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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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峥儿妈从树上下来，心突突跳着。
别误会，这不是一篇童话。峥儿妈不是鸟，是个人。
中国的户口虽没有城市与农村之分，但实际上，在国人心目中，却是分为房子和蛋。
就像我一提笔记本，您想到的就是笔记本电脑一样，蛋指的是蛋壳型房子，鸡蛋就是鸡蛋。
为什么呢？
因为祖父辈或父辈当房奴用血汗钱——多少钱？小学生都会算——百元钞票在地板上一张张铺开，能铺五六层——买了房，他们的儿孙不当奴了，自由了；可要是一个年轻人，不幸没房，比如一个从边远山区考进大学又留在城市的年轻人，他要是买房，得用更多的钞票——大约能在地板上铺十层吧。也不多，远远不到一百层哩。
当然，买房用银行转转账也行，再多添一些零就是，这个您甭跟我抬杠。
那么买不起房的人住什么呢？
住蛋。
懂仿生学的都知道，蛋形的东西，骨碌骨碌，碰一碰，压一压，只要蛋壳足够结实，就没事，比其他形状的强多了。
球也不行。作为房子，它太爱骨碌。
中国每个公园的大树上都可以放个蛋，每个公园都有个蛋管理处。
您买个蛋，向蛋管理处申请一下，就会有人把您的蛋房安到树上，并给您通上水电以及下水道。
每个蛋都附一套升降椅。呵呵，不是所有的年轻人都会爬树。
有一点您也许想到了——蛋里面像太空舱，应有尽有，小巧、紧凑、结实，但是一切家具设施都是固定了的，您得凑合着用。
可要是申请不到可住的大树呢？
有一种蛋是可以从中间打开的——您见过打开的乒乓球吗？——很多人白天打开蛋，晒太阳，晚上再像乒乓球那样扣上。很多做小买卖的就住这种蛋。
在房价像楼房一样高的2050年，中国到处可见这种可爱的色彩各异的蛋。——广场上、公园里、路边…——温暖、结实、还那么轻，搬动也方便。要是没有蛋，一半的中国人，也就是八分之一的地球人住哪儿啊。
蛋的发明人真该由联合国、中国政府颁个奖啊。
可是城管来了怎么办？
公园里不是有湖吗？白天在湖里或河里漂着，晚上可以再上来。
林峥儿和他妈妈就住在公园第88棵树。
在这地球上，好歹有个蛋，有棵树属于他们。
好歹有个固定住址了。
比那些白天在湖里、河里漂着，晚上睡在天桥下、公园里、广场上的好多了。
二
峥儿妈要去一中找校长青蛙。彻夜不眠反复思量之后，她决定：去！因为有个事儿不对头，她一定要找他改过来。
校长室可能尽是人，不如晚自习再去找。可她心急如焚，现在才上午９点…
她犹豫着在公园的一个长椅上坐下来，理理思绪…
她上初三的时候，青蛙是她的物理老师。头大大的，嘴大大的，个儿矮矮的，声音洪亮，充满激情。每次上课，他总是满面春风昂首挺胸大步走上讲台，＂同学们，来猜个谜语！…＂＂同学们，有个笑话…＂那时候每节物理课都在极愉快的气氛中度过！
临近中考，有一天放学前青蛙讲的难题她没听懂。她想，这下可完了，听都听不懂，别说自己做题了！放了学，她在座位上呜呜地哭。
是真完了。
一家五口挤在一个蛋里，这个已经发育成熟的长女对她爹来说简直就是多余的人，是累赘。
初中毕业她得赶紧出去，读个职业学校或者做工，干什么都行，反正她爹不能再供她读高中。上高中再考外国语大学？做梦吧！
她爹要供两个儿子，虽然他们学习远不如她好。
青蛙在教室外面等着。同学们都走了，他进去，递给她一块十分干净的手帕。手帕！不是纸巾！还是新的！
然后，不懂的地方给她讲明白…
十五岁的她很快恢复了自信…
如果说这事儿使她非常感激他，另外一件事儿则使她十分尊敬他。
有一次全县物理老师听他的课，他居然没事先安排学生回答问题。讲着讲着，突然叫她起来描述一下物质多么多么小！
以她的文采和想象力，这根本不是难事儿！但她毫无准备，太吃惊，太紧张，站起来默然无语…忽然不知哪儿灵光一闪，她想起一个单位＂埃＂，就开口道：＂埃＂…
这一个字的回答可没有给他长脸啊。一屋子人都想笑…
而语文老师讲杜甫的诗《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却叫她在课前根据这首诗写篇作文，课堂上再点名叫她＂口头作文＂…据说这堂师生共同作弊的语文课成了县里语文教学的经典…
三
26年之后，儿子初中毕业。她一听说青蛙已到县一中当了校长，就决定不让儿子去上市里读重点高中，就上县一中！
一来，她舍不得让峥儿住校。有人不解。住校怎么啦？县一中上一个考上清华北大的可是28年前！县里的师资条件与市重点比，差得远呐。市重点可是出过省理科状元哩。
她笑笑。那个省状元在清华读书时不是因为黑进学校试题库而被劝退了吗。我要让儿子高高兴兴读高中，只要天天高高兴兴，儿子上县一中一样也能考清华；而且上了清华也不会出毛病！
二来，她若去陪读，那学区房可租不起，怎么也得租棵树租个蛋吧。谁知道你旁边树上住的什么人呢？
从小住在县人民公园第８８棵树上，峥儿一下树就能锻炼身体！峥儿熟悉公园里每一棵树，也熟悉每一棵树上的人家！每天骑自行车上学，峥儿熟悉全城的大街小巷！
峥儿从小以第88棵树为骄傲，以为住在树上是很美的事儿哩。
＂妈，今天我们还下树吗？不下去，我们就是树人！就像树懒！＂
峥儿从来不嫌这个家不好。峥儿四岁的时候，她教峥儿背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说：＂咱这蛋啊，永远不漏雨，永远不会被小孩抢跑茅草…＂
峥儿一直以为然。
一句话，峥儿天天开心就好！
不是有个女孩把历史课本背了七遍考上了北大法律系吗？峥儿记忆力特好，说不定背上三四遍就能考北大。平常峥儿根本就不背，光听听课就能给你考个97、98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