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的队长李玉山,在古稀之年不幸倒下了,不是死,是脑中风瘫倒在了床上。稻香村的不少老人对此叹息道:"生命无常啊,当年多雄壮的一个人啊,老来却是这般场景!" 李玉山倒下后,直到死去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这位曾在一座四百来号人的村子里"叱咤风云"的人物躺在床上,吃也吃得下,拉也拉得下,就是行动不了说不出话,并且把拉下的屎坷垃乱涂乱抹,弄得一个房间里是臭气熏天。四子三女加上一个老伴儿看了,却只有无声抹泪的份。 李玉山从三十岁起开始在稻香村担任生产队长。稻香村四百来号人,分成四个生产小组。管着四个生产小组的李玉山,在他生命中的那几年领导岁月,着实让稻香村的人服了他。李玉山兄弟仨,他排行老三。李玉山是个胆大好斗的家伙,两个哥哥却老实得要命。李玉山曾骂他两个哥哥是女人脱光了躺在自家床上,都不敢把屌往里插的家伙。八岁的时候,李玉山就开始给外村的一个地主家放牛,只给饭吃不给钱。这对李玉山来说已是一种福份,他的两个哥哥在家里吃糠咽菜,拉不出大便,就用指头去抠。给地主家放牛虽然能吃着白米饭,但也不是让你打开了肚皮吃,是"限量供应"的,也经常吃南瓜,红薯等杂粮。放牛倒不是一件重活,春夏往河滩边赶,人可到树荫下去乘凉;秋冬往山里赶,可在山脚下烧一堆火,几个人围在一块儿取暖,任寒风把山顶上的树木吹得哗啦啦响。 放了四年的牛,李玉山就十二岁了。他的父亲就去地主那儿把儿子领了回来,对地主千恩万谢的,说地主让他儿子享福了,如今儿子大了,要回去下地劳动了。地主虽然有些吝啬,人倒不那么恶。也就是在地主家放牛的几年里,李玉山认识了不少的字,都是地主和他儿子教的。所以解放后,这位地主被批斗到稻香村时,李玉山不但没有上前去施暴,还拼命地制止村里人对这位地主的动手动脚。相反,批斗本村的地主李川宝时,他掏出鸡巴给他浇了个满脸,这个李川宝,勾结土匪在村里做了多少恶事啊! 李玉山的父亲先是让他跟着一个师傅学木匠,有门手艺总比撅起屁股在土地上劳作要舒服些。可还没学到一个月,木匠师傅就找到李玉山的父亲说这个徒弟他带不了,原因很简单,就是李玉山吃饭时老是在菜碗里"打洞",像挖煤一样。如此一来,东家说闲话了,师傅脸上也不好看了,这还属其次,更甚的是李玉山一见到东家摆在桌上的蒸猪肉,就要大块地吃,这就让东家为难了,碗里没了肉,就要继续蒸啊,可如此吃肉,肉又从何来呀?那时的手艺人可不兴这样吃肉的,一碗蒸猪肉要等东家在桌上摆个十来天,然后猪肉都被蒸得要融化了,再由东家往手艺人碗里夹,手艺人要拒绝,一个夹进去,一个夹出来,拉拉扯扯了一番,手艺人才吃了碗里的肉。东家背后就说:"真是一个好师傅啊!"师傅就私下里骂李玉山,可李玉山回说:"菜端出来就是让吃的,要不你就干脆别端出来。"师傅就说:"好,这个徒弟你不要学算了,可别坏了我的名声。"不学就不学,李玉山就回家下地劳动了。 李玉山第一次睡的女人是地主李川宝的儿媳刘仕莲。那时李川宝早已被拉到一座山脚下枪毙,一家人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夹着尾巴在村里无声无息地迎来日出日落。 李玉山睡刘仕莲真的是一次偶然事件。那时已是晚秋时节,当地一种名叫杨桃的野浆果熟了。刘仕莲最爱吃这种野果,未解放时,她每年都要去山上采摘,按说地主家的儿媳还用亲自去山上吗?可她说:"摘有摘的乐趣。"当然,这主要还是亏得她有一双未裹的大脚。刘仕莲的父亲是个教书的先生,该裹脚时,她说一声:"爹,疼,我不想裹脚。"对女儿疼爱有加的父亲就随她去了。 在一条羊肠小道上,掮着一捆柴禾的李玉山迎面邂逅了刘仕莲。李玉山知道这女人是进山摘杨桃的,双方都侧身让过了,但李玉山还是扔掉柴禾,返回去把刘仕莲按在草丛里给睡了。这都怪村里的李鑫来,几天前的一个下午,这个二十来岁的光棍汉子竟然光着屁股站在一个土坡上,对着生产队里一头母牛的屁股拱动不停,正巧被李玉山碰见了。都是同龄人,李玉山咋能不知其中缘由。他奔上前去,一把将李鑫来掀倒在地,兜脸给了两个嘴巴。当地的说法是,碰上这种事,不打对方,自己的运气就不好,打了,坏运气就给了对方。李玉山打了后,骂一声:"你给祖宗丢脸哩!"就走了。 这个李鑫来,大概是五行缺金,也大概是穷疯了,穷则思变,就取了个三个金元宝一同来的好名字,可好运气并未与好名字一同来,都二十好几了,连个媳妇都讨不上。 当天晚上,李玉山失眠了,腿根处火辣辣的,小钢炮立起来咋也倒不下去。最后他止不住耍弄起来了,直到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从体内喷射而出,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才渐渐平息了。 如果不是李鑫来那个家伙,李玉山此刻不会想到睡这个比自己大近十岁的刘仕莲的。睡刘仕莲的时候,李玉山已当上了稻香村第一生产小组的组长。李玉山扒刘仕莲的裤子时,刘仕莲反抗了一会儿,然后就任由李玉山尽情摆弄去了。第一次睡女人,李玉山的心就大得很,他不是褪下刘仕莲的裤子插入即可,而是把刘仕莲剥了个精光,自己也剥了个精光,然后把俩人的衣裤当了垫被。李玉山是那样地贪,他要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李玉山没想到刘仕莲竟主动黏他了,当然是是偷偷地黏。刘仕莲在李玉山这个组长的管辖之下劳动。一次歇息时,李玉山听到身边的刘仕莲对一个妇女说:"今年的杨桃真是好吃,我好像从未吃过像今年这么好的杨桃。"这话别人听来意思浅显,但李玉山心里却溢开了。下午,李玉山喊:"收工啰!"大家都扛起工具陆续离去了,可刘仕莲好像又故意捱到最后一个走。李玉山有想法了。他走到刘仕莲身边时,就压低声音说了句:"今晚半夜十二点到碓房里去。"所谓碓房,就是全村用来舂米舂粉的地方。 那晚的月光真好,村里一片安静,只是天气有些冷。刘仕莲果真来了。接下来,俩人便免不了暗地里偷着热乎。李玉山觉得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首先是胡子,长得比以前好像要快多了,其次是身上的肌肉也感觉凸出了好多。 李玉山做梦也没想到刘仕莲竟然会怀上了他的孩子。刘仕莲说:"玉山,我怀上你的孩子了。"李玉山说:"不可能的。"刘仕莲说:"都这样了,我为啥要冤枉你呢?我又不会要你养了他的。"李玉山无言了。 李玉山的新媳妇胡梅香进门那天,刘仕莲正好产下一个男婴。刘仕莲替婴儿取了个名字:李双喜。其中含义当时只有李玉山和刘仕莲俩人心中明白。刘仕莲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孩子后来竟成了她人生中的一大成就。 胡梅香好俊俏,稻香村人都说是第二个刘仕莲。李玉山心里乐开了花。那时候的男女可不像现在,婚没结,男女双方就睡了个底朝天,还叫未婚享受已婚待遇。李玉山是新婚那天才睡胡梅香的。胡梅香真的是一个好女人,丰满白皙的皮肤,躺在床上如一朵娇羞的睡莲。李玉山是过来人了,这个晚上,他行云流水般的乐呵,女人却被他折腾得如受苦受难般。 新婚的第五天,李玉山就作为基干民兵去公社集训了,时间为七天。这七天对李玉山来说真的是太漫长了。终于训练完毕回家,到家时已是傍晚,胡梅香正在灶台上弄饭。李玉山是虎扑上去一把搂住了女人:"梅香呀,我憋得不行了!"女人说:"天已黑,晚上吧。"李玉山才不呢,抱了女人就往房间里去。女人说:"让我往灶里加几片柴禾吧。"李玉山粗声粗气地说:"加它作甚!"夫妻生活就过起来了。 李玉山断了与刘仕莲的来往。 2 其实,李玉山二十岁时在稻香村周边一带就有了不小的名气。全村同龄人中,斗勇无人能赢得了他。挑担他是全村最重的,三百斤一担的稻谷,他挑起来一口气走出一里地。五十来斤重的石碾子,他一只手可以连举几十下。去河边的草坪上摔跟斗,全村没人能赢他,他实在太敏捷了。去别的村子里看露天电影,他为了争最佳位置,和别人打了多次架。干活歇息时,大家都把小钢炮拿出来比赛撒尿,他是滋得最远的。 不论什么时代,名气对一个人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即便是恶名。孔融让梨,幼时就成名了。李玉山是十八岁是在当地成名的。离稻香村五里之遥有一处叫金鸡岭的高山,高山上有一座寺庙,寺庙旁边有一个泉眼,泉眼四季不涸。附近村子里的人若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去山上烧炷香,再从泉眼里装点泉水回来喝,或许病情就减轻了,泉水因此被有些人唤作"仙水"。 有一次,李玉山与村里几个小伙子也去金鸡岭了。山势比较陡,爬上山顶时,大家都坐下来歇息。有人说:"去喝口仙水吧,也让菩萨保佑保佑。"李玉山和几个人就都喝了。李玉山说:"还喝吗?"大家说:"喝够了。"李玉山说:"那好,让我往泉眼里拉泡屎,省得大家辛苦上来装仙水。"李玉山此话一出口,其余的人都惊住了。有人说:"李玉山,你就不怕得罪菩萨吗?"当时的金鸡岭因为刚解放,既没和尚也没尼姑,只有个空庙。李玉山没回答,他先是去庙堂内对着人们敬奉的菩萨浇了泡尿,然后再回来解开裤子蹲在了泉眼上,伴随着细脆的噼啪声与暗暗弥散开来的臭气,屎就叮咚叮咚地落到了泉眼里。拉完了,李玉山又寻来一根棍子,在泉眼里一阵猛搅,然后哈哈大笑道:"老子让你们喝!" 第二天,李玉山在泉眼里拉屎的事情就在附近几个村里爆炸开了,骂声一片。李玉山的老子气得拿棍子要揍,李玉山一把夺过棍子扔出老远,弄得村里人惊讶不已,大笑不已。那时没有电视,社员们的娱乐生活就是看戏和看露天电影。李玉山走到哪个村里,就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地嘀咕:"就是这个天打雷劈的家伙在泉眼里拉屎,总有一天菩萨会寻上门来的。这个缺德鬼啊,害得我们仙水都喝不成了。" 李玉山当上小组长,主要是因为他的能干,再就是生产队长有些怵他,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还是要敬着些为好,可不要得罪他。 李玉山在稻香村头角一崭露,他的老实巴交的父亲与两个哥哥就再没人敢欺负了,他和村里的人打过架,大家都怕李玉山的那股狠劲。 生产队里分配到四个小组的任务,李玉山那组总是完成得最快的。有一年,生产队要往山里修一条板车路,四个小组平均分摊了任务,可李玉山所带领的小组整整提前了两天,实在是不敢小看。李玉山说:"他们干,我们玩去吧。"就放了第一生产小组的假。队长原本想给李玉山分派新任务,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唉,这个李玉山,还是多让着他点。 婚后的李玉山好贪,不是一般的贪,是贪得要命。李玉山不明白自己身体中的汁液咋就那么的用之不竭,隔了一个晚上不行房事他都憋得难受。胡梅香总是劝他:"玉山,忍着点吧,人家说一滴精子十滴血,来多了伤身体,我看一个星期三次也就够了。"可李玉山说:"钱不用搁在银行里会生利息,叫人欢喜;这物儿搁在体内不出来,非但生不出利息,而且叫人煎熬了。"有时候生产队里没有活,夫妻俩就去山上砍柴。李玉山会突然扔下手中的刀说:"梅香,来吧。"女人问:"干嘛?"李玉山说:"跟你快活呗。"女人说:"玉山,你忍忍吧,这大天白日的。"李玉山已经把女人搂到怀里蹭开了,裤子也被褪下了。女人拗不过他,问:"咋办事?"李玉山说:"你就撅起屁股扶住眼前的那棵树吧。"于是,山里的一棵树无风而摇动得厉害。 胡梅香的脚趾头都被李玉山含在嘴里吧唧吧唧吮了多次。女人娇嗔地骂他:"你呀你,臭脚丫子你吮它作甚,是不是嫌我弄菜少放了盐。"李玉山则笑嘻嘻地说:"香哩。" 胡梅香的肚皮很快就隆了起来。李玉山是乐坏了,但也憋坏了。夜里,他搂着身边的女人烦躁得不行,简直就是热锅上的蚂蚁。胡梅香身子护得紧,不作半点让步。李玉山就叹气说:"还是封建社会好啊,三妻四妾的,东方不亮西方亮。" 就是在胡梅香怀第一个孩子的期间,李玉山把村里剃头匠李有根的老婆李小兰给睡了。一日,下雨,也没什么事,生产队里就放了假。早上起来一吃过饭,李有根就背着理发箱出门找钱去了。李玉山在家憋得慌,就外出串门去了。串到李有根家,见李小兰一人在家缝补衣服,心里就敲起了鼓。组长上门,李小兰起身沏了茶。李玉山喝完一杯茶,就站起来把门关了。然后二话不说,抱起女人就踢开房门往里去了。女人挣扎着不肯将就,李玉山就冷了脸道:"不肯是吧,今年的野猪归李有根去看了,吃了粮食可要扣工分的。"女人软了。一会儿,李玉山就把女人剥得精光,上去了。李玉山后来就觉得自己有个毛病,跟哪个女人第一次睡,非要把她剥光,以后就无所谓了。 李玉山没想到李小兰他妈的是那样令他扫兴,这个女人从头到尾就没有一点快活感,嘴里不断地吸着气作痛苦状,还叫李玉山轻点再轻点,她实在受不了。李玉山一上去就是山坡上滚磨盘,越战越勇,哪由你说轻点就轻点的。完了,李玉山瘫在了那里,身体是松了,倒觉得没多少乐趣。 后来,李玉山又找机会睡了一次李小兰,因为他想这女人可能是因为第一次不好意思,故意装样子,可依然如此,就没了兴致。 李玉山的好运气随着他第一个儿子的降临来了。杨柳村大队(那时候叫大队,如今叫村委会了)的支部书记对李玉山十分感兴趣,曾开玩笑说:"这个李玉山要赶在乱世,入了泾流则是当将军的料,入了浊流就是个山大王。"于是,在一次大队支部会议上,书记说:"稻香村的生产队长岁数也大了,该换换了。毛主席说,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稻香村生产队长的担子就由年轻的李玉山来挑一挑吧,我看这家伙还不错的。" 当上了生产队长,李玉山心里真的好高兴,从今往后,稻香村四百来号人就归他指挥了。基于此,李玉山给为他带来好运气的孩子取了个名字:李新福。以后他的儿女就一路"新"下去了:新旺、新中、新国、新桃、新梅、新菊。这一路下来,胡梅香就红颜渐逝了。在生下第三个孩子后,李玉山就"啪、啪"拍打着胡梅香布满妊娠纹的肚腩说:"真是‘好田莫种秧,好女莫做娘’,当年的光滑哪里去了,当年的弹性哪里去了?"叹息归叹息,李玉山照样勤勤恳恳。 稻香村人见李玉山夫妻俩这样生孩子,都惊诧了。有人背后给李玉山取了个名字:猪郎。也就是雄性种猪的意思。但当地人不乐意叫这种文绉绉的名词,著一"郎"字而尽得其趣。当然只是背后说说,并且也说得很少,怕惹翻了这个李玉山啊。 生产队长干上一年,大队民兵连长的职务又落到了李玉山身上。身兼二职的李玉山在稻香村可谓是一方诸侯了。李玉山的家里有两把枪,一把是步枪,另一把是冲锋枪。现在李玉山有了可以不用直接参加劳动的权利,他在会上把任务往四个生产小组一分,就完事了,然后不定时去各个生产小组视察视察,该表扬的表扬,该批评的批评。 李玉山喜欢背着枪,带上几个壮实劳力去山上打野猪,实物射击。那年月,山林毁坏得少,山上的野猪藏得住,多。野猪经常下山来侵害庄稼,也没什么动物保护法,他妈的只管打,公社领导就鼓励群众多多杀伐。李玉山的枪法是一准二狠,几乎都是一枪毙命,弹无虚发。他常常是开完会,就说:"秋生、贵根你们两个今天跟我进山,德才、来发你们两个人的婆娘收工早点,回来烧开水,晚上大家准备吃野猪肉,按户分。" 在山上或地里劳动的社员们就渴望听到枪响。"啪"一声,大家说打了一只;"啪"又一声,大家说又打了一只。收工时,大家说今天听到了三声枪响,有三只野猪哩。回家一看,果然有三只,可以好好打打牙祭了。褪毛开膛破肚罢,李玉山就叫来一个小组长:"来,把这挂肉给大队书记送去。" 有肉吃,人人都喜欢。那时候可不像现在,想吃肉只要抖出票子去就可以买,或者自己家养的猪把它从栏里揪出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尽你吃个够。那时候的猪要按计划上交,上了一百二十斤,就够上了上交的标准,完不成上交任务,领导就要挨批评。 李玉山是当上了生产队长后才开始喝酒的,不喝不知道,一喝吓一跳,他自己都没想到酒量居然这么好,一斤倒入肚中,照常下地劳动,挖地不算,是薅草不会伤到苗。那年月,肉难吃到,酒也难喝到,哪像今天,上了酒桌,只要你喝得下去,喝死不偿命。但李玉山对酒谈不上好,他是有就喝,没有也不长相思。如此一来,大队领导也喜欢带他出门,碰到要搞酒的时候,有他在,就不怕醉了。 3 李玉山一生中滋润的日子算是开始了。他就是稻香村的天,稻香村的地,稻香村的小皇帝,没人敢不听他的派遣。 正月里来是新春,一年到头忙活不停的社员们也是该乐呵乐呵了。戏班子进村了,一唱就是三天,大礼堂里肉声咿咿呀呀,锣鼓声咚咚哐哐,好不热闹。每一场戏开始前,李玉山都要去台上作简短发言。先是强调生产的重要性,再说大家一年到头忙生产,风里来雨里去的不容易,这大过年的就尽情地乐一乐,但要小心火烛。说是简短发言,可李玉山一讲下来,一二十分钟就过去了,听的人心里都烦,巴不得戏早开场,但还是静静地听李玉山把话讲完。 李玉山才不看戏呢,他讲完话,走下戏台,往人堆里一钻,就泥鳅一样溜了,找他的快乐去了。李玉山的丈母娘多起来了,可他外面红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胡梅香暗中也隐约感觉到了李玉山的出轨,可她想谁让自己摊上了这样一个能干的男人,让他去吧,再说家中这块地也没曾荒芜了,照样开花结果。 村里一个婆娘王满娥,在半推半就地与李玉山做成好事后,是深深地喜欢上了李玉山这个大活宝。每次李玉山都要阻止她:"你嘴里别哼哼唧唧地唱好不好。"王满娥说:"我唱着才舒坦哩。"终于有一次,李玉山把王满娥带去了离村子里很远的一片河滩的芦苇丛中。那晚,李玉山让王满娥把劳动的号子唱了个尽兴。 更有趣的一回,李玉山挑着一担尿桶去山脚下的菜园里施肥。到了地头,正巧王满娥独自一人撅了屁股在锄草。俩人四下里一望,就磁铁南北极般吸引到了一起。王满娥说:"在哪呢?在哪呢?"李玉山就看到地角上有一棵不大的枣树,说:"去那儿。"王满娥便在李玉山的引导下双手扶持着枣树撅起了屁股。李玉山双手往前一捋,女人雪白丰腴的背脊也露了出来。枣树摇晃起来了,枣子"扑噜扑噜"落了下来,砸在了俩人身上。女人的背脊沟里已是托住了几粒枣子。李玉山索性捡起往嘴里一塞,一边嚼了起来。 第二天,村里就有人说了:"我那棵枣树不知怎么落了一地的枣子。昨夜既没刮风,也没下雨。说是野猪挠痒痒,地里也没见着蹄印。小孩子摘枣,地上又怎会丢下那么多的枣子不捡呢?真是咄咄怪事!" 李玉山听了,心里就止不住暗笑道:"你想破了脑袋瓜子也想不到有这一出。" 在李玉山之前,稻香村吃过蛇肉的人可谓少之又少,年纪大一些的人都叫冷物。那时的蛇在当地可不值钱,见了蛇,胆小的逃,胆大的就打死了扔掉。哪像今天,捕蛇在稻香村成了一条赚钱的活路。一条中等的蝮蛇可卖上几百元,虽有动物保护法,但大家还是偷着捕,人为利所动嘛。 第一次剥蛇,李玉山还在当着生产小组长。在劳动中有个胆小的社员发现了一条大蛇,大叫一声"我的妈呀",扔下劳动工具跑出好远。李玉山过来了,骂一声:"如此胆小,亏你还是个长屌的男人!"抡起锄头三两下就把蛇给打死了。有人说:"扔远处去吧,别吓着人。"李玉山来了个突发奇想,说:"带回去吃了。"大家都惊住了。下午回去,李玉山就把蛇用绳子缚了吊在树上,然后拿菜刀在蛇颈处割开了口子,再使劲往下撕掉那蛇皮,白白的肉就挂在了那儿,还一扭一扭地动。围观者一大片,全都作一脸惊恐状。这个李玉山真叫稻香村人服了他。蛇肉弄好了,吃者寥寥,胆大者战战兢兢夹一片慢慢送到嘴里,就如臣子在喝皇上赐的一杯毒酒。 大队支部书记是在李玉山当了生产队长后,才在稻香村第一次吃蛇肉的。他当时见了李玉山剥一条活蛇,口中不停地说:"玉山啦,玉山啦……"书记第一次更是吃得胆怯。但吃蛇的兴趣书记最终还是不能提起,他心里放不开。 一次,李玉山把几年前碰到李鑫来的那档子事说给了胡梅香听。女人听了说:"好可怜啊,恁大年纪了,谁不想媳妇?"李玉山说:"梅香呀,我说这事不是逗你玩的,倒是想请你替他想想办法,看你娘家村里有没有合适的,帮他找一个,也好让他穿有衣,睡有妻。都是年纪差不多的人,我的孩子都开始在地上跑了。作为队长,我是既要抓好生产,也要关心社员的生活啊。"女人说:"我一定努力努力。" 胡梅香果真就给李鑫来物色了一个,模样也没坏到哪里去。李鑫来也不傻不痴的,就是家里太穷人又太老实了。如此一来,李鑫来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整天露着一嘴黄牙像在做广告。那时,胡梅香的身子又挂上了一个果实,这个李鑫来便只要家里两只宝贝母鸡一屙下蛋,就给胡梅香送来了。有时候胡梅香拿到手中了,鸡蛋还是热乎乎的。李玉山笑了说:"这个李鑫来倒知恩图报的。" 李新福过周岁生日时,刘仕莲亲自给送了个银锁片过来。两岁的李双喜跟在刘仕莲后面"妈妈、妈妈"地叫个不停。趁两个女人套近乎的当儿,李玉山把小双喜搂到怀里仔细端详,止不住心想:"这个刘仕莲大概是在胡说,这孩子看不出啊儿像我呀,整个一小刘仕莲嘛。"李玉山当然没想到,多年后,他与刘仕莲的那段公案会大白于天下。 虽然山山水水的见多了,但外头真正让李玉山喜欢的还是刘仕莲和王满娥,用他的话来说就一个字,好!刘仕莲他是早就不来往了,所以对王满娥他都钟情了。 稻香村是无论哪家办红白事都离不了李玉山。最是娶媳妇,一则他有能耐,二则有他热闹。自从当了生产队长后,李玉山的一张嘴巴是越来越能说会道了。酒桌上,你看他酒一杯杯下肚了,关公脸出来了,笑话也上来了:"男子汉大丈夫活在世上啥叫苦哇,就是白天肚皮松,夜里床上空。啥叫乐哇,就是白天肚皮吃得饱,夜里搂着婆娘搞。毛主席啊真伟大,为咱穷人打天下,让咱这些贫苦人米饭有了,婆娘也有了。——秋生呀,今天晚上可不兴偷懒的,要把你干活的那股劲头拿出来。"这都是让酒给闹的啊,酒桌上已是哄笑一片了。虽然平时省着过日子,但结婚的时候,就算背债,酒菜也要办得让大家吃喝得尽兴,人生能结几次婚啊。 当然,白事李玉山就更不用别人上门去叫,他主动上门了,酒不喝,话少说,只要是叔伯辈的,他还都要帮着抬棺材。 稻香村的农田虽多,但只要天稍微干旱了些,许多农田就灌不上水了。村里木制的车水机有好几台,只是那玩艺儿太费人力气了,一台车水机要两个壮劳力分站两边,手拿棍子拼命地呼噜呼噜摇动不停,然后刮水板就吱嘎吱嘎响动,最后水就被从低处哗啦哗啦流到了高处。水往高处流,多难! 终于,公社分了一台抽水机到了大队上。消息一传开,几个村里的生产队长都动心了。报告都交上去了。书记看这张,有理;再看那张,也有理。书记就犯难了:"事是好事,更是难事,都怪狼多羊少哇。" 李玉山带着生产队的妇女主任连续泡了一个礼拜,结果抽水机就在社员们的一片欢呼声中被拉进了稻香村,安装了。粗粗的水流从黑色的皮筒子里源源不断地吐出来,把水沟漾得满满的,社员们都给乐坏了。狗日的李玉山,真行啊! 李玉山拍了拍几个捣鼓车水机的社员,嘿嘿笑了说:"晚上再有劲头搂婆娘了。" 当晚,胡梅香把李玉山抚摸了又抚摸,说:"玉山啦,你行啊,真给咱稻香村人挣脸了——你是不是把美人计给使上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个晚上,李玉山不知道是他收拾了婆娘,还是婆娘收拾了他,更爽的好像是她胡梅香啊! 4 文化大革命来了,祖国山河一片红。稻香村的文化大革命也开始了。 一夜之间,这个世界好像变了样,人们好像是吃错了药。稻香村小学的一位教师倒霉了,他既要上课,还要被一帮学生押着在村里游街,边走边痛斥自己,什么体罚过学生啦,摸过某某女人的奶子啦,这是在摧残祖国的花朵,是耍流氓,作为一个人民教师,这对得起党和国家吗?该说的全说了,说没了只好编着瞎说,你说着态度就是好的,不说着就是在顽固抵抗。这时刘仕莲的儿子李双喜就带着李玉山家的李新福李新旺在游街队伍后面"哦、哦"地乱起哄。年小的李新旺不小心摔在了路上,跺着脚哇哇大哭,李双喜就回转身来把他扶起,又赶紧追上去"哦、哦"地叫。 小村沸腾了!一个人站起来说哪家的婆娘手脚不太干净,经常顺手牵羊去摘别人菜园里的菜,这位婆娘就被抓起来了,游街!胸前还要挂个牌子,上书"我是偷菜贼"字样。 李玉山顺应历史潮流,首先带头把家里一张老雕花床上的雕刻给铲了。多少年后,稻香村来了个收古董的,看了看李玉山家的这张老木床,摇摇头万分可惜地说:"要是这些雕刻没铲掉,本人愿意出千元买走。"这时,变成了老婆子的胡梅香伤心得唠叨了有个把月。 接着,李玉山又带上几个社员上了金鸡岭。泉眼依旧清洁,泉水依然甘甜,早就有人把它淘了又淘,喝上了。殿堂内的香炉里,插满了燃尽的香柄。李玉山喊一声:"砸了!"香炉"嘭"一声碎在了地上。端坐的菩萨也被砸倒地上摔了个仰八叉。摔倒在地上了还要砸。菩萨的五官就全被砸破了。几个人又一齐动手,把菩萨抬到殿外,往一面陡峭的山崖下一扔,菩萨就"咕咚咕咚"滚落下去了。好可怜的菩萨,保佑得了别人,到头来却保佑不了自己! 村里有人说曾看到过谁家的婆娘怀揣香火鬼鬼祟祟地上金鸡岭。这位婆娘就被揪出来了,她认为不公平,又拉扯出了好几个。于是,几个婆娘一同头戴高帽,胸挂"迷信头"的牌子,在稻香村游街了。 稻香村出了名的"破鞋"被揪出来了,叫王春花,前文都忘了交代这个人,其实也不是忘了,而是因为没她啥事,我们的队长李玉山也没有沾惹她,所以也就没说。现在该她出场了。简单地说,王春花是一个见小利就松裤带的人。据说你只要往她手中塞过去五角钱,她就会跟你去一个隐蔽的稻草堆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让你快活一番。五角钱在今天当然不算是钱了,但在当时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就是可以到商店里买到六十粒水果糖,而水果糖在当时是一种多么令人垂涎的食品啊!大人们吃糖时往往是先剥开糖纸吃进糖粒,又把糖纸放在鼻子上闻一闻,才不舍地丢下,然后就听见嘴里"吸溜吸溜"吞口水的声音。如果糖有些融化了,糖纸上粘了一些融化的糖,还要伸出红红的舌头舔食干净才罢。小孩子看见糖纸了,会立即捡起来,先是闻一闻,然后摩平折好放入口袋。如此一说,五角钱在当时则有些诱人了。其实,稻香村有一些皮厚又吝啬的家伙只花到两三角钱就把她给睡了。对李玉山来说,如果他想睡她,是一角钱也不用花的,但他不想,他睡的女人不但要面相好一些,而且不能是那种烂货。就像有的人,虽然骚着,但是叫他去睡婊子,却是不愿意。 批斗王春花的人中,有些倒是睡过她的。按理说这些人真是太缺德了,人家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咋就没有一点情意呢?但对这些人来说并不矛盾,当时睡你是一种开心,现在批斗你也是一种开心,开心就好!就像饭桌上说黄段子是一个理,做的时候是一种快活,说的时候也是一种快活,快活就好! 有人提议要把地主婆刘仕莲揪出来批一批,斗一斗。李玉山说话了:"李川宝都毙了,你们还要拿人家怎样?解放以来,刘仕莲一直任劳任怨,积极上进,吃苦在前,享乐在后,你们现在还要批斗人家,这不是叫人家对新社会冷心吗?"听到这话,批斗刘仕莲的提议就成了一句屁话。刘仕莲流出了泪水,心里道:"玉山啦,我果真没有看错你!" 王春花倒大霉了。男人在笑她,女人在骂她:"烂货!骚货!不要脸的货!"骂过了,还要朝她的脸上吐出一口痰。王春花就把睡过她的那些男人骂了。被骂者的婆娘怒了:"你这张臭嘴不要乱嚼蛆,我家男人才不睡你这个破鞋的!""呸——",一口痰随之就射了出去。 李玉山实在看不下去了,批斗王春花不是他的主意,但他现在要管一管了,因为这些家伙太不像话了。李玉山敲山震虎了,他说:"春花呀,你把睡过你的男人拣几个说得具体些,要有真实性,情况属实的话,那些人也要批斗批斗,管不好自己的鸡巴也有责任嘛。"如此一来,批斗王春花的热乎劲就立刻大风降温了。王春花荻释。 公社里就闹得更凶了,书记都被戴了高帽子挂牌游街。两帮人马互相争权,打得头破血流,子弹都推进了枪膛。消息传到稻香村,大家就胡乱猜测,又要打仗革命吗?打仗的消息没有传来,倒是偶尔听到出人命的消息,有被枪杀的,有服毒的,有自缢身亡的,听了让人心惊肉跳。 革命在继续,生产更在继续。 5 稻香村来客人了。上面下放来了六个知青,四男两女。 当时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正在村子周围的田地里热烈地绽放,还有白的梨花,红的桃花,也在暖暖的春风中酥酥地摇;蜜蜂在花丛中忙得嗡嗡飞舞不停;鸟儿也在用嗓子弹唱着春天的乐曲;头顶天蓝蓝,地上草茸茸!几个知青被农村的美惊住了,口中不停地赞道:"哇,真好看!"有人就把鼻子凑近了油菜花。还有一个瘦高个的男知青从包里抽出一支长笛对着油菜花吹了起来,忽儿弯腰,忽儿挺胸,手指上下飞动,笛声流淌不绝,让人好像看到了粼粼的波光,溶溶的月光。这一幕恰巧被村里一个叫李小梅的女孩子尽收眼底。 这个春天还未过去,油菜花还未凋谢,有一个打猪草的妇女就看见了一男一女两个知青躲在油菜花丛中乱搞,并且还窃听到一句台词:"爱在油菜花丛,你我情浓意浓。"好骚哇! 六个知青在生产队的房屋里安营扎寨,为了他们的居住问题,生产队里的几个木匠忙活了好几天。 几个知青的到来,让社员们感到新鲜了一阵子。除了一个会吹长笛,还有一个会拉二胡。另两个女知青中,一个嗓子忒好,"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雨里格绵绵,介支个秋风寒……",妈哟,多撩拨人的肉声啊!稻香村的男人背后就评论了,两个女知青虽比不上咱村的美人李小梅,但歌声却要比李小梅唱得动听好多。 农活一干起来,几个知青就哇哇叫苦了。叫苦也得干啊,进了稻香村,你就是稻香村的一名社员,你是来劳动的,不是来农村游的,都是好手好脚的人,稻香村的社员们可不会白养着你们的。两个女知青曾多次被水田中的蚂蟥吓得跳到田埂上,后来竟也能静默无声地摘下远远甩了出去。 渐渐地,不光是稻香村的社员看不顺眼,李玉山对这几个磨洋工的知青也看不顺眼了。他在会上就批评了:"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看看革命老前辈。要是像你们这样,毛主席能带领劳苦大众打下革命江山吗?比起他们所吃的苦,所受的累,我们是在享福嘛,至少我们现在吃得饱,穿得暖,不用去啃草根,嚼树皮,更不须抛头颅,洒热血了。这种劳动态度,到时社员们给你们画黑圈不画红圈,也只有怪你们自己了!" 会上捱了批评,劳动态度就有了些改变,但个个都挂了一张怨妇脸。李玉山又说了:"怨什么?又不是我们要你们来的。同样是人,同样劳动,难道我们就不累?难道我们就是牛?是马?是奴隶?就你们娇贵?"所有的批评都是在李玉山知道"爱在油菜花丛"之后。 矛盾伊始是一户人家的一只母鸡突然失踪了,当天未归,以为是跟哪只公鸡暂时私奔了。第二天,仍未归,有些上心了,晚上便挨家挨户去别人家问,并亲到鸡舍查看,结果没有。就开始怀疑是这几位知青在暗中捣鬼,因为以前极少发生这种事的,怎么这帮人一来就丢鸡呢?鸡不是鸡蛋,可以躲在被窝筒里吃,甚至带壳吃。鸡要杀,要煺毛,要放到锅里去弄,这样香味就会飘出来,别人就会知道你弄了好吃的。但住在生产队旁边的人家没有闻到香气啊。丢鸡的主人也打着问候知青的旗号去知青住处暗里查看了,并未发现可疑痕迹啊。这真怪啦。没办法,丢鸡人家的婆娘就早上爬起来骂街了:"哪个不得好死的啊,偷我家的鸡,你吃得舒服,就不怕那肚肠烂掉吗?我自己都舍不得吃,你就那么狠心?吃了我的鸡,过不得今年啊,全家死光光啊……"云云。 更令人惊讶的是,过了一段时间,又一户人家的鸡失踪了,也像上次一样,人间蒸发,无据可查。稻香村人有些急了,鸡一下子受到了人们的关怀与爱护。一到晚上,婆娘们就站在门口大声"咕咕"呼唤,一只只鸡便在呼唤声中蹦跳而归。开始清点了,"一、二、三……",一只不少,就放心了。 第三只鸡再次在人们的关怀与爱护中失踪了。稻香村人震惊了!看来这个盗鸡贼吃鸡吃上瘾了,但盗鸡贼又在哪里呢?稻香村人无奈了!我们的鸡就这样被盗鸡贼白吃了吗?我们可是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稻香村人愤怒了!抓住盗鸡贼,一定要抓住这个盗鸡贼,狠狠批斗批斗,以解心头之恨! 接下来,比盗鸡更大的事件在稻香村发生了。未出嫁的美女李小梅怀上孩子了。天上无云不下雨,女子无男不怀孕,是哪片云把雨下到李小梅的土地上了呢?稻香村人投入到了深深的思考之中,他们煞费心思了。李小梅的父母脸都气歪了,骂道:"不争气了,太不争气了,原以为养了你这个小蹄子能给我们挣脸的,谁知到头来却是一个受气包。不经父母同意就把女儿最贵重的身体给了别人,你的屄咋就这么不值钱呢?" 李小梅的美在稻香村不用说,并且在远近的几个村子里都是出了名的。那时候不像现在,到了晚上,门一关,看电视,搓麻将,随你便,只要不去杀人放火。那时候是天亮有事干,天黑没事干,就老公老婆上床睡呗,所以,红米饭,南瓜汤,老婆一个,孩子一大帮。于是,露天电影就成了当年农村一道最诱人的风景。往往是电影进村前两天,村里就提前获知了消息。这两天,社员们感到劳动都轻松多了,人啊,有个盼望在心里头多好。看了一场还不算,下一场在别的村子里放映还要赶去看,天黑没事干的李小梅当然也跟着赶。李小梅就是这样把自己的美丽传播到别的村子里去的。恰巧李小梅又很偶然地酷似了一场露天电影里的一位女演员,如此一来,她的美丽指数就又上升了好多!去别的村子里看电影,李小梅当然只带屁股不带凳子,有男子就向她献殷勤了。李小梅看看男子,有时就坐了,有时却不坐,有人心喜了,有人心伤了。电影放完了,李小梅从凳子上抬起屁股走人,献殷勤的男子就立刻往板凳上一坐,感受李小梅留下的温度。 美女李小梅受刑了,父母让她跪倒在地上,然后用细竹棍裹携了摩擦空气的"呜呜"声猛抽。在这种情况下,那片云还未出现,稻香村的人心里就不满了,是对那片云不满。你不能只图快活不担责任啊,是拉屎走人那么简单的事吗?不像话,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风刀霜剑严相逼,李小梅到底还是招供了,是那位长笛知青。此结果一出来,稻香村人都有些不敢相信,就是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白脸瘦高个做的事吗? 李玉山出面了,长笛知青供认了。 李玉山问:"你打算怎么办?总要有个交代吧。" 长笛知青说:"我不会娶她的。" 李玉山说:"你不娶人家干嘛睡人家?人家可是黄花闺女的!" 长笛知青说:"我没有强迫她,是她自愿的,我是在事前没说过要娶她而她又同意的前提下和她发生关系的,我有责任吗?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提嫁娶二字,不信你去问她。" 李玉山火了:"既然你存了不想娶人家的心,你就不要去坏人家女儿身,这个道理你不知道?毛主席是派你来种地皮的,不是派你来种肚皮的!" 长笛知青仍是语气平淡地说:"男女之事,她不同意,我强迫,是强奸,便有罪;她同意,我愿意,便无责任,更无罪。" 好一个满嘴喷粪的家伙!李玉山愤怒了,骂一句:"畜生!咱村一个多少男人想着的女子就这样被你胡乱糟蹋了!"一个巴掌摔了过去。 长笛知青果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一拳回打过来。李玉山没想到对方居然敢还手,所以未作准备,脸上着实捱了一拳。李玉山大叫一声:"哇噻,老子操你娘的!"跟随来的两个社员揎拳捋袖要上来助阵,被李玉山喝住了:"你们一边歇着去,让老子一个人好好收拾这个畜生一顿。"阵仗一开始,不光是李玉山,两个社员也发现长笛知青肯定练过拳脚的。说实在的,若不是李玉山,稻香村还真再难挑出几个来与他对阵的。李玉山都捱了好几拳了,长笛知青也没捞着便宜。李玉山边吼边战,而长笛知青则无声应战。最终,李玉山把长笛知青按倒在地,若是长笛知青再不倒地,两个社员就要上去了,因为李玉山已血涂了一脸。李玉山大骂着狠揍。直到两个社员把他拉起,才骂骂咧咧歇了手。 6 事情闹大了,公社和大队当天来人了,调解此事。李小梅被叫来了,手上脸上是一条条的伤痕。调解人问李小梅事情是否真如长笛知青所说,要如实回答。李小梅说了自己确实没向长笛知青要求过承诺,原是想有了孩子后长笛知青会娶自己的,因为长笛知青说她长得像他离城前一个暗恋的女孩子,是一个局长的千金。 古往今来,有多少女子都是怀揣了这种想法而且身体力行的,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失败了。李小梅说直到自己捱打时,长笛知青竟未站出来承认,她才发现自己看错了人。 公社来的调解员说话了:"如果把这场事情看作是爱情的话,那么爱情的结果是婚姻,即使后来男方翻脸,也有责任,因为你当时答应过娶人家呀。再说,就算男方没有结婚动机,但你不能绝对肯定女方没有结婚动机啊,你能绝对肯定吗?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妓女身上,她当然是自己去处理肚皮,决不会去追究嫖客的责任,要怪只能怪自己的避孕措施没有做好,因为嫖客去嫖妓女的时候,可以绝对肯定她们不会有朝一日因肚皮的问题找上门来,或要结婚,或要打胎费,嫖客只要在说好的嫖金上不扯赖皮就屁事没有。进一步说,如果长笛知青说自己和李小梅的这场事情绝对不是因为爱情和婚姻,而李小梅也绝对不是因为爱情和婚姻,那么另一种解释就是李小梅是个妓女或荡妇。可事实是爱情和婚姻在李小梅的身上都存在,她不是像妓女或荡妇一些样图钱图快活。最后,就只能证明长笛知青是为了从李小梅那儿得到男女之乐,欺骗了李小梅,这是有责任的!" 服了,李玉山是真服了!李玉山说不出这样的话,但他听懂了,无论怎样,长笛知青都逃脱不了干系,不是拉屎走人那么简单的事。 调解的结果是,长笛知青要对李小梅隆起的肚皮负责,如果不娶,那就要负她刮胎的一切费用。不满,稻香村人感到强烈的不满!虽说这家伙揍也捱了,责任也从不担到担了,但仍是为李小梅不平,觉得她吃了大亏,而且整个稻香村的人都仿佛受了欺侮。再加上前几次盗鸡事件对知青的怀疑,心里的气就更大了。 要么在愤怒中沉默下来,要么就在愤怒中去找一种方式发泄。一个波浪刚平息,更大的波浪又接着来了。推波人是李玉山。 鼻青脸肿的李玉山在生产队的会议上发话了:"晚上睡觉时,长笛和二胡不准再吹拉了,社员们提意见,说是吵得睡不熟,白天在不耽误出工的情况下任你们怎么吹拉,你们可以带着它出工,劳动歇息时趁机吹拉嘛。" 李玉山咳嗽了几声,呷了口茶水,接着说:"既然你们几个干体力活怕累,那么现在我就把去山里看野猪的轻活分派给你们几个,六个人分三组,四个男人分两组,两个女人为一组,别忘了带上你们的响器,痛快地吹拉去吧,也顺便吓唬吓唬野猪。" 社员们笑了。几个知青是明显一脸的不满。轻活,看野猪是轻活吗?赤手空拳,没有枪,没有炮,眼看野猪来吃稻,你又怎能消灭掉! 李玉山扫了几个知青一眼,又说:"还有上几次的盗鸡事件,我们要细查的,查到非把他的嘴巴撕烂了不可!" 李玉山说:"大家还有事吗?没事散了。"就散了。 正值一个雨天,生产队里也没什么紧要活,李玉山就宣布放两天假。社员们都很高兴。 李玉山又背着步枪出门了,他叫上了两个壮实的男社员,说是去山里走走,搞点野物回来犒劳犒劳大家。路上,李玉山如此这般地对两个男社员言语了一番。两个男社员说:"队长,这怕不妥吧。"李玉山说:"没事,有事老子给扛着。"两个男社员就不语了。 到了两个女知青所在的野猪棚。两个人在蒙头睡觉。李玉山愀然作色说:"你们就是这样看野猪的吗?啊?"又回头对两个男社员说:"给老子狠狠地日他娘的,日死老子负责,完事再到前面去找我。"李玉山背着步枪往深山里去了,他立刻就听到身后传来两个女知青的嘶叫。 两个女知青被睡了。 两个男社员找到李玉山时,枪声已响过了,一只大野猪倒在了血泊之中。李玉山问:"完事了?"两个男社员说:"完事了,都不是黄花闺女。"李玉山就看见了一个男社员脸上的抓痕。他说:"哪还是黄花闺女,早就睡烂了。去砍棍子吧,抬野猪回去,晚上吃肉。" 返回的路上,经过野猪棚时,李玉山听到两个女知青在棚中低声嘤嘤哭泣。李玉山止住了脚步,说:"不要哭了,是你们的人不仁在前,我们不义在后。难道就只许你们欺负我们,而不许我们还手?如果你们怀孕了,我们不用调解,自愿出刮胎费的。" 下午,李玉山提着几斤野猪肉去大队部了。书记说:"好你个玉山,又打到野猪了。你今天好像很高兴的。"李玉山说:"打到了大野猪当然高兴的。"书记要李玉山去他那吃了晚饭再走,李玉山说:"这次不了,下次吧。" 李玉山实在没想到事情居然大大地偏离了他预想的轨道,知青写了状纸,去县上把他给告了。 先是县里、公社、大队都来了人,调查此事。 大队书记把李玉山拉到一边说:"玉山啦玉山,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怪不得你上次送野猪肉给我时那么高兴的,原来是为了这一出啊。你咋就不先跟我通个气声呢?若那样,我是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这件事发生的,后果严重了,后果严重了!" 开始李玉山倒不慌的,辩解说:"不就是强行睡了她们一次吗?而且连黄花闺女都不是的,他们之前早就钻过油菜花丛了。他们知青不也欺负了我们稻香村的李小梅吗?是他们不仁在前,我们不义在后,这犯的哪门子罪?" 办案人员说:"难道法律上规定了强奸罪必须女性是处女吗?那么南京大屠杀中被日本鬼子强奸的女性数字就要减半了。" 李玉山一边说,调查人员就一边在纸上唰唰地记。李玉山也感到事情果真严重了,他大声说:"如果有罪责我一个人担了,全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两个社员都不肯的,我强迫说不肯就把他们生产小组长的职务给撸了。他们是被我逼的,也是受害者,是我害了他们。"说完了,记完了,办案人员就让李玉山在写满黑字的纸页上按了红手印。办案人员还去野猪棚查看了作案现场,果真被单上没有血迹,又问两个女知青是否真的有"爱在油菜花丛"的事,两个女知青不语,便算是默认了。这当属多此一举了。 李玉山是撞在风口浪尖上了,因为当时有不少知青在下面受虐待的事情陆续反映上去了,有的都弄出人命案了,形势已成燃眉,不严肃处理几件是不行了。调查当天结束。第二天一早,一辆三轮摩托和一辆黄色吉普车进村了,车上跳下几个白衣服红领章的公安干警,他们径直走到李玉山家,拿出锃亮的手铐铐了李玉山塞进车里,在大家的注视与叽叽喳喳声中开走了,车后扬起一股烟尘。胡梅香坐在地上哇哇嚎啕。 虽然大队与公社领导拼命从中斡旋,另两个社员侥幸逃过了一劫,李玉山也从轻判决,但还是锒铛入狱了。 我们的队长李玉山与稻香村一别经年。 可怜的李小梅刮胎后就放出话来,说只要有谁愿娶,她就愿嫁。消息散播出去,就有男人提着果子进门了。李小梅是稻香村第一个在出嫁时不要人背的女人,是自己走出青石巷的,当然不是不背,是她不要人背。鞭炮声噼哩啪啦炸响了,水果糖和拆了包的香烟也撒起来了,小孩子们在地上疯抢成一团。走过那条长且宽的青石巷时,人们没有从李小梅的脸上看到一丝结婚的欢喜,而是看到了亮亮的泪痕。 7 刘仕莲去世前说出了事情的真相。那时,她已又老又丑了,李玉山也老得虾弓了脊背,而李双喜已大学毕业后成了本市一家处级单位的领头羊。 刘仕莲坐在一把藤椅上,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双喜儿呀,妈是快要死的人了,也不想瞒你了,你的亲生父亲其实就是生产队长李玉山。你或许在责怪妈不要脸的,即使你心里认为妈可耻,妈也不后悔。回想起来,妈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和李玉山有了你。" 其实在我母亲说这话之前,我已经从侧面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小时候,在我身上倒没发现什么和李玉山明显的相似之处;到我十七岁时,一切便都显山露水了。后来我无意中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则介绍人的鼻子的小知识。文中说人的鼻子要到十六到十八岁时骨骼才发育完整,定型。我的鼻子就是在十七岁那年与李玉山的鼻子完全对上型号的,再加上脸盘,身形,像啊,真是太像了。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作为农村娃的我,人生的道路似乎一直很顺利,在这一点上,我要感谢李玉山和刘仕莲,是他们的快乐融合给了我英俊的外貌和智慧的头脑。而刘仕莲的真丈夫,也就是我名义上的父亲,他长得矮矬矬的,并且其貌不扬,我想当年若不是他有钱有势的家庭,我漂亮的母亲刘仕莲是绝对不会嫁给他的。 在我的不少同龄人中,当我走上正处级岗位时,他们却还是呆在科级的位置上。有人问我成功的诀窍,我打着酒嗝平淡地说:"八个字,做事高调,做人低调。说起来易,做起来难,一切尽在妙悟之中。" 我是一个招人喜欢的领导,而且很招女人喜欢,包括同时代和下一代的。我的妻子漂亮得要死,男人看了爱,女人看了妒。虽然我的老婆是这样漂亮,但我还是与几个女人有染,一是她们主动投怀送抱,二是我无法坐怀不乱。我们之间的情爱与权钱都没有关系,她们并未向我索要过一点什么,当我提出要为她们买点什么时,都被她们拒绝了。我也就这么一些污点,除此之外再没有了,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我非常珍惜自己今天所取得的一切。 几年前,我单位秘书科有一个大学毕业的女孩子,叫林娜,我之所以和她发生关系,就是因为她主动缠我。作为过来人,她的那点鬼心思我怎能看不出来。每次来办公室拿材料让我签字时,她乌黑的长发便"沙啦"一声撒在我的办公桌上,且香气立刻散发开来,更甚的是她都将黑发甩到我的脸上来了。我终于按捺不住自己了。我说话了:"我不会离婚的。"其中含义已经明确了。好多人都吹嘘我的说话是一种艺术,一种风格,一种魅力。这自然太过誉了,当了官,别人要捧你拍你又有什么办法。但我很重视的一点就是,说话尽量不要让听者感到厌烦,时间要短,内容要精,就如人们都喜欢看穿超短裙的美女。因为我自己就非常讨厌那种冗长无味的说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林娜回话了:"但求曾经拥有。"这就好!这就好!于是在夏日的一个中午,我在自己凉气袭人的空调办公室里,触摸了她丰满的乳房,热吻了她温软的红唇。我们做爱了。林娜自己一只纤纤玉手绕到后腰处"嗞——"一声拉开了裙子的拉链。裙子褪下了,上衣也褪下了,玉体尽现。在我的引导下,她双手扶住沙发撅起了白玉盘一样的屁股。她的玉体散发出迷人的香气。我在夏日的香气中从后面进去了。农村征服了城市,高粱涨红了脸,稻子笑弯了腰!我比较喜欢这种方式,这或许也是李玉山的基因在我身上作祟的缘故吧,如果此时有枣子落下来,我也会顺便捡了塞入口中大嚼的。 我们的情事忧伤而美丽!我好感动。但我真的不想像长笛知青那样做个无情的人。几年后,我就把她从一个科员提拔到了正科级的岗位上,同时调去了另一家和本单位平级的单位。当然,这几年里我们没少偷着乐。后来,我收到了林娜发给我的一条手机短信,那是一首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那一刻,我的眼睛潮湿了。我曾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自责,可我又在心里劝慰自己,林娜是一个那样才貌出色的人,即使我们之间没有发生关系,我也会提拔她的,只是我不会把她调到另一家单位去。 不只是稻香村人,甚至连我自己当初也没想到在岁月的流逝中,有一天我成了稻香村在外的能人,他们都以我为自豪。每次我乌黑锃亮的小轿车悄声滑进稻香村时,这块土地上的叔伯们就会热情地上前招呼:"双喜,回来了!"他们还以我为榜样教训自己的孩子说:"你可要好好学习,将来长大了也像双喜叔那样才有出息的。"我向他们示以亲切的微笑。作为一个从这座小山村走出去的私生子,我对曾经养育过自己的这片热土没有恨,只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