在后头,他突然拿起我放在桌子的那本诗集,看了一眼封面就"啪"地摔在桌子上,不无蔑视地粗声说:"看这鸟书能当饭吃?"   血液呼地一下涌了上来,屈辱与愤怒一齐涌上心头,我瞪着眼足足看了他半分钟,捡起书抬腿就往外走,这时站在门口的胖女人挡住了我的去路,温和地说:"姑娘,别走,留下来干吧,我们老板不是个坏人。"   这时那位老板手里举着我刚才落下的包说:"急什么?这个,不要了?"   在我过去拿包时,他并没有递给我,而是半命令地说:"坐下,丫头,我们谈谈价,你不想知道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吗?"提到钱,我竟不由自主地真的坐下啦。   他接着说:"一个月200外加两顿饭。"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份工资竟是我原来那份工作工资的两倍还多一点。   "但前提是你要卖力地干。"他又说。   我点点头说:"我什么苦活累活都能干。"   老板说:"我不用你干苦活累活,那是胖嫂的事儿。"   他指了指那个胖女人。   这时胖嫂开口了:"是,脏活累活都是我的,年轻的、好看的出去拉客。"   胖嫂的话让我听起来很不舒服,可她面带微笑,口气虽带揶揄,但好像也并无恶意。   这时老板又说:"我们的口号是:树若没皮,必死无疑,人若要脸,就丢饭碗。"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听得我蒙头转向的,这都是些什么人?莫非是开黑店的,我下意识地拿起我的包准备要走。   这时,老板指了指一直在描眉打鬓的姑娘说:"好好跟人家小丽学学,动不动就脸红可不行。"   他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说:"十点了,快上人啦,各就各位吧。小丽,你带着小李去拉客,现在就去。"   我对老板说:"我宁可干出大力的活也不能做这种没有尊严的工作。"   老板说:"笑话,人穷还谈什么尊严,贫穷才是最没有尊严的。"   他这话戳到了我的痛处,我想到了母亲的病和妹妹的学费,还有即将空空如也的钱包。   "噢,忘了,"他从兜里掏出200元钱递给我说:"给,这个月的工资。"   我瞠目结舌,转而心花怒放,打了这些年工还没有先给钱的时候,这200元钱彻底打败了我,我打定了主意哪也不去就在这儿好好干了。我猜想所谓的"拉客"无非就是拉拢客人进店吃饭,人家能干我也能干,尽管这是我最不愿意干的,但是为了生活我也只好硬着头皮留下了。我想起那些服装店,卖毛线的"托儿"一个婉转,一个直接,干这个总比那些"托儿"要光明磊落些。   只见小丽用镜子前后照了照,就扭着腰肢出去了。我尾随其后。这时只见东边来了一个背包的男人,好像是外地的旅客,小丽立刻满脸堆笑地走上前去,甜甜地喊着:"大哥,进屋吃点饭吧,大哥,大哥别走呀,进屋吃点吧。   她挽住那个男人的手臂被人家甩开了,小丽看他实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返回来缠住一对夫妻,"大哥、大姐进屋吃点吧,我们这里包子、饺子、面条、米饭各种炒菜应有尽有,经济实惠,进屋吃点吧。"   我也在旁边鹦鹉学舌般地不停说:"进屋吃点吧,进屋吃点吧。"同时我的脸一阵阵发热,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小丽的嘴可真麻利,像爆豆似的,我自叹不如。可真别说,小丽这一上午还真没少往屋里圈拢人,小店里坐的满满的,一直到下午3点半,吃饭的客人才告一段落。这时老板才让我和小丽进屋吃饭。   刚才不觉得,现在坐下来立刻感觉饥肠辘辘,吃饭时老板把一盘带肉的炒菜放在小丽的面前,把一盘拌土豆丝放在我面前,并对胖嫂说:"再给小丽加个菜。"   我的脸又开始泛红了。这时小丽告状说:"李姐不吱声,就在那干站着,那哪行。"   "我也出声了。"我辩解说。   "你那声像蚊子叫,连我都听不见人家客人能听见吗?"老板训斥道:"你看人家小丽从农村进城才半年,就出息成这样,再看看你,还城里人呢,扭扭捏捏。"   我的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又有一种挫败感,又有一种不真实感,可是偷偷地摸摸兜,那20张10元的一卷子钱还在,一切不是在做梦。只要钱在,就忍受一下羞辱吧,不能跟小丽吃那盘炒菜,我觉得更高兴。因为我几次看小丽那红嘴唇和涂着红指甲油的手都想吐,费了好大的劲才压回去。我并不是瞧不起小丽,相反我还有些佩服她,但我从小到大看到或闻到那些胭脂口红就反胃,没办法,真不配做个女人。   饭后老板让我练练那套嗑儿,我认真地坐在那背着:"进屋吃点吧,包子、米饭、面条、饺子、各种口味,酸的、辣的、甜的、咸的......"这时老板拿起一根筷子在桌子上"当当当"地敲着"木鱼",看着我说:"念经呢?"引得胖嫂和小丽哈哈大笑。   终于熬到下班,谢天谢地,这一天是在惊奇与挫败感中度过,不过回去的时候我还很高兴的,因为我兜里揣着200元呢。   晚上躺在床上,睡觉时总是浮现出白天的那些情景,睡不着,一连几天都是这样,想起小时候听的一个广播剧,讲的好像是个外国故事:一个男人到处找不到工作,他不但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妻儿,没办法只好在动物园偷偷扮演一只猴子,每天为了博取观众的笑声上下翻跳做着各种鬼脸,每天卖力地表演着,观众远距离观看并没有发现他是人扮演的,有好多观众为了这只活泼通人性的猴子慕名而来,有一天他的妻子领着他的女儿也来观看,望着观众席上的妻女他走了神儿,不小心一下子跌落到下面的狮子园里,这一摔可摔得不轻,几经挣扎都没有站起来,狮子张着血盆大口向他走去,观众席上发出阵阵尖叫声、呼救声,胆小的捂住了双眼,他泪眼迷离地望着观众席上的妻女在心里默默告别:"永别了,亲爱的,来世再相见吧。"他闭上眼绝望地等待着这只狮子来吃他,可那只狮子并没有立刻撕咬他,而是围着他慢慢转了三圈,然后附在他耳边悄悄说:"别害怕,老兄,我不会吃你的,因为我也是人扮演的。"自从听了这个故事后,我就有了悲悯,那些街边耍猴的,演杂技的我从来不看,看了我心里难受。   生存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贫困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七
  这一天,我和小丽照样站在门口拉客,对面过来一对小情侣,我对他们热情招呼道:"进来吃点吧,包子、米饭、面条……什么都有,"小丽也在旁边帮腔:"甜的、咸的、辣的,应有尽有,进来吧,妹儿,进来吧,哥,进来吧"。   那个小女孩停顿了一下有想进来的意思,但那个男孩还想往前走,这时另一家饭店的服务员眼疾手快,过来一把抓住那个男孩的胳膊往她家引,小丽也不含糊,一个箭步窜上去抓住女孩的手就往我们店里拽,并且语气不佳:"干什么?上我家门口抢生意,打劫呀?"   "谁抢你家生意?人家明明冲我们这来的,"   "就你好使呀?就你长得好看那?"   她们俩也不听我劝阻,越说声越高,越说越难听,最后两个人竟动起手撕扯起来,胖嫂急忙出来拉架,但是晚了一步,两个人已经撕扯在一起。小丽拽住了那个服务员的头发,那女孩妈呀妈呀地叫,那家的老板娘冲过来上去就给小丽一巴掌,又给了我一拳,这时胖嫂不干了,也参与进来,于是又引发了新一轮的撕扯,正在这时,我们老板冲出来,手里拿个黑乎乎的马勺"嘿嘿哈哈"地乱抡,虽然没抡到谁的身上,但却给大伙镇住了,撕扯停止了,那边老板娘骂骂咧咧地领着他们的服务员回去了,小丽也哭哭啼啼地回店里了。   "我们就好好地开饭店,不出去拉客不行吗?"我心有余悸地说。   "我们这儿离居民区远,外地流动客多,很难有回头客,如果不出去主动拉客,生意就会少很多,这不是为了多挣点儿吗"老板说完,又安慰了小丽好一会儿。   那天下班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脚步是那样沉重,我想这份工作不能干长,因为干起来太痛苦。虽然老板、胖嫂、小丽都不能算是坏人,老板很照顾员工,员工也为老板尽职尽责,他们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奋斗着、挣扎着,了解这些后我并不讨厌他们,可是这份工作不适合我,干满月后我还是另找活吧。   那天晚上,给母亲熬完最后一副药,我的心开始恐慌起来,钱包里的钱反复数了几次就只剩下150元钱,明天还要买药,所幸口袋里的米还能吃半个月,这期间还不知道有什么不可预知的用钱的地方,妹妹前些日子说要买个录音机学英语,诗扬也报了个外教班学英语,这些钱我还没有着落,目前最着急的就是母亲的病要好好诊治一下,想到这儿心里越来越没底。   回到家我浑身冒虚汗,但还是坚持给母亲做了按摩。在母亲面前我强颜欢笑,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刻趴在床上愁容满面。   这时从母亲的房里传来戏曲声……:"赶早落夜多辛苦,打柴度日也为难,他为何人把些柴打?你为哪个送下山"。   过了一会儿我又为自己打气,车到山前必有路,会有办法的。带着这样的心情渐渐入睡了。早上起来却发现嘴上起了两个火泡,眼睛也因昨晚哭过而有些异样,再也瞒不了母亲了,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却什么都没说。   我带着满腹的愁绪,迈着沉重的脚步每天上下班。我不怕苦不怕累,便实在不适合眼前的这份工作,我几次要和胖嫂换工种都被老板否决,他说:"你要干上胖嫂的活你这辈子就没有出头之日了"。可是我看不出干我眼前的活会有什么出头之日。我每天就是为了生存才在这度日如年的。   一晃到了月底,我还是拿不定主意继续干还是不干。这一天早晨我刚到饭店,老板就笑呵呵地迎了上来,说:"小李,我这有个买卖你干不?虽然是个小买卖,但很适合你的情况,不用拿本钱,卖出去你就挣了,卖不出去你就给我送回来,没有后顾之忧。"   "什么买卖,我也想干。"小丽抢先问。"我弟弟出钱给我联系了一家河南的腐竹厂,这家厂的货在这个城市只许咱一家卖,我是总批发,你们可以上我这来拿货,我给你们批发价,你们一家一家零售,挣差价。"   一听说是推销,我有些失望,我是最不擅长干这个的,他看出了我的犹豫,说:"其实这也没什么,就是腿勤、嘴勤就行,我们这座城市有许多朝鲜冷面店,他们的拌菜就需要腐竹,用量很大,我多让利给你,你不要零卖,整箱批发给他们,你就一家店一家店去问,用自行车驮着,辛苦是辛苦些,但收入可要比上班好多了,不信你试试看。"   "你就不怕李姐把货拿走不给你钱?"小丽笑着说。"不怕,谁能她不能。"   "她脸上写着字?"   "她眼睛里写着。"   我想起初识老板时的情景,对他印象颇不佳,相处长了才知道他的好,有几个老板能把工资先预付给员工,如果当初我领了200元工资第二天就不来了,他是找不到我的,他对人的这份信任让我对他肃然起敬。   老板又说:"这几天你就别在饭店干了,就去卖腐竹吧。"   我说:"这月工资已经领了,还是干到底吧。"   老板笑着说:"剩这几天没关系,这段时间虽然你没啥能耐,但也尽心尽力地干了,剩下那几天就算奖励你了。"一听到能挣到更多的钱,我立刻跃跃欲试。   第二天,我把我那辆破自行车推到修车点好好地修了修,骑上它直奔饭店而去,到了那儿驮上货就走了。   正如书上所说:人生的每一段经历都是财富,感谢饭店老板当初在我站在街上红着脸,对着路人喊不出,深呼吸再深呼吸,喊出来的话还是细若蚊蝇时,被老板说尽极其刻薄的话才硬着头皮喊了出来。当时对他很反感,现在才知道没有这段经历我现在怎么能够坦然地敲开一家又一家陌生的门,见到不同的陌生面孔也不再慌张。我越来越胆大,越来越自信,虽然推销过程中也经常遭到拒绝,甚至遭到冷眼和怠慢,但大多数人对我还是客气的,推销要比在饭店站街拉客有尊严得多,最重要的是收入多了好几倍。   我每天骑着自行车驮着腐竹箱在街上转悠,看到冷面店就进去问,虽然我的脸迅速被晒黑了,可是我却干得很愉快。经济上的困顿一扫而光,生活向我掀开了崭新的一页,我脸上的笑容渐渐多起来,性格也开朗了。我每天回家乐滋滋地数钱,留下生活费,然后把剩余的交给母亲,我以为她会和我一样高兴,可她还是面无表情,只是对着我那晒黑的脸注视了一下。母亲的态度我真的是习惯了,小时候母亲就不拿正眼看我,每当我想靠近她与她亲热的时候,她总是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或用冷若冰霜的眼神让我走开。不过她对妹妹却温和得多,常常把她放在膝上,虽然言语很少,但我分明从她的眼神中、从一举一动中看到了母爱,那时我很委屈,很难过,是我不讨人喜欢吗?是我一切事做得还不够好吗?我对她言听计从,帮她做家务,哄妹妹,学习成绩也好,可为什么就得不到母亲的欢心。我是那样渴望母爱,常常是在梦中坐上她的膝头,把头靠在她的胸前蹭来蹭去地撒娇,多么幸福啊,醒来后发现是个梦,就泪水涟涟,沾湿枕巾。想想那时我对母爱的渴求已经达到了病态,她看我时的嘴角无意地牵动一下,我都把这看成是微笑而激动不已。可是就这样的微笑也很罕见。母亲呀,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您的认可呢?我一定要好好干,给您挣好多钱,让您享福,到那时您一定会夸我是个孝顺女儿的。不管母亲对我是什么态度,我太着一个大纸箱在人行道上穿梭时,有时不免刮到谁招致白眼和抱怨,但我全不理会,因为现在我每天挣的钱都能有七到八十,这几乎是我过去一个月的工资。我的销售对象不再仅仅是冷面店,各单位的食堂、甚至有的副食店都在我这进货。人的潜力真是惊人,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能把销售工作做得这么好。我干得很努力,除了母亲看病外我从不休息,无论刮风下雨,走在街上只要看到"冷面店"三个字就感到无比亲切,有时头一天跑的地方多了,第二天很疲乏起不来,为了激励我自己我在墙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要想明天过得好,今天就得起得早;如果今天不努力工作,明天就得努力去找工作。   我每天早晨睁开眼就把这几句话念一遍,然后迅速起床。先给母亲熬药,然后做饭、吃饭,服侍母亲喝药,再给母亲做做按摩,然后就出发了,经常是这一天要跑几十里路,连我自己都惊奇小小的我怎么蕴藏了那么大的能量。   有了钱后,我给妹妹迅速邮去了补课费和买录音机的钱,又给诗扬买了套运动服邮去,因为他每天都跑步锻炼身体,我又给他们俩额外邮了生活费,嘱咐他们要吃点好的,因为他们学习太刻苦了,但是在我自己身上我却舍不得多花一分钱,我积攒起每一角每一块以备不时之需,我唯一奢侈的就是中午赶在哪家店了就在哪家吃碗面,晚上回去我会在饭店给母亲要一个好菜,来改善她的生活,可是尽管这样她还是越来越瘦了。   这天半夜里,我起床上厕所,发现母亲屋里的灯亮着,以为又是腿疼睡不着觉,就轻轻推开门进去准备给她按摩按摩,一进屋只见母亲手捂着心口,表情痛苦地蜷缩在床上,我忙问母亲怎么了?她指着胸口和肚子,虚弱地说:"这两个地方都疼,不舒服。""   哎呀,这怎么办?您能挺到天亮吗?"   "能,天亮就去医院。"她说。   我心里很慌,母亲一定难受的厉害,她以前去看病可不是这么主动的。她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没大碍,不用怕。"我要给她做做按摩,她拒绝了,对我说:"我刚才睡觉梦见你妹妹了,暑假她都不回来看看她这老妈和姐姐,不像话,还不如诗扬还知道回来看看咱们。"   ’妹妹不回来是因为节省时间学习,她是在争气,妈妈应该高兴才是,您是想妹妹了吧?"   "想有什么用,她又回不来。"   "是呀妈妈,不能耽误她学习,放寒假时我一定写信让她务必回来,在家里用功不也可以嘛,您就放心吧,再坚持几个月就看到兰兰啦。"她不再作声,过一会儿我给她倒了杯热水,就回自己屋了。躺下后我才惊觉母亲竟然跟我说了这么多的话。   第二早晨,我早早就跟母亲来到了医院,我想给母亲好好检查检查,需要住院的话就住下吧,我庆幸这段时间挣了些钱,否则现在心里该多没底。这家大医院好干净,可是浓重的消毒水味儿呛得我直恶心,我手捂着鼻子,挂号、交款来回跑着,有几次差点吐出来,母亲远远地注视着我。   门诊医生给母亲检查完后建议住院,我又楼上楼下办理了住院手续,刚把母亲送到病房,屋子里那强烈的味道使我终于忍不住跑到厕所"哇哇"吐起来,回来后母亲惊讶地说:"这屋里也没有什么大的味道呀,"她若有所思地说:"去找妇科大夫看看吧。"我突然惊觉这几个月一直没有月经,安顿好母亲我就迫不及待地去化了个验,果然是怀孕了,我心中一阵狂喜。   两年前当诗扬考上研究生要去北京念书时,为了表示他对我永不变心,在他的坚持下我们登了记,虽没举行婚礼,但在法律上我们是合法夫妻了。两年的时间内我三次打胎,最后一次大夫跟我说,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否则就会有不能生育的危险。拿着化验单,我既高兴又惆怅,孩子呀,你再晚来一年等你爸爸毕业了多好,现在妈妈事业刚起步,姥姥又生病,你小姨又要花钱,你来得不是时候呀。我在心里埋怨起诗扬,每次都不顾我的反对不采取任何措施,但无论如何这个孩子我是要定了,我其实在心里一直渴望一个孩子,有了宝贝我以后就再也不孤独了。我掩饰不住一脸的幸福,把化验单拿给母亲看,我一眼不眨地盯着母亲的脸看,观察她的反应,果然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牵动了她的嘴角,我的眼睛湿润了,人家都说隔辈亲,母亲对我这个女儿一直冷漠,对我的孩子一定会亲的,谢谢母亲大人了,我心里心花怒放。母亲知道我闻不了医院的气味,坚持让我不要陪她,她说又不是不能自理,自己一个人可以的。我听从了她,因为我还要挣钱,虽然医生一再告诫两三个月的胎儿最容易流产,让我静养保胎,可我不能停啊,母亲的病还知轻重,诗扬和妹妹还有一年毕业,小宝贝过年还要降临,一想到这儿我的心溢满了喜悦。是呀,一年就好了,三喜临门,现在还需要奋斗,不过我会加一万分小心的,稍有不平的路我就下来推着车子走,我尽量联系那些大工厂和部队的后勤,他们要量大,一次好几箱,我可以雇个登三轮的送去。   母亲住院三天了,我每天都是晚上去看她陪她说说话,给她按摩完后再回来睡觉。   这一天我刚走到楼下就发现了二楼我家的灯亮着,我一惊,以为是进了小偷,我站在那儿犹豫着是先进去抓小偷呢还是先报警。这时一个人趴在窗户上冲我直辉手,还小声喊:"姐姐、姐姐。"我很惊喜原来是妹妹回来了,急忙上楼,妹妹早已扑了上来。   "兰兰,你怎么回来啦?几点到家的?"   "是妈前天打电话让我回来的,怎么姐姐不知道?"   妈妈竟偷着给妹妹打了电话,什么时候,在哪打的我一概不知,一丝不祥涌上心头,我急问:"妈妈在电话里说什么了?"   "说想我了,骂我暑假不回来看她。"   "妈生病了在医院。"   "噢,难怪家里一个人没有,幸亏我带着家里的钥匙,否则进不来门了。"   "妈的病重吗?"   "还不知道什么病,结果明天出。"   "噢"妹妹舒了一口气。   "兰兰,你耽误课行吗?你明天去看看妈妈陪她呆一天就早点回去吧,要不该跟不上了。"   "没事,姐姐,诗扬哥给我补呗,他一个研究生还补不了我这个本科生,你不用担心我。"   "兰兰,怎么还哥哥地叫着,该叫姐夫呀,你都要当小姨了。"我喜滋滋地跟妹妹说。   "什么,姐,你再说一遍?"   "姐的肚子里有你的小外甥了,小傻瓜。"   我以为妹妹会和我一样高兴,可她却愣了愣神,板着脸说:"姐姐,你可真够傻的,这个时候怎么能要孩子,你要累死自己吗?还是打掉吧,再说,你刚刚要展现你的人生价值,小外甥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兰兰,你这么说姐姐可不高兴。"   "我是心疼你呀,姐。"   "姐的人生价值就是做你和你姐夫的后盾,让你们安心学习,将来安心工作,把姐的那份理想也给实现了。只要你们有出息我就知足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可真够傻的。"   "你才傻呢,死丫头。"我笑着推妹妹去洗漱并告诉她明天可以睡个懒觉,因为我要去取一笔帐,回来后和她一起去看妈妈。   等妹妹洗漱回来后我早已歪在床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我早早起床,吃完饭后又把妹妹的饭放到桌子上,然后就去那家副食品商店要帐去了。当初给那家送货的时候就觉得他们店不景气,为数不多的货物摆放得乱七八糟的,而且店主还要求佘货,我是几经犹豫、几经挣扎,实在是挣钱心切才把货放那儿的,定好是今天给钱,可我这心里却觉得一点底也没有,果然我在那等到九点,大门还是紧闭的,问问相邻的商家,他们说好多天没开门了,我的心一沉,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肯定是被骗了,三百元钱可能要打水漂儿了,本来我还想再等等,可是心里惦记着母亲,家里还有妹妹等着,我只好往回走。   到了家,推开门,母亲竟坐在客厅里,看到我惊讶,她说结果已经出来,只是普通的肠炎和胃炎,无大碍,所以就没等我,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家来了。我和妹妹听了都舒了一口气,我想看看诊断结果,母亲说一看是小病也没当回事,就把病志扔大夫那儿了没拿回来。我给妈妈做了小米粥,给她端到客厅里喝,妈妈一边喝粥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妹妹,眼里满是慈爱,妹妹靠南窗坐着,阳光射到她的脸上,她那张白皙的脸显得生动美丽而又朝气蓬勃,连我都不愿移开眼睛,小妹真的是太可爱了。母亲喝粥后,显得有些疲惫,我扶她进了屋躺下,妹妹陪在床头跟她说着话,我在厨房干活,又跺了猪肉馅,准备中午包饺子吃。   妹妹刚回来,我今天就不出去卖货了,陪陪妹妹也陪陪妈妈,下午再去那家副食店碰碰运气看能否把帐要回来。等把馅和面端到客厅的桌子上,妹妹也从屋里出来小声说:"妈妈睡了。"   妹妹帮我包饺子,她笨手笨脚的样子让我好可笑,我的这个小妹妹真的让我宠坏了,什么都不会干。   我问:"兰兰,有男朋友了吗?"   "哪有啊,要是有还不得先告诉姐姐。"妹妹嗔怪道。这些年,妹妹忙于学业,我忙于谋生计,我们姐妹像这样一起聊天的时候少之又少。   "姐姐"妹妹停下手里的活,瞅着我,欲言又止。   "什么事?"小妹,吞吞吐吐的。"   "姐姐,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当然说了,跟姐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姐"妹妹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你还是把孩子打掉吧。"妹妹不理会我的反映,继续说:"诗扬哥、姐夫他早就变心了,你知道吗姐姐。他早就跟别人好上了,我是怕你受不了才一直没有告诉你。"   我停下手里的活,不解地看着她,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啥。   妹妹继续说:"姐姐,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你跟他从小青梅竹马,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可这都阻止不了一个男人变心的脚步,你不知道姐夫是研究生院法律系的高材生,而且风度翩翩,一表人才,他夹着一本书,戴着金边眼镜走在校园里那是一道风景,不知会牵动多少女孩子的眼球。姐,你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们是真的不般配了。诗扬哥目前有两个打算,一个是将来出国深造,他的英语一级棒,以他的水平考托福然后申请美国一流大学,拿全额奖学金一点问题没有。第二就是留在国内进中央直属机关,将来走仕途。他这两种身份你都不适合做他的妻子。与其将来做秦香莲苦兮兮的被抛弃还不如现在理智地跟他分手,更有尊严。"妹妹见我还是一声不响,继续说:"你如果不吵不闹,理智地离开他,将来等他飞黄腾达的那天,他不会亏待你,他会以别的方式:比如经济上等给你补偿,报答你,"   我完全停下手里的活,下意识地手扶着肚子,瞪着她说:"看你说的像真的似的。"   妹妹也瞪着眼睛关切地看着我:"姐,你可要接受现实呀!"她注意到我的手一直放在肚子上,就说:"姐,想用孩子来拴住男人的女人是最愚蠢的,你可不要犯这种错误。"   "妹妹,你是站在哪一边的?"我语气不佳。   "姐姐,你我是亲姐妹,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我是怕你受伤害,不让你步妈妈的后尘,孤独悲伤一辈子,妈妈这一生是咋过的,咱姐俩最清楚,你忘了我们是怎么长大的,你忍心让你的孩子也遭受同样的痛苦吗?所以,姐,我明天就去陪你上医院去把孩子打掉吧。"   "小妹,你可别胡说,咱爸和咱妈可是相爱的,你忘了咱妈年轻时,总有人给她提亲,她是怕咱们受委屈才没改嫁的,再一个就是她忘不了咱爸。这叫爱情,你懂不懂,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小丫头片子还想教训姐。"我不信诗扬会变心,可是不争气的眼泪却流了下来,我有些心烦意乱,但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妹妹看我伤心了,也不再言语了。   中午心事重重又不知其味地吃完饺子,我正要出门,妹妹搂着我的脖子叫姐姐,我心领神会,说;"好了小妹,我知道了,糖醋排骨,姐姐没忘,下午我就把排骨带回来。"妹妹调皮地向我挥挥手。   走在街上,我满腹心事地低着头,刚才小妹说的话还不知真假,我相信不是真的,因为诗扬刚走两个月,虽然暑假他只在家呆了七天,他还给我留下了孩子,我没有看出任何珠丝马迹。不会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不是那种人,如果他嫌弃我,早在他读大学时就分手了,他不会还在考上研究生时特意与我登了记,小妹肯定是弄错了。   先不去想它,想想眼前的烦恼吧,我料定这家副食店有问题,要不怎么定好给钱的日子他却不守信用,今天肯定也吃闭门羹的,店主肯定是把货卷走溜之大吉了,唉,就碰碰运气吧。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那家店的门口,出乎意料地大门开着,我走进屋,店主笑盈盈地冲我打招呼,并说:"着急了吧,我这几天家里有事,抱歉啊,钱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来拿呢。"我立刻感到很羞愧,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人家看成什么了。我从兜里掏出欠条递给他,没想到店主把条接过去立刻刷刷刷撕了个稀烂,然后团成一团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又吐到地上,然后上去一脚踩了踩,我看得瞠目结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店老板就一本正经地说:"请问这位顾客,你想买点什么?   ""骗子、骗子。"我气得说不出话。   "小姐,说话要有依据,否则我告你诽谤。"   我知道他是有准备的,现在证据也没了,拿这样的人渣没有办法,只好认倒霉。   出了那家店,我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哭起来,这些年我遇到难的、委屈的、无可奈何的事我就自己偷偷哭一场。哭完后心情平静了一些,慢慢往回走,到了家门口,才忽然想到没买排骨,我又返回了大街,去找离家最近的副食店。   等到糖醋排骨端上桌的时候,天色已晚,妹妹把母亲扶到客厅的桌子边上,自从小妹回来后,母亲再也没让把饭菜给她端进屋自己一个人吃。   我们刚坐下,就有人敲门,打开门后进来的竟是诗扬,他风尘仆仆地说:"听小妹说妈妈生病了,我就回来了。"他走到妈妈跟前看了看母亲的脸,关切地问:"妈妈怎么样,好些了吗?"这时,我完全打消了疑虑,妹妹错了,诗扬他没变心。   "没什么大事,快坐下吃饭。"妈妈满脸堆笑地说。   大家都坐下后,母亲看着诗扬的脸,端详着,好像看不够似的。都说丈母娘疼女婿越看越喜欢,母亲对诗扬的偏爱有时都让我能以理解,我和他能走到一起,与其说是我们两情相悦还不如说是母亲的一再撮合。这时,母亲给诗扬夹了一块排骨却被小妹立刻给夹了出来,放在了我的碗里,小妹看他的眼睛简直要冒火。诗扬低着头不敢看我,我的心又有了疑惑,看来小妹说的是真的了。我一口也咽不下去了。   睡觉的时候,我站在客厅里犹豫着,从小到大我是和小妹在一起住在这个小屋里的。诗扬虽然和我登了记,并且我们偷食了禁果,但因没有举行婚礼,所以也就没有明目张胆地住在一起,他一直住在客厅的小床上,今晚我很想让他到里屋去睡,我好质问他,但是妹妹早已把他的行李扔到客厅里的小床上,表明了态度,我只好忍着一口气回到房间躺下,黑暗中泪水滑落了下来。   半夜里我被一种声音惊醒,好像是客厅里两个拌嘴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推开门,来到客厅,打开灯,只见妹妹满脸怒色,诗扬一脸惊慌,我想妹妹是在替我教训那个负心郎吗?可她却穿着那么暴露的坐在诗扬的身边,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正疑惑间,只见妹妹拉着诗扬双双跪在我面前,妹妹哭着说:"姐,对不起,我抢了你的人,我和诗扬哥早就在一起了,是我们不对,"   我呆呆的站着,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时妹妹又说:"姐,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让着我,这一次你就最后再让我一次吧,你和诗扬哥不般配,只有我才能给他幸福,求求你就成全我们吧,以后我们会对你好的"。   我还是呆呆地站着,下意识的手捂着腹部。如果时光可以停滞不前,我但愿自己永远没有看到那不堪和无情的一幕。   那一刻,我同时失去了亲情和爱情,也同时失去了奋斗下去的目标和力量,我还是那么呆呆地站着,没有思维,没有反应,如果他们不是双双跪在我面前我还是恢复不了意识,看着脚底下的这两个人,我的胸口一阵窒息一阵疼痛,我几乎忘了愤怒,只是哀伤地喃喃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回答"随着这苍凉有劲的一声断喝,母亲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她目光凄厉,表情严肃哀伤,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她迅速窜到那两个跪着的人面前,"啪啪"两个耳光,我不敢相信这响亮有力的耳光是出自一向体弱多病的母亲神之手,紧接着她手指着妹妹厉声说:"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吗?你要抢你姐姐的。"然后又指着诗扬说:"你这个忘恩负义禽兽不如的败类,你不是我的儿子。"   亲一定是被气糊涂了,竟叫诗扬为儿子。刚才的一系列举动仿佛耗尽了她的体力,只见她的身子摇晃了几下,我忙过去扶她,她推开我,仰天大笑:"哈哈哈,报应啊报应,你的女儿正在遭受和我同样的痛苦,哈哈哈"。   "妈妈"我再过去扶她,又被她推开了。母亲的反应如此强烈,仿佛受伤害的不是我而是她,她用手指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吗?你根本不是我的女儿。"   她又指向兰兰,"现在你也不是我的女儿。"她摇摇晃晃地走向她的屋里,一边走一边哭到:"儿子,我可怜的儿子,妈妈这次可以去陪你了。"   我、妹妹、诗扬三个人都惊得目瞪口呆,都以为母亲是神经错乱了,齐声喊了声"妈",可是母亲不理会我们,呯地一声把自己反锁在屋里,只留一句恶狠狠地说:"你们俩个贱人给我滚出这个家。"就再也没有声息。   我是怎么回到我自己屋里的,怎么躺下的我都不知道,依稀记得妹妹那张年轻好看的脸,诗扬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在我面前晃动,嘴上一开一合地说着什么,可是我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我不知道自己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四周是一片漆黑,屋里寂静一片,怎么天还没亮吗?难怪我还是那么疲乏,疲乏得眼皮都挑不起来,既然还是在夜里,那就继续睡吧,我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透过窗帘射了进来,天终于亮了。我想起了母亲的病,想起了妹妹和诗扬的背叛,所有的意识全清醒了,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愿再张开,但愿这只是个梦,我要继续睡觉,不要醒来,但愿再做一个好一点的梦。   我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一个世纪,我又清醒过来,可是我并没做着好梦。我的心痛苦着,悲哀着,压抑着,委屈着。我但愿能长眠不醒,但还是挣扎着起了床,下了地,仍然是头重脚轻,仍然是头晕目眩,我扶着墙坚持走到客厅里,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十一点,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一点声响,妹妹和诗扬的行李已不在,看来他们是走了。   我来到母亲的卧室人也不在。奇怪,在我的印象中她好像总是面对窗户呆呆地坐着,几乎是不出户。此刻,她能到哪去呢?我退回到客厅,呆呆地坐着,忽然发现桌子上放着许多面包、饼干和不知名的点心,我下意识地拿起面包往嘴里填,忽然悲从中来,一边吞咽着一边哽咽着,眼泪和着面包被我一起吞咽到肚子里。吃完后我又呆呆地坐了半天,母亲还没回来,屋里很静,只有时钟在嘀嗒嘀嗒不停地响着,我的心里有些发慌,再次来到母亲的卧室,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照进来,我环视陈设简单的小屋,发现门边的五斗橱上放着一沓钱,钱下面压着一封信,我犹豫了一下,过去把钱挪开,打开信,这是一封几页的长信,信中夹了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甜美可爱,笑靥如花的少女,矜持地多情地微笑着,这张照片上的人虽然和现在阴郁冷漠、干枯瘦弱的母亲相比反差是那样大,但第六感让我觉得这就是少女时代的她。   我好奇地打开信,上面的字清秀工整,这是母亲的笔迹。"青儿:我的好女儿,这是我第一次在心里这们称呼你。"我心里一颤,继续往下看。"从小到大,你一直很疑惑,也很痛苦,为什么我这个妈妈不像别的妈妈那样慈祥,不像别的妈妈那样温柔,不像别的妈妈那样疼爱孩子。天下没有不爱自己骨肉的母亲,我怎么能例外呢?只是因为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只是因为你的妈妈是我恨之入骨的仇人。"我的心咚咚跳了几下,做了个深呼吸,又接着看:"看到这儿你或许更加疑惑,因为从小到大人们都说你长得很像我,你怎么会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你其实也不是别人,你是我的外甥女,是我唯一的亲生妹妹的女儿,而你的父亲却是我的丈夫。我的头嗡地一下,停顿了一会儿,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又继续往下看:你知道我们的老家在浙江杭州,那是个人尽绋知的人间天堂,我从小是踏着小桥流水,听着丝弦管乐,在你外婆讲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中长大的,江南水乡的风韵铸就了多情的我。从十六岁开始我和你父亲的恋情就象蜜糖一样浓得怎么也化不开,长大后我们迫不及待地结了婚,婚后第二年我们育有一子。那是个人见人爱的男孩,长得眉清目秀犹如诗扬。"   噢,我恍然大悟,继续往下看。"都说女儿和妈妈最贴心,可是我的儿子就像上帝给我派下来的小天使,他乐我所乐,忧我所忧。每当我开心时,他拍着小手笑,当我难过时,他陪着我落泪,当我劳累时,他用小手不停地给我捶腰捶背,人人都说从没见过这么懂事的孩子。那时政治斗争残酷,你爸爸在他执教的戏曲学校不知做了什么被莫名地发配到新疆支教,妈妈带着孩子一边工作,一边持家,一边伺候着你的爷爷、奶奶,一边经常写信鼓励、开导、劝慰你苦闷的父亲,任劳任怨地守着这个家,时间、距离都丝毫没有减轻我对他的爱,只是更增加了思念。半年后你的妈妈,我的妹妹高中毕业后由于思想进步主动要求到边疆到你父亲工作的艰苦的地方去支边,我一边心疼我从小就疼爱的小妹妹到那么遥远、那么艰苦的地方去,又一边庆幸我丈夫的身边终于有了亲人,他们能互相照应彼此,消解远离家乡之苦。那时的我双眼只看到人性最美好的一面,而忽略了人性中还有丑陋、邪恶、残酷的一面。那是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怕他们饿肚子,我省下能省的每一粒粮食,换成地方粮票,再花高价换成全国粮票,然后邮给他们。心常常地挂记着远方的两个亲人,他们也常常给我写信,表达思念。可是后来发生的事就是我预料不到也是我最痛苦最不愿看到的事情。你的妈妈和我的丈夫发生孽情,生下了你,他们不能把你带在身边,只好给我送回来抚养,谎称你是他们捡到的弃婴,是在一片青青草原上发现的你,可能是一个知青的孩子,所以给你取名青青。"我深信不疑,到派出所办理了收养手续。想到你可怜的身世,我更加怜惜你、疼爱你,视你如己出。四年后,我又生了你的妹妹。生她的那天,你父亲不在身边,只见窗外湛蓝的天空格外清澈,于是给她取名兰兰。那时虽然生活清苦,工作繁忙,抚养孩子,照顾老人的劳累一度使我血压降低,可是拥着一儿两女,想到将来和你父亲团圆的那一天,心里却是甜蜜的。可是我最终没能等到一家人团圆的那一天。你妈妈为了达到和你父亲结婚的目的在我面前撕去了伪装,步步紧逼。她因为多次非正常堕胎致使自己失去了生育能力,而你爷爷家却是三代单传,所以他们结合要带走的不是你,而是我的已经八岁的儿子,我当然不肯让他们把我的心肝带走,于是你妈妈设计写黑材料诬告我,单位成立专案组隔离审查我的时候逼我离婚,使我失去了儿子的监护权,我的儿子就这样被他们带走了。他到那苦寒之地,水土不服,再加上思念我,所以总是生病。在一个雨夜里,他发烧40度,他们坐上农场的拖拉机去医院,由于天黑路滑,路况不好,与迎面奔驰而来的军用卡车相撞,三口人当时惨死在车祸中。那时我已审查无果被放了出来,消息传来我悲痛欲绝,竟然整整五天不吃不喝,我是在你外婆的声声呼唤中才又活了过来,我恨、我怨、我想不通,他们两个罪孽深重,却为什么要让我的儿子陪上性命,不久后你外公外婆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中相继病世,从那后我性情大变,不再善良温柔,不再贤淑孝顺,再也看不到人世间的美好,只是一个心中充满了仇恨的活死人。我恨你的舅舅们当初没有阻止他们带走我的儿子,我最恨的是你的爷爷奶奶,他们早就知情却合伙蒙骗我,让我像个傻瓜一样为他们抚养孩子,于是我在你爷爷奶奶的手里强行把你和兰兰带走,他们不是怕孙子跟了我将来会改姓吗?这回我让他们连孙女也要失去了,让你们改姓随我姓李。我偷偷地与一位和丈夫饱受两地分居之苦的女人对调了工作,宁可把一个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换成一个车间里的工人,我要远离那个伤心地,不让你的爷爷奶奶找到你们,后来得知他们不久也相继死去。于是我们就从江南水乡来到了这座寒冷的东北城市。以后的一切不用我说,因为你已经开始记事了。由于痛恨你的父母,我过去倾注在你身上的爱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你的憎恶。可叹的是你虽不是我所生,可你的性情却像极了当年的我,而兰兰的活泼机灵、任性自私却像极了你的妈妈。这些年来,我目睹了你的苦、你的累,你对我的孝道,你对这个家的付出以及对母爱的渴望。人非草木,有多少次我对你动过恻隐之心想对你好一点,可是每次当我凝视着你那双酷似你母亲的眼睛,我的心就再度硬起来。时间并没有消磨我对他们的恨。是他们剥夺了我一生的幸福,让我的心田冰冻干涸。从此,再也不能接受一点阳光雨露的滋润,是他们使我成了这个世上的行尸走肉,从此再也找不到一点生的乐趣,要不是我还有兰兰,我或许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万万没想到在我们家中过去的悲剧又会重演,这次角色发生了转变,你成了牺牲品,不知道你妈妈地下有知会作何感想,不知是因为我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还是因为孽债已还,我对你的爱又复苏了,我终于认识到错不在你,你实在不应该为他们的罪过而付出代价,你是那样的善良、体贴、孝顺,可惜的是在过去长长的岁月里,你那柔柔的女儿情却没能融化我内心的坚冰,我终于意识到了我自己的过错。如果我能早一点放下仇恨,以一个母亲的胸怀对待你,爱护你,我们两个都会好过一些,幸福一些,可是现在悔之晚矣,再也不会有如果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心也哀。我走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孤零零的你要怎样忍受孤独和痛苦,我真是不敢想像。但是孩子,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千万不要轻言放弃你的生命,你也不要像我一样心怀仇恨地活着,那是会很痛苦的,那两个罪人就由他们去吧,生活自会让他们的自私付出代价。将来如果运气好的话,你或许会碰上真正爱你的一个好人。如果下辈子还能托生的话让我们做一对真正的母女,让妈妈好好地、好好地疼爱你一回,把今生所亏欠你的都补上。现在我已是癌症晚期,医生说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很清楚最后的这一两个月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也能想象到你会终日衣不解带、愁眉不展地伺候在我的床前,那样把你的身体累垮了,却挽救不了我的命,所以我要离开你,就让我用这种方式疼你一次吧。我会走向哪里呢?我现在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你千万不要去找我,我对过去的事情还是不能完全释怀,我的脚步可能会走到任何一个地方,唯独不想踏上故乡那块伤心地,因为你父母的骨灰都会葬在那儿,我怕到了另一个世界会遇见他们,我不愿再看他们一眼,永远不要。这些年我不怀念家乡的人,却怀念那个地方:西子湖畔、吴侬软语,怀念家乡的一草一木,每当我想得不行的时候,我就听越剧,这是家乡的地方戏,我用这个来排遣我的思乡之苦。   这些年我封闭自己的行为,封闭自己的心灵,封闭自己的视野,现在趁我还能走动的时候我要去看看名山大川,当哪一天我走不动了,支撑不住了,就找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终结我的生命。   我把这所房子留给你,这是我用家乡的土方治好了房产科长儿子的癫痫病才使我们分到了这个比起来还不错的房子。虽是使用权,但你可以永久住下去。还有这五千元钱是妈妈一点点攒的,本来想留给兰兰做嫁妆,现在我留给你,这本来也是你挣来的,你有了这笔钱可以不用先去工作,把身体好好养一下,你孤身一人一定要健康,你要坚强地生活下去,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的。说也奇怪,在我即将离开你的时候,所有的母爱竟都回来了,在你昏睡的时候我几次到你的床前凝视你,抚摸你,轻轻地呼唤你的小名,哽咽难言。   青儿,我亲爱的孩子,原谅妈妈的不辞而别,永别了。   母亲 于 月 日 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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