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中消失的岁月第四章新中国的天是明朗的天

　　第四章 新中国的天是明朗的天 第四节 云淡风清故人来
　　一天傍晚， 爸爸从泰裕银行下班回来, 他笑呵呵地告诉大家一件事： 下个星期天, 有位稀客要到我家来做客, 你们猜猜他是谁？我和冬姐想了半天，就是猜不出来。王伯伯搬着手指头数了一大串，讲了几个人名，爸爸也还是摇摇头。最后，还是妈妈猜出来了，她轻轻地讲出了三个字罗君彤。
　　星期天是全家人团聚的最好机会，王伯伯一大清早就忙个不停, 她在锅里熬上我们小孩子喜欢吃的银耳、红枣糯米粥和四川人早上都爱吃的粘米粥，端上几碟四川泡菜, 和一大盘大人小孩都喜欢吃的香喷喷的发糕，这就算当时的可口美餐了。
　　爸爸是念私塾出身的， 他对数千年中华文化崇尚至深，吃饭的时候，没有特殊情况一定要等家人到齐了才开饭。爸爸、妈妈总是坐在背靠神龛这一侧, 王伯伯紧靠妈妈领着我们姐弟依序而坐。由于当时辉天弟弟才刚刚出世不久, 还睡在一个小摇蓝里，吃饭时，我们大点的哥哥、姐姐就把摇蓝床抬到妈妈的身边，一边吃饭一边呵护着他。
　　大约上午九点钟左右，罗伯伯到了，和他一道来的还有他的夫人和儿子罗怀静。罗伯伯字君彤四川营县人，解放前为川军中著名抗日名将。护国战争时期曾任讨袁军第六路指挥官，后来隐居在开县某小学教书，与范哈儿相识后深受其赏识，一直相伴左右担任副职。
　　1937年7月7日芦沟桥事变发生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11月13日南京沦陷，中华民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举国上下掀起抗日救国的高潮。
　　1938年春，四川传奇人物范哈儿(范绍增)散尽家财在四川大竹、合江两地募集万人出川抗日，范哈儿任88军军长，罗君彤任88军副军长，在范绍增军长领导下，率领四川子弟奔赴抗日战场，在顽强抗击日寇的战斗中谱写出气壮山河的诗篇。
　　抗战胜利后，蒋介石冒天下之大不讳悍然发动内战，四川人民和川军将领大多渴望和平反对内战，在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军四川的过程中，时任改编361师中将师长罗君彤率部在四川什邡起义。1950年2月，罗君彤将军当选为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此后被盘鋸在台湾的国民政府以投匪叛国罪通缉。
　　七年过去了, 岁月的流逝虽然给罗伯伯和他的夫人留下了生活的烙印，但是他们变化都不大。罗伯伯只比爸爸大四岁，穿一身黄色的解放军军装相貌威严，腰杆毕直，目光炯炯有神。罗夫人比妈妈小二岁，她烫了卷发，中式旗袍外面罩了一件薄薄的兰色西式外套，看起来十分得体又不落俗套。他们的儿子名叫罗怀静，比我小二岁，个子比我稍矮一点，面貌清秀举止文雅，穿着打扮和我们差不多，都是解放初期少年学生喜欢穿的白衬衫，兰裤子。
　　爸爸、妈妈十分热情地把他们一家人迎到客厅坐下。王伯伯赶紧泡好了四川沱茶送上来，然后又送上几碟四川人爱吃的花生瓜子、炒米糖和芝麻糖。这时，王伯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又重新泡了一盏菊花茶送上来，把摆在罗夫人面前的一盏四川沱茶换下去。罗伯伯随即当着爸爸、妈妈的面夸奖王伯伯，说这个王嫂记性真好，七年前客人的喜好她到现在还记得！讲得大家忍不住都快乐地笑起来。
　　我和冬姐都很喜欢罗怀静弟弟，好像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趁着大人们聊天的机会，我拉着他就跑到天井里玩去了，我带着他观看水池里长满青苔的双峰假山，各色小金鱼在假山瀑布溅起的水花中跳跃嘻戏，令人留恋忘返。妈妈赶紧跟出来对我说：你们可以到周围一带玩一会儿，千万注意，可别把弟弟弄丢了哟！
　　我抬头看了看大厅里的老式台钟，时针正好指着九点半。我心里就有了打算，走出大门，我拉着罗怀静直接奔往保定门。巍峨的保定门城楼威武地圪立在嘉陵江边，我带着他站在拱形城门边上，仰望着门顶上方石刻的＂保定门＂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心情激动意气风发。随后，我又带着他爬上城楼，站在宽敞的通道上向远处眺望，嘉陵江对岸的临江门、小什字、尽收眼底，滔滔不绝的嘉陵江葡伏在它的脚下，不停地奔向远方。
　　看完保定门后我又对罗怀静说，四方井1#大院傍边有个古庙宇，问他愿不愿意看？他很干脆地回答我：愿意。返回时我们沿着石板路很快就来到那个庙宇前，大殿前面有一个很大很大的铸铁香炉，那是专供信徒和游人们焚香使用的，无论清晨和黄昏，庙宇前面的广场上始终飘浮着淡淡的幽香。
　　刚踏进庙门，两侧就是显得较为陈旧的四大天王的塑像，走过一片开阔内庭后就是如来佛祖大殿，高大的如来佛祖面含微笑，全身金萡依旧明亮，一个和尚闭目养神，手拿魔芋，咚咚地敲着，我和怀静弟弟双双跪在蒲团上，给佛祖连叩三个头。后来，我们又专门来到观音殿，兄弟俩又给观音菩萨叩了头。
　　当我们回到家中的时候，家里人正等我们俩兄弟回家开饭呢！我兴致勃勃的把游玩的经历告诉大人，大人们都很高兴，夸奖我长大了、懂事了。罗夫人特地把我的手和怀静弟弟的手拉在一起，亲切地笑着对大家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我第一次在这里见到牛儿时，娃儿才一岁，后来抗战胜利了，国共内战又连续打了四年，现在娃儿都八岁了。我是过了一年生的怀静，怀静现在也六岁了！好在现在国家太平了，但愿他们兄弟俩今生有缘，苦乐长相伴！
　　午饭过后，妈妈把他们一家三口人带到客房休息，那时家里面还没有空调，也很少用电风扇吹风，好在老房子净空高，通风良好，即使炎夏也不觉得热。
　　午睡后我们又玩在一起，不过，下午主要聊的是学习上的相关问题，小兄弟聊得很是投缘。我除了把做的国文，算术作业一股脑儿搬出来让他评价外，还把我收集的玩具也搬出来让他欣赏，后来我选了两件最精美的飞机和小汔车送给他，怀静弟弟很高兴地收下了。
　　晚上，两家人都坐在天井里聊天，晧月当空、天气晴朗、月光洒在天井里一片金黄。假山水池里倒映着园月的影子，天上的流云掠过也看的清清楚楚, 几条金色的鲤鱼顽皮地在流云中穿行，给人们带来无穷的乐趣。
　　罗妈妈逐一点着我们兄弟姐妹的名子，给每人都发了一个红包。为了向长辈表达感谢之情，冬冬姐姐带着我和几个弟妹齐刷刷地站成一排向罗妈妈鞠躬致谢！罗妈妈十分高兴地夸奖我们说：淑云姐教导有方，孩子们都很懂礼貌。
　　我走到罗伯伯面前，要求罗伯伯给我们小孩子讲讲率军出川，抗击日寇的故事。罗伯伯实在不好推辞，只好操着熟悉的川音，慢慢讲起出川抗战的亲身经历:
　　1938年春，范绍增（范哈儿）尽散家财，在大竹，合江两地募兵出川，由于四川人民抗日热情高涨，不出半月募集新兵近万人。在部队组建工作中，他们克服了服装匮乏，武器装备简陋的重重困难，终于筹组了一支真正的抗日武装，范绍增任88军军长，罗君彤任付军长。
　　临行时，家乡父老赠88军锦旗一面：受命之时忘其家，出征之日忘其身，以壮行色。无论88军走到哪里，这面锦旗就插到哪里，代表川军将士舍身取义，视死如归的坚强决心。
　　在出川抗战过程中，罗君彤和范绍增一道曾微服私访新四军驻地，积极借鉴新四军队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规定，为88军制定了＂四大纪律，十二项注意＂，严格贯彻执行, 逐渐把这支部队改造成能打硬仗，深受当地百姓拥护的抗日军队。
　　1940年8月，88军在太湖地区与日军激战，范、罗二位将军亲临战斗第一线督战，打死、击伤日寇数百人，沉重打击了日寇的猖狂气熖，取得当地老百姓的拥护和爱戴。
　　1941年1月, 范、罗二位将军在太湖前线获悉＂皖南事变＂惊人信息，得知国军围剿全力抗日的新四军，急电顾祝同明确表达川军将士反对内战的信念。当月下甸，日军利用皖南事变造成国军防守空虚的有利时机，对太湖地区发动大扫荡，88军前锋受挫纷纷后撤，范，罗两位将军双双挡住败军退路高声喊话：王铭章师长固守滕县，以身殉国何等壮烈，如今我们丢城失地，将来有何面目回见四川父老？统率部队与日寇激战三天三夜，终于在春节前将日军全线击溃，同时收复余抗县城，获国民政府军政部明令嘉奖，当地民众敲锣打鼓慰问88军。……
　　深夜，蝉鸣声声，凉风阵阵，天井上空的一轮弯月在青灰色的流云中时隐时现，大家专心致意地听着罗伯伯讲述抗战时期的往事，川军将士抗日的豪情深深地打动少年的心。多年以后，我始终记得罗伯伯讲述抗战往事时的表情，时而悲愤，时而凄凉，谈到战场上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的惨烈景像时，他坚毅的目光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第二天上午放学归来，妈妈告诉我，罗伯伯他们一家子上午就走了。她还告诉我说罗妈妈很喜欢你，希望你好好学习，长大了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晚上，爸爸从泰裕银行下班归来，心里面好像很高兴，他对妈妈说：泰裕银行原定性为官僚资产，要全部没收！由于君彤兄是起义将领，又当选为人民解放军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该项政策是否有所松动，上面正在研究。目前，我这个总经理还得继续干下去。君彤兄咋天还告诉我，川军中起义将领不少，目前都在参加学习，都在考虑家产、财产处理问题叫爸爸放心。相信共产党是会公正处理的，君彤兄还劝我心胸要放宽些，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新社会和旧社会不一样了，儿孙们今后都会自食其力，留不留钱给他们无所谓！
　　妈妈听了爸爸讲的一席话觉得很有道理，也劝爸爸心要放宽一些，只要能自食其力，养活一家人就行了。爸爸很有信心地对妈妈说：我还是有这点信心的，就是泰裕银行总经理不干了，靠自己的本事挣钱，我也能养活一家人。
　　自从罗伯伯一家人来过不久，爸爸拉着妈妈，只要一有空就上街逛逛，打听一下哪里有小一点的房子，后来听说某地有幢楼房要出售，就与妈妈一道去看房，房主人十分热情地接待他们。那幢楼房坐落在靠近江北公园哪儿，楼房共三层，临街而建，下面一层还可当门面出租，可惜就是太小了一点，自从爸爸步入重庆上流社会以来，住的都是中式大院，住太小的楼房很不习惯，也就婉拒了房东的美意。
　　后来，爸爸、妈妈带着我又到几个地方转了转，始终找不到满意的中式小院落，只得暂时作罢。
　　在解放后的一段时日里，爸爸仍然在重庆泰裕银行上班，继续担任泰裕银行总经理。除了全面负责银行业务工作外，还要定期参加人民政府组织的各类政治、思想改造学习，回到家里他也总是乐呵呵的，人也好像年轻了许多。
　　想不到的是，一九五一年六月重庆曾发生过一件震撼工商界的大事件，几平使工商界人士对共产党的正面看法毁于一旦，哪就是民生公司总经理卢作孚先生自杀身亡事件。
　　一九五一年六月，重庆民生公司总经理卢作孚跳楼身亡。当时，重庆工商界几乎都处于三反、五反的风口浪尖上，而卢作孚在重庆工商界威望甚高，他的突然自杀激起了外界许多猜疑，普遍的看法是共产党取得政权后开始排斥异己，打击那些曾经支持过自己的民族资产阶级，从而对共产党的政策表示怀疑。
　　爸爸对卢作孚之死感到愤愤不平，尽管传闻把卢作孚讲得一无是处、罪恶累累，他还是认为卢作孚是个深明民族大义的实业家，为此，他和舅舅还发生过一次激烈的争论。
　　那是五一年七月一个星期天傍晚，舅舅专程来我家看望爸爸、妈妈，并向他们谈到淑香四姨娘随军进藏后的工作情况，后来又谈到重庆近来发生的大事，当谈到卢作孚跳楼身亡的要闻时，爸爸与舅舅态度截然不同。舅舅认为，卢作孚利用抗美援朝这个机会，大肆贪污公款造成民生公司入不敷出，从而引起职工积愤，事发后畏罪自杀是死有余辜！
　　爸爸很不认同上述观点，他气愤地说：卢作孚实乃一介草民出身，他几乎是白手起家，最先只有一条70吨的民生号小拖船，逐渐发展成拥有数百条船舶和多家造船厂的的庞大公司，对社会对民族难道不是一大贡献？抗战初期他亲赴南京组织金陵兵工厂大搬迁，武汉沦陷前他指挥船舶上百艘，无偿组织武汉大撤退，此后又组织参加宜昌大撤退，难道不是爱国实业家所为？至于广祥说的所谓贪污问题，我深表怀疑，卢作孚贪污公款的证据在哪里？有没有法院的公正审判？
　　两个人的争论很是激烈，只能以各人保留自己的观点而收场。最后，妈妈走进客厅，她直面爸爸敲起了警钟，她关心地对爸爸说：政治问题在家里闲聊可以，千万不要到外面乱说一通，小心有人告密把你抓起来，我们家就惨了！
　　爸爸冷静下来后说道：淑云放心好了，我在外面开会或与人吹牛绝不会口无遮拦瞎说一气。我还记得刚解放时江北军代表对我说过的话，我是属于共产党团结依靠的对象，只有跟着共产党走才有出路！
　　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卢作孚事件逐渐平息，官方也逐渐收紧了宣传调门草草收场。爸爸和他的一些朋友们敏感地意识到卢作孚案件今后可能还有转机，历史终会还卢作孚先生一个清白。
　　卢作孚自杀事件并没有动摇爸爸对共产党的信任，他还是认为共产党确实是一个为民办实事的政党，执政初期犯些许错误再所难免。
　　爸爸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一九五二年九月初，时逢成渝铁路通车不久，他积极响应政府大力发展经济的号召，和友人一道在四川合江投资兴建一流的火柴生产厂, 并担任常务董事。一九五三年年八月，合江江巴火柴厂正式运转，此后，每隔一段时间爸爸都要前往该厂检查工作，并按董事会章程领取红利，一直持续到1960年。
　　本节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