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地下牛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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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低于地下三米的店铺营生，却比地平面上任何一家装潢精美的专卖店更加温暖如光，他在没有顾客的角落里自娱自乐，一片静好，和那些没有客人就唉声叹气，生拉硬拽顾客的光鲜营业员相比，更显他独特的安然适从。
为了答谢恩师对我的提携和帮助，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回到家乡，准备用一幅原汁原味的农民画作为对老师一点答谢。农民画集中于画展街上，裱画的店铺却大都扎堆于五七市场。这是长者的叫法，我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政法路上的半条街道原名五七市场。
选中了画和画框后，师傅说需要一个小时给画＂量体裁衣＂，与其等待一个小时，倒不如四处逛逛。我告诉装帧师傅一个小时后取画，走出画坊，踱着悠闲的步子向市场深处兜转。
自觉有足够的时间，便一家挨一家的看各种各样的玩意儿。将至市场的尽头，发现有一家地下牛仔，似觉眼熟，仔细一看，猛然惊醒，几年之前曾在电视台实习，同事领着我常常从电视台一个极小的后门走捷径穿至繁华的街区。而地下牛仔店的旁边正是电视台极为隐蔽的后门。我有些喜不自禁，原来这条我从未＂涉足＂的街市就是当年每每必经的快乐出口。此刻眼前的这家地下牛仔店似乎更亲切温暖了。我想进去看看，这家打着春季新品上市的随流口号和极其破旧的地下门面，此刻的确给我许多回忆，也许只因为它曾与我的快乐相毗邻。
这个小店不是没有进过，当时顾着赏玩繁华、时尚的服饰店，在门口环视了一圈便扭头走掉。在心底哂笑，如此这般的落寞之店是不会与正追求潮流的的年轻人相匹配的。
走进低于地面3米左右的牛仔店，我下意识地吸紧了鼻翼，期待在小店的环境里能够少吸入一些刺鼻的化学染料气体。本能地拉一拉侧身的牛仔裤，衔过一条在身上比划，将牛仔裤放置原位，在一大堆井然有序的各种款式、颜色不一的裤子中漫不经心地挑选。我渐渐发觉，这里的牛仔裤并不那么陈旧和老套，款式有流行的窄脚裤和宽硕的休闲系列，有女生们喜欢的藏蓝、墨绿以及男生们钟爱的水洗白，有中年人中规中矩的直筒裤也有爱美女士的紧身铅笔裤。我信手一翻，遇到了曾在专卖店买过的同款裤子。
我大声问老板在哪里，只见角落深处探出一个脑袋。淡淡的微笑，一脸的倦意，不大整洁的服装和并不笔挺的腰板，这是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老板，这条裤子多少钱？＂
＂您要的话算您三十。＂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价钱，这条＂如法炮制＂的牛仔裤打着专卖店的旗号在地下牛仔店只需三十元，价格差足足有十倍。我近乎跌破眼镜，习惯性地还价。
＂25块钱一条。＂
年轻人有些嗫嚅，开怀一笑，露出憨白的牙齿。
＂我给您算的是最低价，25元是大妈级别的裤子，您这样的年纪可不是25元的档次哦。＂
我本以为他是个害羞、自卑的老板，可是我想错了，他张口一句戏谑的话语反倒将我一军，我话锋一转，开始回击。
＂可惜这不是我想要的裤子，我已经有了这样的款式了。＂
＂没有关系，您往这边看，您要的款式这里准有。＂
他给我指出一整排的牛仔裤，这排裤子的款式更是多样，偶尔还能翻到一两条镶满铆钉和铜扣的皮裤，真是够朋克的。没用多久，我就相中了一条墨绿色的休闲牛仔裤，配上窄窄小小的背心，正是夏天的一套好行头。
心里暗自庆幸，老板邀我试一下裤子。我推脱掉，只要型号正确就不会出错。其实潜意识里还是不大愿意在这样的店里试穿服装，我甚至有些怀疑这里是否有试衣间。
＂这里有试衣间，那个角落，拉上帘子就行了，您放心试穿。＂
我转头一看，的确和很多廉价服饰店的试衣间一样，用窗帘围成的试衣间。我看了看表，时间临近一个小时，便再次推辞，表明时间紧迫就不用试穿了。
＂我该给多少钱呢？＂
＂您看着给吧。＂
＂少两块，28元。＂
最后这条牛仔裤以28元的价格成交。出门的时候年轻人笑语盈盈，送我出店。等我返回画坊，师傅已经在进行最后的包装，我坐在一旁等待，拿出新买的裤子细细端详。我有些傻眼了，里侧裤缝严重开线，我嗤之以鼻，到底是低廉的牛仔裤，哪里会有什么好货。本想自认倒霉，就当被骗了28元。但念头一转，28元也是钱，奈何我就白白扔了钱，也许和我有共同遭遇的大有其人。心里一横，拿过裤子，打算找地下牛仔理论一番。
还未踏进店里就听见一阵舒缓清幽的吉他声，我错愕这简单却舒雅的乐曲是从地下牛仔飘荡而出。我没有被吉他灌醉，依旧谨记着返回的目的，甚至想要以劣质产品警告他经商不能欺诈顾客。
我走近他，他察觉到有人来了，放下吉他，起身看见是我，一转刚刚若有似无的忧伤神情，一脸阳光的向我打招呼。我的注意力早已不想放在他的灿烂笑容里，指着手中的牛仔裤，让他自己看。
他前后翻看裤子，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我给他一指，裤缝开线。他忙致歉，
＂真是对不起，是我服务不周到，我给您换一条吧！＂
我已经做好了退货时应对不讲理的老板的准备，被他如此诚恳的态度和十分的抱歉反倒搅得思绪混乱，我收回了严肃，回敬他淡淡的微笑，点点头表示接受他的建议。
他在墙角一排的存货里翻出同样的一条裤子，打开袋子，仔细翻看，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将牛仔裤递给我。我前后检查确定完好无损，正欲离开，转身又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喜欢吉他？＂
＂是，闲着没事就弹一弹，日子会过得更舒服。＂
我微微笑了，真是难得的好心态。他是个乐观开朗的人，我很想再和他聊聊。
＂开线的裤子怎么办呢？＂
＂这很简单，我拿回家让我妈缝就行了。这里有很多裤子都是我妈二次缝制的。＂他刚说完，就感到话说的不对，忙补了一句，＂您别误会，这些裤子是从厂家直接进的，因为是专卖店打下来的产品，有时会有磨边、开缝，我才让我妈修补好，不能给顾客卖低廉的产品，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
不管是专卖店的残次品还是仿制品，28元的牛仔裤已经超值了。最起码我在他那里，知道了28元价值绝不是一条廉价牛仔裤的价格，是一个和我一样年轻，不同生活，却比我更加乐观的无价之心。他在低于地下三米的店铺营生，却比地平面上任何一家装潢精美的专卖店更加温暖如光，他在没有顾客的角落里自娱自乐，一片静好，和那些没有客人就唉声叹气，生拉硬拽顾客的光鲜营业员相比，更显他独特的安然适从。
出门的时候我建议他进些七分裤、五分裤、牛仔裙，天马上就热了，这样会好卖一些。他送我出门，我最后转过头，笑着对他说，
＂下次我要买两条七分裤，一条自己穿，一条送给妈妈，她会喜欢的。＂
他黑黑的皮肤在阳光里泛着金色，那天，阳光明媚世界。
2010 3 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