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亲 母亲倦曲着身子,躺在凉椅上,轻轻的咳了两声,嘴巴张了张,好像要讲什么,却又紧紧的闭上了。 儿子程三走到母亲身边,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两只脚缓慢地移动着,声音小得几乎只有他自己听得到,说妈,您老人家不要生气了,是我错了,我把手头的事做完,马上就去,好吗?真的,我保证! 母亲干脆把两眼闭上,嘴里却不轻不重地说,人长大了,翅膀硬了,娘管不了了。良久良久,才又长长地叹出一个字,咳! 程三听了,心里好难受。 母亲生气不为别的,就是要儿子去相亲。儿子程三今年三十岁,身高一百六十厘米,被当今淑女称为三等残疾,可他偏偏又是一个争强好胜的角,一般的女孩,他还看不上。他有他自己的标准。母亲三番五次找人帮他物色人选,都被他找出种种理由拒绝了,弄得母亲好被动。你说母亲能不生气么? 其实,程三心里早就有了小九九,只是母亲不知道。去年,对门的婶婶家里来了一位女客,只见了一眼,他就认准了她,在心里不止说过一百次,说这一辈子非她不娶。虽然,他被母亲逼着去相亲,可他老是拿她做比较,他的心里已经容不下任何那怕再漂亮百倍千倍的女孩子了。弄得母亲有些疲惫,可他好像心中有数样的,一天到晚一点也不着急。 从那以后,程三有事没事就会想着那个女孩,鹅蛋型的脸蛋非常好看,两只乌黑发亮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高高的鼻梁嵌在白晰的脸盘正中,给人一种阳光,大方又善解人意的感觉。一根长长的辫子吊在齐腰下,头顶上系着一根红头绳,一件红底白园点的大襟红花衣服配在身上,看上去,立刻就会让人想到京剧《红灯记》中的李铁梅。她的步子总是那么轻盈,从他面前经过时,只一晃就进了屋。可就是这一刹那,她的大致轮廓便奇迹般的拓印在他的脑海里,特别是她那副有弹性的胸脯以及肥硕的臀部深深地吸引着他,世界上居然真的有如此天仙般的女子。他感谢上帝赐予他这样的眼福。 于是,程三不动声色地开始了他的计划,有事没事就去婶婶家,特别是喜欢跟婶婶的崽女一起玩,玩到最开心的时候,就会拿出饼干或者糖粒子,在那个年代小孩有糖吃,是件让别人好羡慕的事!不知不觉中,小弟小妹蜂蜜一样地黏住他。婶婶也知道程三的意思,只是没有戳穿而已。回到娘家后,也确实跟自己的姪女提起过几回。 双抢的时候,天还没亮,他就帮着叔叔婶婶扯一担秧回来。叔叔说,噫呀呀,程三呐,你这样帮我,是有什么目的吧? 程三不好意思了,吱吱唔唔的,那里? 叔叔拍了拍程三的肩膀说,别不好意思了,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之所以拒绝你的母亲给你提亲,就是因为你心里有了她,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被叔叔说中了,程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一只脚在地上不自觉的画着圆圈,一个大男孩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婶婶跑出来打园场说,三,肚子饿了吧,来,到婶婶家吃碗甜酒稀饭,几好吃的。婶婶又冲自己的男人白一眼说,还愣着干什么?连不懂事,亏你还是做叔叔的,你也吃早歺去,春耕忙忙的,还在这里打哈哈,你看我们的程三啰,又懂事又勤快,已经扯一担秧了。叔叔只好跟在婶婶屁股后面,举着手要打程三。程三躲闪着。吐出舌头朝叔叔做个鬼脸,意思是说,你敢!叔叔不服气,拎着程三的耳朵往屋里走去。 说心里话,叔叔婶婶一直都有这个想法,自己的侄女要是嫁给了他,保证不会吃苦受罪。为此,几次到娘家都没有忘记给兄长提起,有意无意的让许秀灵感受着姑姑的家里有个后生,一表人才,勤劳肯干。许秀灵知道了,有事没事的真的就会借故走走,她的父母亲以为姑侄关系有所改善,暗自高兴,不过许秀灵确实比以往亲近了许多。一来好久才见姑姑一面,再就是姑姑家里有一个她想见的人。 曾记得第一次看到程三时,并没有姑姑说的那么好,虽然是国字脸,高鼻梁,眼睛和身高却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她那不屑的眼神让细姑想了好久,但细姑是个聪明的人,这种事情急不得的,得让其自然发展。她知道,程三不是让姑娘们一见就倾心的那种。青春年少的女孩子,往往注重的是外表,要想让一个女孩子一见如故,无非他有足够外在的吸引力。而三儿仅仅是个没有心眼又勤快的老实人。只有会过日子又有眼光的女孩才能看上他。细姑想,像他这样的,侄女的心还需要沉淀,还得有更多的时间去接触,去感知,才能慢慢体会,才会喜欢。然而,在一次插秧比赛中,程三敏捷的动着,灵巧的身形,那种庄稼人具备的潜能统统展现出来了。只见他屁股对着目标,左手拿秧,母指和食指快速准确又均匀地分着,左右手帖着水面,蜻蜓点水样的,只几十分钟,一个又长又直的标准厢就插完了,把两边比赛的人甩得远远的。许秀灵吃惊地看着他,脑海里潜意识的发生着变化,这才停住了脚步,才多看了几眼。然而,在之后的接触中,才知道程三不善于言谈,但他的眼里时时都流淌着真诚。有时候,一个动作都会让她感慨万端,甚至无法自己。到后来,见到程三的时候,就会兴奋,就会莫名其妙的脸红心跳。想到他,她脚下的步子也会不由得轻盈欢快起来。 原先到了天黑,胆子小得简直没办法形容,现在,这条路不在漫长,隔三差五的找个借口就过来了,明明走到半路上,天色就会暗淡下来,可她依然不听母亲的劝阻。父母亲虽然感受到女儿的巨大变化,却根本没往这方面去想,反而觉得女儿长大了。 最近,程三的变化也大,收了工之后,还要砍担柴火回来,只要是晴天,天天如此,见此,母亲说,三儿呢,最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呢? 程三吃惊地看着母亲,脸红耳热的,真是神仙啊!可程欣说,妈,您怎么会这么想呢? 最近看你每天发闷狠,心里没事能这样吗?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程三向母亲走近一步,说妈,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想到许秀灵,脸上透着醉意,一下子找不到词了,只是说,没什么,真的。 越是这样越是让母亲疑惑,母亲说,我是个捉鬼卖的,你还到我这里卖鬼,未必有什么事不能对我说的? 这是心里面的秘密,现在还不能说,等成功了,一定给母亲一个惊喜。现在,母亲这样问了,就说明她老人家还不知道嘛。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程三不知道怎么说,通过叔叔婶婶几次撘桥,虽然近距离地与许秀灵接触过两回。这种近距离只是在叔叔家里的饭桌上,四方桌子面对面吃过两顿饭,两个青春的灵魂就有些感应了,居然都有些按奈不住那种灵犀的涌动,那种对幸福的渴望总是令人神往。然而,刚谈恋爱的年轻人,总是不满足于短暂的见面,要是有几天没有见到,就像犯了烟瘾的人,总想着去看看心里面的那个她,多隔了几天,就会有些魂不守舍,不知如何是好。现在的程欣就是这样,在想看又看不见的情况下,往往遥寄相思,他总觉得,许秀灵会像故事里的仙女一样,会在某个瞬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于是,在出工做事的时候,他的眼睛总会不自觉地朝着许秀灵家的方向看上几眼。收工回到家,他又手不停脚不空的拿着镰刀去往那个方向,朝思暮想却又总是难得相见,他不得不借助这个由头来发泄自己。 这种矛盾的心里,连自己都无法说得清楚,又怎么能跟母亲说得明白呢? 这一天,真的是运气好!当程三梱好一担柴,准备坐下来休息些许片刻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又一次有些失望地看看暮色,圆圆的月亮挂在树梢上,大地如同白昼。蓦然间,他看见他爱看的那个方向真的飘过来一个白色的圆点,定睛一看,圆点越来越清晰,那个身影让他好一阵激动和兴奋,他有些按奈不住了。忍不住唱着《白云深处的秘密》: 一轮明月高高的挂在树梢上 地上的玫瑰正绽放 我的心已经荡漾 弯弯的月亮 您又为何如此酣畅 此时此刻 我看到了群山起舞 我听到了流水欢歌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到来 这一切让我活力四射 我幸福得就像置身在云里雾里 这一刻 我倍感亲切 我要追随你的足迹 发誓让你做一个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嗨哟哟 心花怒放 情不自禁 我的心已经与你贴在了一起 心跳的频率不会骗你 白云哟 月亮哟 白云深处的秘密 我不会告诉你 嗨哟哟 满心欢喜 我会悄悄的告诉你 我心里的秘密 心跳的频率不会骗你 随着程三欢快而抒情的歌曲刚刚唱完,许秀灵已经来到他身边,羞涩的说,三哥,你还会唱歌呀!还居然唱得这么好! 程三脸红了,哪里? 许秀灵吃惊地望着程三,心里跳动的频率也在加速,她瞬间捉住程三的胳膊说,三哥,三哥,我......我...... 嗯,你,你说嘛。 许秀灵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她借故这样走来走去,不就是想多看几眼眼前的这个人么?她顿时睁大眼睛,蓦地有种扑上去的冲动,然儿,她再大胆也没有这么做,她怕吓着他,这个木讷得不能再木讷的人,真是老实得可以。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一直在温暖着自己,因为他,自己那个看不见的世界,才有了希望。现在,她正用火辣辣的眼睛盯着他,心灵深处弥漫着不易发觉的心痛。她一路走过来,没有看见第二个人在月色中流汗,许秀灵睁开好看的画眉眼,柔情地看着程三,她想豪无保留地宣泄自己的情愫,紧紧的抱他一回,感受一下彼此的心跳。可他毕竟是个女孩子,那种青春应有的羞涩占居了上风。不知怎么的,她有点心疼的说,三哥,回去吧!我来帮你挑怎么样?她言不由衷了,这话说出来连自己听了都有些别扭,看来,这种突然的遇见,确实是一种意外,这种意外让他好一阵兴奋。 程三沉浸在这种突然的喜说中,他嘴上不说,但心里面的幸福感一直绽放着,他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嘿嘿,许秀灵笑了笑说,三哥,这么大一梱,不然,我可以帮你挑的。 程三柔情地看着许秀灵,他有很多的话想对她说,可是,这突然的遇见,实在太仓促,太激动了,那些平时想好的话竟然会这么不争气,竟然会在这一刻忘得一干二净,他的右手在后脑勺上不自然地晃荡着,他想保留住这种美好,至少要把这种幸福的感觉拉长一些,他天天这样做,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当他听到许秀灵说回去吧,顿时有些失落,原来幸福就像泡沫,触碰不得,一旦触碰就会即刻消失。 是啊,他确实有一肚子的话,他想在两个人单独的时候,痛痛快快的说给她听,今天正可谓是天赐良机啊!想不到的是,这突如其来的相遇,让他好兴奋!好激动!这种激动就像小溪里的激流,把他心里的话冲洗得干干净净。他只有木讷的傻傻的呆呆的看着她。 越是这样,许秀灵反而更加喜欢,更加爱他。 可是这些,他的母亲一点也不知道。这时,屋外,叔叔喊着程三,一声比一声大。把程三从记忆里拉了回来。 程三一边回答,来了来了,一边往屋外走。 母亲从凉椅上弹的一下坐起来,又听到叔叔喊程三,她警觉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刚才还板着个脸孔,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就像变了个人样的,唱着小调,像戏台上的演员走台步,轻松而欢快的在屋里屋外来回穿梭,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她老人家有些按纳不住心中的喜悦。她不得不立马站立起来,在里屋的柜子里倒腾一会,终于找出一套存放很久的新衣裤。 程三看着母亲,瞪大眼睛说,妈!新的?我怎么不知道? 母亲瞟儿子一眼,你知道什么?你只知道吃,只晓得让我怄气。可脸上洋溢着不易察觉的幸福,她正话反说,依得我啊,懒得理你。 程三迫不及待地拿了母亲手中的衣服,又迅速地穿上,刚好合身。他立刻百倍地精神起来,说妈!这回,我一定不辱史命,给您老人家带个好媳妇回来。 母亲看着儿子,幸福感由然而升,到底长大了,藏得住话了,仼由母亲为你担心,却没有流露半点痕迹,哎,嘚嘚,管他呢,只要他喜欢,只要成了就行。 叔叔在外面催捉着,走吧走吧,现在的太阳好毒的,人家说赶早不赶午。程三提了东西,挪动了脚步,又旋即车转身,紧紧地拉住母亲的手说,妈,您真好! 第二章 母亲的心事 程三走在石板路上,心里不断地叹出兴奋,长这么大了,第一次穿上新衣服,还是妈妈亲手做的,人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裳,这话一点也不假。他上下不驻地打量着自己,不觉有些飘飘然,一时之间,徒增了无穷的自信。 曾记得第一次去相亲,也是母亲给他做的裤子,那是用日本进口的尿素袋子做的,本来是米白色的,分两次染成,染底不一致,成色深浅分明,他走在相亲的路上,坐在凉停里想着心事,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不对劲,他当然知道母亲是用了心的,就是这个尿素袋子,没有关系没有面子还拿不到哩,可他还是无法面对!他把烟蒂往地上一丢,狠狠地踩灭了。感概万干,堂堂一个男子汉,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老婆孩子?他发誓,如果不改变自己,决不找女人。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面朝黄土背朝天,却始终没有改变现状。田里的禾苗总是不争气,一萖长着两三线,一线长着两三粒,草比禾高。村子里不知那个有点才气的小伙子,在生产队公佈的财务栏两边,不伦不类的写了副对联: 年年无望年年望, 处处难寻处处寻。 形象地概括了当时的情景…… 曾经,他也学着村子里其他的人,在自留地的周边削宽一点点,以为只要能多栽一蔸两蔸南瓜茄子就能改变自己。他也学着他人在家多养几只鸡,说是鸡屁股银行。可是,在那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年代,母鸡不生蛋,人屙的屎跟牛粪一样的,闻不到臭味,连庄稼也出现生长不良。再加上,你的周围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社会主义社会就是怕资本主义抬头,资本主义尾巴割得不彻底,共产主义社会就难以实现,人民当家作主就是一句空话,地主资产阶级就会重新抬头,广大人民群众就会吃二遍苦,受二遍罪。所以,大家只能勤勤肯肯地在生产队里出工出力,面朝黄土背朝天,月月出满勤工。但让大家疑惑的是,一天到晚的在田地里干活,怎么会出现温饱不济?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得水肿病?一年到头,一个正当年富力强的劳动力还会超支? 程三不知道。既便知道又怎样?上面会允许他搞自由主义吗?他只能像大家一样,一起出满勤工,发狠做事,可日子却一天不如一天。 好生走路吧,叔叔提醒他,程三抬头望着叔叔,才知道自己走神了。 母亲目送走堂叔和三儿,等他们转过村前的那道弯,她的心里就已经开始盘算着叔侄俩到家的时间。她猜想,她有一种预感,她的儿子今天一定会带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来,这是上帝的恩赐。要真是这样,她的苦可就没有白吃,她在心里无数次地祷告。…… 她十四岁嫁到程家,生下儿女十四个,到现在仅存四崽一女。她常说,命大的才能活下来,可就是活下来的,也没少吃苦啊。猛然间,她揪住胸襟颤抖着,刺痛轰然一下袭击着这个吃尽人间苦难的老人。灼热的眼睛顿时模糊了,她仿佛又看到一个高高大大一脸稚气的小帅哥,连续五天没讨到一口饭,饿得天昏地旋,坐在树下已经没有站立的力气,他往肚子里咽下什么,可是口干舌噪的,他望了母亲一眼,极力想表达,渴望的眼神好像在说,要是能吃口饭,死了也值得。母亲看着自己的崽好心痛,这是在割她的肉啊!当时,正是全国闹饥荒,人人危在旦夕,自身难保,别人又怎么能舍得分一杯羹给他呢?哎!母亲长长的叹口气,都是做娘的不好,没有能力,害了你了!程母无力地把竹筒里最后的水倾尽,也只能够让他用舌尖舔舔。不仅如此,长时间的高烧已经感染了肺部,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可以说是病入膏肓,她紧紧地抱着奄奄一息的崽,无计可施,她的儿子也几乎看到母亲那种钻心的疼痛,说妈,我要喝水,他并没有说要吃饭。母亲望着儿子,她当然知道,只是点点头,心里的痛只能藏得深深的,却怎么也不敢说话,因为,一旦张嘴,泪水就会忍不住滑落下来,她怕被儿子看到,怕儿子知道自己病情很严重,就会失去了求生的信心。 然儿,当母亲扶着路旁的苦柃树站立起来的时候,最终还是忍不住哭泣。她踉踉跄跄的找水去了。 当母亲带着水回到儿子的身边时,见几只苍蝇停在儿子的脸上爬来爬去,她急忙用手驱赶着,这些可恶的家伙,不一会儿又飞拢来,她吃惊地推了推,怎么会没有动静去呢?一种不祥的预感让她老人家心惊肉垗,她紧紧地抱住孩子。可不管她怎么呼唤,孩子一动不动的,她惊呆了,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良久,一种钻心的痛疼刺激着她,她无法自己了,她只喊了一声,儿啊!就昏厥了过去。…… 天底下的灾难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地降临到这个无助的女人身上?她似乎没有了眼泪,她男人的去世,几个子女的相继离去,她麻木了,呆视了,不哭不闹。她神思恍惚,暗无天日。看到母亲这样,大儿子程豆寸步不离地跟在母亲身边,他不敢放松警惕啊!他怕眨眼的功夫,就会失去母亲。可他毕竟还小,这种精神上的痛,他分担不了,他只是时不时地往母亲怀里靠靠,也就是这个举动,无形中给了母亲莫大的安慰,也就是这种慰藉让她老人家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她最终在丈夫的坟前呆坐了两天两晚,又安安静静的睡了两天,她最终想到,就算是为了活着的崽女也不能就这样倒下去,她是这些孩子们的依靠啊!…… 就这样,她硬撑着,一大家子人,老的老小的小,靠着她勤俭持家,衣服裤子先给老大做,穿旧了不能穿了,改小一点给老二穿,老二不能穿了再改小一点,依此类推,真可胃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吃的就更不要说了,那个时候的苦啊!山上的野菜野草,只要是不毒死人的几乎都吃过了,糠壳在别人家是给猪吃的,她却说是败家子,再磨细一点做成糍粑,好吃啊!一家人围着桌子吃得津津有味,可到了第二天,阿屎就困难了,任凭你怎么使劲,眼珠子鼓出来,肛门肿涨得受不了,就是屙不出丁点大的屎来,母亲拿根坚硬的铁棍子一个一个的去刁,才刁出好小一粒,比兔子屎还小。他们又去山上挖老米,说是神仙土,像吃糯米饭一样的,吃是好吃,可也是阿屎困难! 见她这样,有些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想办法帮扶一点。也有人说,这样长时长日也不是办法,不如送两个出去,别人养着,说不定还有营生(当地土话:有过好日子)。程母听了,愤怒的双眼充血了,说,就是饿死,我们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 也有的人上门说,你年纪轻轻的又这么漂亮,不如找户人家嫁了吧?程母叹口气,是啊,守寡守寡,胜过吃生粑(当地话:刚屙出来的大便)!是啊,她也想脱离苦海。但是,她只要想到自己的儿女们,咬咬牙,拒绝了。这个伟大的母亲,用母爱支撑着,在这种环境里,日复一日,年复年的,孩子们一个个的总算是长大了。她的心里一直有个信念,等儿女们长大了,就有日子过了。 现在,她又有操不完的心。既然长大了,不能一个一个的打光棍呀,急了这个急那个,嗨! 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怎么了?她摸摸脸颊,滚烫的泪水模糊了眼眶。 妈!妈!您怎么了?大儿子程豆正好收工回到家,见母亲泪流满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得打着哭腔大声喊道。 母亲回过神来,五个手指拼拢,伸开巴掌胡乱地在脸上来回扫荡一下,说没什么,是高兴,哎,是高兴。还说是程三今天相亲去了,下午就会回来,是叔叔带他去的。 程豆拿一把椅子,与母亲平放着坐下,说妈,如果我们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您老人家尽管骂,实在不行,您还可以打我们,但不能一个人独自怄气。母亲抚摸着程豆的头,心里说,你们一个一个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又这么乖巧听话,娘怎么舍得打你们呢?母亲告诉儿子,说今天程三确实是相亲去了,娘有预感,会成功的。今天准备了几个菜,还有酒,你要告诉你老婆孩子,一起围着桌子热闹热闹。 程豆听了,确信母亲是高兴得,也就放心了,说妈,那是自然的,好久都没有喝酒了,今天可以解馋了。 听了儿子的话,母亲心里涌动一种滋味,这种滋味却有些难受,她觉得自己的责任重大,她再次抚摸着儿子的头说,崽呢,喝吧,多喝点,只要不深醉就行,娘啊,就盼着你们兄妹几个,一个个健康成长。 程豆像是想起了什么,屋里屋外扫视一眼问,妈,都这个时候了,小弟和小妹呢? 妈说,这两个水浸鬼,你说会到哪里去呢?肯定在河里啰! 母亲和村子里其他父母一样,打是爱骂是亲。心里可甜着哩。 小弟小妹确实在河里,他们真像水里的精灵。吃了饭,帮家里把家务活干完,就脱了衣服扑通一声跳到水里。顷刻间,明镜般的水面碎了,躲在石头边的螃蟹迅速地缩回到洞里,小鱼小虾箭一般蹿到另一处,水里面的小动物暂时躲到它自己认为的安全地带。这里的人们就是这样打破了这水域的平静。他们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他们都喜欢在河里捉迷藏,玩游戏,捉小虾,抓鱼。玩累了,摊开四支在光溜溜的青石板上睡一觉,这里才是他们幸福的乐园。这条河,河床约莫五十米宽,江岸两边的古树向河中间斜斜地交叉着生长,郁郁葱葱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把河流严严实实的罩住,到了夏天,辛苦了一天的人们,总是喜欢在这里洗个凉水澡,或者在青石板上睡个懒觉,确实舒服极了,一时兴起,大家围拢来,摆龙门阵讲一些津津乐道的故事。特别是鬼神之类的故事,他们最爱听了,他们说,这些故事越怕越爱听,越听越怕,却都喜欢这种感觉,到最后,把讲故事的人围了过水泄不通。收获的季节,两边的树上结满了各种各样的野果,这些小孩子就成了精灵古怪的美猴王,从这个树跳到那个树,欢快得不亦乐乎。河水浅的地方不足五十公分,最深也就两米,水底下铺列着参差不齐大小各异无规则的鹅卵石,那些蚌虾之类的小动物一般都藏在石头下面,如果你勤快,搬开石头一看,保证有收获。要是把脚浸在水里,那些小鱼小虾蹭得你痒痒的。水清澈见底,喝一口清甜的。 河道两边这里那里有数不尽的泉水井,这里的人们大多数围绕着这条河流而居,上万纯朴的乡民就在这片富饶而美丽的土地上安居乐业。要是谁家小子犯了事,正好碰上自然村管事的,只要往你面前一站,说吧,你是自己回村里汇报呢还是由我带你去找村长?那可不得了了,立即感到问题的严重性,说下次再也不敢了。如果有谁家孩子读书得了第一名,谁的子弟当兵去了,整个河流两边的人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程家的程欣到省城读书又分配在省城工作,便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江岸两边的道路铺设着青石板,这是当地一条最奢侈的道路了,到了夏天,打着赤脚在这里行走,光溜溜的特别舒服。加上知鸟青蜻此起彼伏的鸣叫,恰似交响进行曲。给人一种极大的精神享受。一些想见世面的人就是沿着河岸往西,再往西。解放初期,这里曾经是山溪洞苏维埃政府,后来政府搬迁了,人们只知道叫山溪洞,曾经在中国地图上还查得到这个地方,可见这里并不一般。 小弟小妹就是在这里玩耍,他们也捞一些小鱼小虾改善生活,跳皮的时候,在河中央的沙洲上挖一条小水沟,专门引诱那些爱动的条子鱼,他们常常在上水口挖一个小口子,再放一些有气味的东西,比如鸡鸭肠子之类的,这些小家伙闻到了气味,全然不知道这是陷阱,都争先恐后的往里挤。这时,突然把上流水源堵死,只见小沟里白花花的全是鱼。这些东西既能改善了伙食,又可卖些钱什么的,真是好极了。 小弟小妹知道,大人们弄钱不方便,一家一户规定了,一年一度只能种几萖辣椒几萖茄子,上面还定期检查。小妹天真的问大哥,为什么可以养两头牲猪? 大哥说,一头是国家任务,一头是用于改善生活,比喻,要买食盐,买布,买鞋,碗之类的,一家老小生活质量的好坏,全靠这头猪。妹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反正大人们不能在外面搞副业弄钱,这样会挨批斗的。 小妹突然睁大眼睛问,细哥,回去么?午饭时间早过去了吧? 细哥一惊,糟糕,快快!妈妈一定着急了。 两人赶紧起身,急急忙忙的一前一后,走着跳着。木桶里的小鱼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不停地相互碰撞着。看样子他们今天的收获还不小。 小妹叫程丽江,扎两条小鞭子,和哥哥们一样,小国字脸,说话的时候,口齿非常清楚明了,人称小男孩,既精朋又能干,鬼点子特别多,碰到什么事情,特别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 现在,她跟在细哥后面,样子可怜兮兮的。刚进屋,就看见母亲坐在围椅上,阴沉着脸,不说一句话,食指不停地敲打着凉椅的扶手,兄妹几个看到她这个动着,就会立刻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细哥向前走一步说,妈!今天不关妹的事,全是我的主意,要罚就罚我吧。说着,他把裤子往上拽了拽,双膝已经重重落在地上了。 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母亲只是想告戒他们,要他们今后注意一点,没想到这个细崽抢先站出来,英雄救美样的,把妹妹的错全揽了。 母亲本来想栏着,无奈程武速度太快,她知道细崽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是怕妹妹吃亏,他认为自己长得武高武大,受点罚没什么关系。 母亲问道,程武啊,我平时最讨厌的是什么? 程武低着头,吱吱唔唔的,头上开始冒出汗了。 妹妹抢先说,做人要诚实。 母亲温怒,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实话?说!母亲突然严励起来,小妹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打着哭腔说,妈!我以后保证不到深水区玩,再也不让您担心,今天确实是我的主意,您就原谅细哥这一回吧。 母亲把程武扶起,说兄妹之间互相帮助是对的,但要讲原则,不能对错不分,这样不是帮她,是害她,听到了吗?!程武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母亲转怒为喜说,今天你三哥会带女朋友回来,你们要好好表现,帮妈妈多做些家务事,像挑水,扫地,喂猪都要做,还有对面山坡上那块地,我刚刚除了草,不润水的话,可能会受影响。他指着程武说,你挑担水去吧。 程武点着头,欢快的找工具去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母亲坐在大门口,心里在想,老三他们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她蓦然荡漾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 第三章 情不自禁 程三走在相亲路上,几十里山路对于一个农村人来说,轻轻松松,这条路每隔十里就有个凉亭,走累了,来雨了,还可以在里面坐坐,休息一会。路是老一辈人用青石板铺就的,早就被这些来来去去的人们踩磨得光滑澄亮。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的,树林里微风吹过,青山里的古树让太阳光只渗透进星星点点,走在这里既能感受着大自然的美妙,又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特别此刻的程三,美滋滋的走着,他的心早就飞到石头村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许秀灵,马上就可以相见了,他的心里已经荡漾着无限的甜蜜与快乐。 果然,当程三和叔叔转过一道弯,隐隐约约的看见禾坪上的人,再走近点,许秀灵已经看出是程三,羞涩得移步轻涟,已经向母亲发出了家里来客的信号。程三看见她,上穿一件月白色的确良衬衣,下穿阴丹仕林布裤,鹅蛋型的脸蛋白里透红,洁白的牙齿整齐地排列着,微笑时,八颗牙齿恰到好处的露在外面,像是受过专业培训的迎宾小姐,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烫着长长的波浪,显得凌乱而有致。此刻,她落落大方地站在程三和叔叔中间,甜甜地冲他俩笑了笑。瞬间,程三像喝了酒一样,幸福得有一种醉醺醺的感觉。 越是这样,程三的心仆通仆通的猛跳着,脸也羞得像只大红虾,两只眼睛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双手极不自然地垂吊着。 见此,叔叔说,三,看你这么紧张,来,我给你讲个故事,放松放松一下。 嘿嘿,你说,我听着。 那我就讲了啊,从前,有个老汉生了四个崽,非常的有才气,可就是太懒。这一天,父亲叫四个儿子去割青草,只见他们懒洋洋的来到田矿边,见到草,老大说:这块青草深又深。 老二叹息一声说:只怕里面躲蛇精。 老三赶紧说:要是被它咬一口。 老四长叹一声:唉!害我这一世营生。 几兄弟回到家里,父亲见他们一个个空着两手,就说,叫你们去割草,怎么啦?这个怂样?几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把刚才的情景重新演绎了一遍。父亲听了,又好气又好怄,看你们一个个的都很聪明,却懒得屙血,还是去做点生意吧,之后,真的给了他们每人一些银两,说自己谋生去吧。 四兄弟拿到银子,背着包袱,刚走出大门,望一眼天空,老大吆喝一声:东边阴沉沉。 老二接着说:西边起乌云。 老三抬起头:南边下大雨。 老四大喝一声:看来,今天有生意也做不成。 于是,几兄弟又回到家里。老父亲见了大动肝火,要你们去干苦力,吃不消也就算了。现在,要你们做点动脑筋的事,也不肯动,还要找借口,你们这是想气死我啊!一气之下,他老人家把这几个不成器的家伙带到县太爷大堂之上,以便出口恶气。谁知,他们刚到公堂,老大跪拜:堂上一只鼓。 老二接着说:鼓上画老虎。 老三随口说出:今年当知县。 紧接着,老四说:明年当知府。 县太爷被他们夸得笑眯眯的,当知县听到原告诉完之后,不但没有批评年轻人好吃懒做的坏习惯,反而迁怒于老汉,只听得惊堂木一响,县太爷大声喝道,原告听着,你既然生了他们几个,而他们一个个的都是天才,为什么不送他们去读书?反而来此告刁状,真是糟蹋斯文。左右,给我重杖四十,惩你不教之过!可怜的老汉被打得血肉模糊,疼痛不已,连走路都走不稳了。看到这一幕,老大说:爸爸走路斜呀斜。 老二说:屁股打了四十下。 老三说:原告反而成被告。 老四拍着巴掌笑:真是不打不得怕。 叔叔讲完,许秀灵大笑不止,程三却说,好在这是个笑话故事,这几个没用的家伙,真是没大没小,没有教养,会遭天谴的。 许秀灵见三哥一脸的严肃,吓了一跳,但同时感到他是个十分的孝顺的人。心里不禁又多了几份敬佩。 他们说着、听着、笑着,紧张的情绪不知不觉的就没有了。 许秀灵看着程三,脚下的步子不禁轻盈起来,来来往往时,跟着屋外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不停地哼着: 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 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 ...... 声音柔和,婉转动听。程三完全沉浸在她的歌声中。他在想,遇见她,这是哪世修来的福份?若我能娶到她,一定要让她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吃饭的时候,他还沉浸在刚才的遐想中,以至于叔叔和她爸妈讲些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叔叔为了他,讲了一大堆好话。当许秀灵的爸爸问到他家里的经济状况时,叔叔说,会娶的娶人,不会娶的娶家,反正呢,我两头都是亲戚,肯定喝两杯茶,欺矇柺骗的事我说不出口。今天,我只是给你们打个引子,最后决定还是靠你们自己。声音平和,没有半点倾强和压抑。 屋里静悄悄的,婚姻本来是件大事情,任何一个做父母的,为了子女的幸福,不得不慎之又慎。 叔叔说,人呢,你们也看到了,当然家里的情况,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这是实话,没有半点夸张,但是这种话语说得太笼统,对方一时又找不到更好的词剥回去。再说,程家的情况他们也略知一二,虽然隔了好几座山的路程,在农村,好事坏事都传得远。但许父有自己的原则,他得有自己的标准。 许秀灵根本就不管这些,她躲在屋里的暗处,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程三,她多么地希望父母那一关能轻松通过。 只见父亲紧锁着双眉,已经叭答叭答吸了三筒烟,那个决定却总是悬而未决。 叔叔继续说,要不这样,先接触接触,相互了解,合适的话就交往。程三这小子呢,别的什么都好,只是矮一点。矮点也沒关系啊,这才是浓缩的精华,长得高大又吃不得一口,我的眼睛很准的,一般不会走样。他人老实,聪明,能干。 许秀灵的父亲终于放下长杆烟筒,可能是因为老实这两个字打动了他,他正了正身,抬眼瞄一下姑父,又看一眼埋头坐在那里脸红心跳的青年哥哥,心里在说,小伙子确实是那种踏实过日子的。只见他咳嗽一声喊道,妹子!妹子! 许秀灵快速的应道,哎!爹,什么事啰?声音清脆,娇柔甜美。 父亲噜噜嘴,示意女儿,女儿反问道,爹!你要我说什么啰? 其实,听话听音,罗鼓听声,父亲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了,女儿的心早就飞走了,但他还是硬着喉咙说,这样吧,妹子!你就跟着去一趟,到了那里,眼睛要观场,你也不小了,不要总是疯疯癫癫的,要不然,吃了亏没有人救得了你。听到了么? 女儿心里就像绽开一朵芙蓉花,她长长地吁口气,是!爹爹。说完,十分搞笑的敬了一个军人礼。 程母坐在大门口,已经不只十次瞭望着石板路上转弯的那个路段,天就要落黑了,三儿和叔叔却还没有回来,凭着她在这个村庄里几十年的生活经历猜想,她知道姑娘一定会来的,只是白天来,眼睛多,怕羞。年轻人嘛,第一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不害羞才怪哩。她老人家想,如果女方没有这个意思,程三不会等到这个时候,应该早就已经到家了。想到这里,她有些按奈不住心中的激动和兴奋。 她之所以如此这般看重三儿的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五兄妹中,他是最矮小的一个。还记得当年,正是程三长身体的时候,家里断了粮食,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饿得奄奄一息,不久因为营养不良,得了重病,撘帮在国营单位的叔伯舅舅,当时是单位的领导,帮了个大忙,捡了条小命。可不知怎么搞的,那场病魔之后,总是不见他长高。 现在,当她听到有些姑娘们跟他开玩笑,戏称他是三等残废时,心里急得不得了,生怕三儿这辈子真的娶不到媳妇,她老人家怎么也坐不住了。为了他,晚上老是睡不着觉,媒婆找了一个又一个,可三儿总是跟她作对似的,对她的热情总是爱理不理的,弄得她好为难。 她想,一旦三儿这事落实了,心里也就舒畅了。 她在想,大崽程豆早就已经结婚,并且生下明明和亮亮,两个可爱的小家伙,整天围着她老人家转,奶奶长奶奶短的,既活泼又可爱。要是那天没见着,心里就显得空荡荡的,失魂落魄的丢了魂一样。 二崽程欣就更不要说,虽然是社来社去的大学生,却被留在省诚工作,每月拿着政府发的薪水,吃着国家供的粮食,住着单位分的房子,过着没有日晒没有雨淋的日子,这是让多少人羡慕不已的事情。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沾沾自喜,特别是村子里那些人在聊天的时候有意无意提及他,那种骄傲那种幸福感就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村子里的人教育子女也喜欢拿程欣做榜样,说原先的程欣是如何的耐得住寂寞,不仅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最主要的是吃得苦,一天到晚都看书,他有一种奋发向上的精神,人活着不就是一种精神么?仿佛他就是全村人的榜样。山溪洞人的骄傲。 当然了,想到在省城里的二崽,他的缺点并不少,这么大的人了,婚姻问题却总是不管不顾,每次写信过去,他总会找一些理由来搪塞,但是,她知道,她不是那种衰老到没有感应的老人,他身边不缺美女。她自我安慰,她也学着程欣,说面包总会有的。 细崽和女儿还小,暂时还不要她操这份闲心……所以,她想一旦三儿的婚事解决了,心就可以放一放了,也想和其他老人一样,到城里去享几年清福。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天完全黑了下来。突然间,母亲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猛然回过头来,果然看到程三,他的身边还真的倚着个大美人,见了母亲,深深地鞠了一躬,又甜甜的叫了声娘。她呃呃地应着,幸福感由然而升,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啊!两只手迅速地往围巾上反复地擦了擦,就情不自禁地猛的抱住了许秀灵。 程三说,妈!你把人家弄痛了。 哦,母亲回过神来,她老人家只顾高兴,用力太猛,却浑然不知。老人哦了一声,垂下双手,激动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说好,好,坐,坐啊,把她兴奋得哟,不知道怎么表达了。 吃了晚饭,周围邻居,跟程三一起长大的,听说他找了女朋友,都陆陆续续地凑热闹来了。他们坐在屋里抽烟,剥花生瓜子,谈笑风生,好不热闹!许秀灵俨然是个主人,落落大方地忙前忙后,一会儿添水,一会递烟。这些青年后生不时地用眼睛瞟姑娘一眼,他们都暗暗佩服程三找了个漂亮女人。 有些爱玩的,干脆架场,把桌子拖到屋中间,开始洗牌了。 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心里时不时的叹着兴奋,把水烧好之后,又炒瓜子花生,这是大喜的日子!兴致到了极点,有这么多人为她冲喜,她觉得特别有面子,特别是看到许姑娘,她心里简直就是绽开一朵芙蓉花,这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的,论形象,气质,人品,举旨,这方圆十里之内,绝对数一数二的。难怪三儿会如此倾心,连她老人家看了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只几个小时,更亲密得已经是一家人了。小弟程武和村子里的人说说笑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把过来玩的人的情绪调到最高。猜拳喝凉白开水,这些连平常都不愿玩的游戏,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玩得津津有味,所来的年青哥哥们,都有意无意的表现到极致。这些蠢家伙,都想吸引住美女的眼球,好象有美女多看自己一眼,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荣耀。妹妹程丽江靠在许秀灵身边,吵着她要玩这玩那,许秀灵不怨其烦的指点,现在小妹又吵着要许秀灵和她下围子棋,许秀灵看妹妹一眼,扬起巴掌拍着小妹的屁股,说这回要是输了,你就乖乖的去做作业。小妹使劲地点了点头。许秀灵被小妹拽着玩着,又哪有闲暇看他们? 母亲把正沉浸在甜水里的程三拉到一边说,三儿,这是我们家里的一件大喜事,等他们走了,你就写封信告诉你二哥,也让他高兴高兴,同时提醒他,他的婚姻大事要赶紧了,三十多岁的人了,不要再拖了。程三听着,脑売鸡扎米样的,放肆地点头。 许秀灵给父亲敬了个军人礼,这不伦不类的动作,弄得一家人都大笑不止,母亲坐在灶屋里,笑了好久,眼泪都笑出来了。程三看着这一幕,抿抿嘴,并不觉得那么好笑,他只是觉得许秀灵太美丽,自内而外散发出青春的活力,自始至终找不到瑕疵,简直是太美了,美丽得让他找不到词汇去形容。现在,从她那迫切的心情,完全可以断定,她对自己也是有感觉的,也是喜欢自己的。想到此,他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这是上帝的恩赐啊!可他是男孩,这种兴奋只是在心里闪烁了一下,瞬间就把心藏住,可就是这短暂而微妙的变化,已经让许秀灵扑捉到了,读懂了。她也在发生着变化,心里甜甜的,却假装没有看到,继续对父亲说,真的吗?这时候,她才看到父亲布满沧桑的脸上,同样洋溢着幸福感,她情不自禁又不得不有所顾忌,她再喜欢,也不能表现出来,她要表现出青春少女应有的矜持。虽然,她脸上的表情,和她绽放的心迹早就暴露了她对眼前这个青年后生的仰慕。 这些,父亲看在眼里,他有他的观点,他不能因为女儿喜欢,就听之任之,他必须把关。当然,通过个把小时的接触,对这个年青后生还是有了些了解,他在心里暗暗地点点头,可不会像女儿那样,把耐不住的兴奋表露出来,他故意巴答巴答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 没想到的是,刚做完决定,女儿就把外出的什物清理了,就已经站在门口了,比人家还要急性,说走巴走巴。 父亲摇摇头,当着客人的面,他不好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嘀嘀咕咕,急!急!急!就知道急,生怕嫁不出去,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个养不亲的白眼狼。 女儿脸红了,娇羞地站在门口,用双手蒙住脸,右脚却在地上猛抖两脚,娇滴滴的说,哎呀,爹爹!别个是怕天黑嘛。 父亲不做声了。他当然愿意看到女儿在自己身边耍娇,这是一种对幸福的释放,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崽女幸福呢? 待她们走后,老两口站在原地,目送着,就在她们转过弯的瞬间,看不到背影的一刹那,心就像被彻底掏空了一样,不适从地在原地站立很久很久,两人才慢慢的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屋里,明明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怎么会这般沉寂?特别是许福老人,他酸楚地扫视着家里,整个屋里,似乎并没有缺少什么,可他仿佛没有了一切。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几乎明白了,女儿才是他的全,部! 老伴泪眼婆娑,走到老头子身边,她也实在舍不得!但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千古不变的,谁也改变不了。她以前嫁给他时,她的父母亲还不是一样的难过?不是一样的眼睛都哭肿了!她推了推自己的男人说,只是住一晚上,明天就会回来。 许福老汉斜她一眼,看看自己,面无表情地随便找了一条登子坐下说,老婆子,话是这么说,可心里捞空的,难受哩。 第四章 想家的人 母亲要程三写信告诉的二哥叫程欣,这个让母亲牵肠挂肚的儿子又是她老人家的骄傲。 现在,他正坐在写字桌边看书,这是工作之外的习惯,他每天坚持看书学习,他觉得,大学期间的书本知识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在实踐应用和操作中,由于现代设备的不断递增,那些以前学过的理论知识,有些脱节,如果不注入新的内容,就会被时代所淘汰。他觉得学好知识,是一堂必修课,说大点是对人民负责,最现实的说法就是用知识武装自己,到哪个时候都不吃亏。 他给自己也下了个死任务,争取到明年的下半年,考取医学博士,他觉得这是立命之本,自己孤身在外,没有一身的本事怎么行呢?因此,除了保证睡觉的那几个小时,他似乎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被浪费。因为他懂得,自己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能够到省城工作多么地不容易,这在当时来说,要离开农村吃上国家粮那是比蹬天还要难啊!像他这样沒有靠山的人尤其如此,除了当兵,读书,就再没有其他途径了。现在,他既然能留在省城,就更应该懂得珍惜来之不易的一切,就得更加努力,为党为人民多作贡献才是。 自从他读大学到现在,整整六个年头了,都不曾回家过。他非常地想念母亲,他的兄弟,还有妹妹。为了学习,为了省点钱,他必须这样,也不知道侄子侄女长得怎样。去年,本来准备回去,已经写信告诉了家里,母亲知道后,天天数着日子过,一天盼一天的,可到了年关的时候,院领导突然通知,说洞庭湖发现瘟疫,将在省里各大医院要抽调一批工作人员下去。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时,母亲哭了,说是她把崽就给卖了,想见一面都难。他也很想家里,那些小时候的点点滴滴,他的同龄朋友,家里的每一个人。可是,出门在外,身不由己。他每天给家里写封信,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其实,说来说去都是些陈年旧事,几句老话,可他们就是不怨其烦,叨叨不休。 程欣知道,在外面工作,除了给家人精神享受,有一种旱涝保收的感觉外,却并不能为家里分担分毫。然而,精神上的压力其实比起在农村来说,何止百倍千倍?尽管如此,恢复高考的时候,他还是希望老三有些突破,考上大学。要知道,那个时候,读了中专就可以吃皇粮,安排工作,光宗耀祖。他不得不牺牲那些宝贵的学习时间,工工整整地抄写一本厚厚的《高考复习资料》,到现在,程三看到这个手抄本,既感动又佩服。只可惜当时正是农村双抢过后,正在与第一轮水稻害虫争夺粮食大战的时候,都在争分夺秒。驻点干部那个急哟,他们也在没日没夜的干,谁还会顾及到你的前途和未来?再说,当时的领导干部们只知道抓革命促生产。老三每天累得腰酸背痛的,倒在床上便乎乎地睡着了,哪里还顾得上考试?其结果可想而知,枉费了二哥的一份心意。 信件,程欣。室友曹辉站在走廊上,第二次告诉他,不知怎么搞的,程欣始终还没去取。曹辉怕弄丢,就隔着门缝甩到家里。 程欣展开信,微笑着,这可是家里写来的,内容并不多,主要是说老三找女朋友了,顺便提醒他,说他也已经老大不小了,不要再拖了,说母亲这次见程三谈了女朋友,是如何如何的高兴等等。 是啊!是应该找了,他程欣又何尝不想,可家里人只看到他的表面,他的难处又有谁知道?他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十几块,拿到这点钱,首先把这个月的一百个煤球,三十二斤大米的指标粮买进来,然后,诸如油盐等生活必须品买回家,多余的钱才敢计划零用,如果遇上来客,只有厚着脸皮向同事向朋友借,口袋里长期布挨布的,他哪里还有多余的钱谈恋爱?他总不能再伸手向家里要吧?要是那样,村里人会怎么看他?再说,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他不是不知道啊! 加上自己是农村来的,孤身一人在省城,门当户对谈何容易?城里人尤其怕找到农村的,拿着那点工资,一旦家里发生变故,就会一起变穷。虽然,他多次有谈女朋友的念头,一想到这些,他就放弃了。 再说,从毕业到安排工作,也不容易啊!留在省城,好一点的岗位,那些有头有脸的人,一个电话就解决了。他是农村来的,没有背景没有经济,就只有靠成绩说话。全省就这么一两个指标,你不努力考上第一名,怎么行呢? 由于上述总总,程欣实在是有苦难言不敢奢望,他又不能老是让母亲扫兴。现在看来,连弟弟都找了对象,要是还拖的话,就真的说不过去了,就真的算个不孝子了,他真得想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也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曹辉抽着烟,屁股靠在折叠好的被子上,两只脚摊开平摆在床前的四方櫈子中间,一副心不在焉,又目空一切的花花公子相,但他对程欣非常敬重,他也学着领导干部的话,说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他和程欣是室友,但不知道程欣是农村来的,程欣怕别人了解他的情况后,就不理他,看不起他,一旦别人问了,就会红着脸,声若游丝,说自己是广州的,好像只有这样才有地位,才受尊重!曹辉读书不怎么样,但他爷老子是南下干部,在省里很有威望,家就住在疗养院里面,是四合院,有警卫有司机,每个月一百八十元,一子一女,他条件优越,钞票每月按时到位,不愁吃不愁穿的,他根本就不理解程欣这样节约图的是什么?更不理解他的父亲,本来就在一个院内,还要把他安排在宿舍里住,这样也好,免得天天听他唠叨,可这老人,又说不放心,三天两天就往宿舍里跑,弄得曹辉好烦。 程欣说,百人怄百气,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我想见家里人,想得吃不下饭,想得睡不着觉。曹辉弹的一下坐起来,说想见面还不容易!回去一趟啰。真是喝凉白开水,饱汉不知饿汉饥,说得好轻松,可那白花花的银子,回去一趟,要计划多少时间啊!程欣本来想给曹辉谈收到家里的信的事,让他出主意,看来没有必要了,这个百事不管,万事不探的家伙,怎么会知道他现在的难处呢? 程欣吃了午饭,休息了一会儿,趁着今天星期六,打算给程三买套衣服什么的。唉!说自己穷,可家里更穷,只是家里人把话埋得紧,怕他当心,说家里这也有那也有,装得乐天派样的,程三原先不想谈对象,他是觉得自己太寒碜,怕丢丑,没有信心,自己的弟弟,一起长大的,他的脾气性格他太清楚了。 程武在家里排行老四,是兄弟中最小的,他起床后,想起昨天供销社唐经理告诉他,现在正在收购冬茅杆,如果发狠做的话,一天就能挣一块多钱。正好他知道云背山的岩洞边有一大片冬茅,可以挣不少的钱的。他爬起来,把镰刀磨得峰利的,才叫醒小妹,才告诉她,问妹妹去不去? 妹妹揉了揉眼睛,怎么不去?大人们出集体工,累死累活一天才得角把几分钱。她翻身下床,拉着细哥就走。 细哥说,那么远,来去要一天的时间,不吃点东西怎么行呢? 母亲听到了,走过来说,是啊!连走路都没力气了,还怎么做事?还有,你们去了那里,千万不要到那个溶洞里面去,溶洞里面纵横交错,一旦进去,一定会迷路的。 程丽江和程武两人同时点点头,妹妹晃动着马尾辫,突然问母亲,妈,您能不能告诉我,长沙到底有多远? 母亲被问住了,她只知道二崽在长沙工作,从来都没有打听过长沙有多远,她眨巴着眼睛说,你怎么会突然问这个呢? 昨晚我梦见二哥了,面对面的都不认识。她揉揉眼睛说,好多年都没有看见过了,再不见面,只怕真的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会不记得了。 母亲听了,心儿揪得紧紧的,她想儿子想到心口疼痛。 妹妹紧接着喊道,妈妈妈妈,听说站在罗仙岭的山顶就可以看得到长沙的,是不? 母亲吃惊地望着女儿问,你是听谁说的? 嗯,嗯,老辈人都是这样说的,女儿回答着,脸都憋红了,说《罗仙岭的故事》就是这么说的。 母亲抚摸着程丽江的头,心情有点沉重,说那只是个故事,这座山峰,表面上看好像不是很远,实际上真要走过去就困难了,听说,要走七七四十九道弯,九九八十一道坎,山高路陡,地势险恶,一般胆子小的走不到一半,不是被累倒就是被吓倒,走在那条羊肠小道上,稍不注意,就会摔跤,跌入万丈深渊。胆子大的也只是走到七成,就只能望而却步。听说,有些路面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全靠攀爬,没有外援是根本无法上去的。还要经过一片沼泽地,一旦陷进去,没有生还的可能。走出沼泽地之后,就会进入那片原始森林,里面还有柴狼老虎,这些猛兽及其凶残。即使你有万夫不挡之勇,克服了重重困难,来到山峰底下,却还是无法上去。因为,那上面有个棋盘,只有踩在棋盘上,才能看得到想看的地方,那棋盘太大了,是一块完整的大石头耸立在那里,有百十丈高,四周不仅直立陡峭,长得像个大大的蘑菇云。一般的人不说上去,就是站在下面往上看一眼,都会吓走三魂丢了七魄。一旦上去了,四处瞭望竟有如人间仙境,十分的壮观。听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柴夫上去过,他上去之后,看见两个白胡须爷爷在下相棋,他就蹭下来,那两个老人棋艺都了得,一盘杀下来,天就黑了,柴夫抬起头,极目眺望,他从罗仙岭看到耒阳,这时只听两个老人说,衡阳开的是一朵雌花,雄花在长沙,长沙适合立王位。说着,柴夫极目瞭望着,只见霞光万丈,果然看到了长沙。 当他回过头来时,面目慈祥的老爷爷笑着对他说,你也该回去了,说着,一阵祥云把他带走了,柴夫吃惊地望着远方,自己已被七彩云带到巨石下面,他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知道,那是到了仙界,上天一日,人间三年呐。 母亲说,据说现在天气好的话,站在那个巨石上面,真的能看到长沙,只是要爬到棋盘上去,实际上比蹬上篮天还要难。 妹妹听了母亲的话,高兴得跳起来,说再难也要爬上去!母亲问为什么? 嗯,嗯,因为我就可以看到二哥啦! 你真傻,看长沙,那是一种感觉,说出来你也不懂。再说,长沙那么大,才看到一点点,怎么能看到人呢? 小妹仍然偏着头,天真的说,没看到二哥也行,只要知道他住在那里,我就天天看。 母亲抚摸着女儿,不免有些伤感,可她仍然强忍住眼里汪着的泪水,她也想儿子了,说满女哩,你想见二哥就发狠读书吧。 是啊!程丽江天真地点点头。 只要你发狠读书,根本不要去爬那个罗仙岭,不但可以看见二哥,还可以像二哥一样长期住在长沙,住在那里了,不就天天可以看到了么! 那,那是为什么? 这还要问,真是蠢到家了,成绩好的,考上长沙学府,像二哥那样在长沙工作,不就住在那里了。 程丽江使劲地点头,她似乎懂了。 大队上的王支书见她们母女几个在聊天,走近一步说,我那里有个包裹,长沙的,你崽好孝顺哟。这是人们对她的褒奖,她立刻精神起来,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她说,哪里,你们说滴好。呵呵,呵呵,她叹着兴奋,脸上洋溢着幸福,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满足的呢?她的伤感,她的心痛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得到满足。 程武听了,也不跟母亲打招呼,就径直去了支书家。 母亲说,包裹就让我去拿,你们到外面去做事,再迟的话,太阳偏西了,那还能做得什么呢? 程武立即停住脚步,回头说,只是一会功夫,不碍事的。 包裹里有封信,除了程欣对母亲满满的爱和歉意,里面的东西没有一件是母亲的,那些衣裤鞋袜都是给程三买的,听说许秀灵爱美,就给她稍了件很时尚很现代感的丝绸蓝底白花套衣,还给嫂子买了条冬裤。母亲看了,说又花钱了,她心痛儿子。 程三回到家,拉开嗓门喊,妈!妈! 几兄妹好像永远长不大似的,进了家门第一件事就是先喊妈,听到回应才踏实,才会去做其他的事。 母亲说,崽哩,你回来了啊? 嗯咯,妈,有事吗? 也没什么,你二哥给你寄了东西,放在桌上,你去看看。 程三吃惊地看着母亲,问道,给我?自己没有钱,还给我买。 母亲看看程三,说既然寄来了,你收下,不过要记着感恩,多记着别人的好。 妈!说什么呢?程三说,妈!我不是不感恩的人吧? 当然不是,我只是提醒,兄弟之间也要懂得,记得别人的好!我也不是说硬要还礼,那样做反而会显得生分。只要心里有别人,这种感应一旦释放出来,对方就会体会得到的,就像现在,二哥听说你找女朋友了,首先想到的是你接着需要什么,这叫做关爱,这就是兄弟。 妈!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明白,我当然知道,我自己的崽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面有杆称,半斤八两清清楚楚,母亲不断的点点头称是。 有些事情,真的难以预料,说来就来。一个月之前,家里来信崔促程欣赶紧找对象,他还绞尽脑汁想办法,想如何让母亲高兴,没想到当要来临的时候,想躲都躲不掉,甚至弄得措手不及,只不过这次,只是程欣单相思而已。 那天,程欣吃过晚饭,拿着书本正对着风扇啃咬文字时,曹辉疯了样的跑过来,说快点快点,喝啤酒去。 程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曹辉推到三轮车上,风急火燎地到了目的地,才知道是曹辉生日。他来到现场,第一次感受到书本以外的世界。现场好不热闹,喝酒的唱歌的,不一会儿,只见一个女孩拿着话筒,脸上洋溢着笑容,向大家鞠一躬说,在坐的都是好朋友,今天是我弟弟曹辉生日,本人叫曹已明。希望大家玩得开心,为了让大家高兴,我先给大家唱首歌,歌名是邓丽君的《甜蜜蜜》,希望大家喜欢。话音刚落,全场居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程欣张着嘴,看着抬前的小女孩。只见她手拿话筒,一边唱一边走着猫步,走到舞台中间停了下来。这时,只见她微微抬起头,两只眼睛稍稍仰望着上空,圆圆的娃娃脸极其端庄、大方、美丽,五个小手指张开着像只小天鹅般就要展翅高飞似的。那身形、那气质、俨然就是邓丽君再现。他柔美的声音,协调的动作,引得在场的人掌声不断。她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身高一米六五左右,可能是受邓丽君的感染,齐肩的头发烫得好精致,前额的刘海绾向一边,上穿一件簿如蚕翼的真丝白色短袖,下穿一条正宗海外牛仔裤。整个人透着现代化气息。程欣被她的形象,气质,风度,深深地吸引着。从小到大,他还没有看见过如此亮丽的女孩,他全神贯注着她的外在形象,她那自内而外的律动,从骨子里透着艺术细胞。此刻,掌声再次响起,才把他的思路拉到现实里来,才听到最后几句。原来,她的歌也是这么好听,她那磁性般的音质,由内而外自然流露出的情感,赋予了每一个音符的生命,人长得好,歌唱得更好。刹那间,他那颗沉封的情感世界解冻了,震撼了。 回宿舍的时候,曹辉拍着程欣的肩膀,阴阳怪气的说,你这个鬼,还说自己如何不近女人。刚才,我看你听歌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傻了,呆滞了,你说!是不是这样? 是,你说的没错,可是,这能怪我吗?啊?曹辉呀,是你的姐姐长得实在太完美了,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瑕疵。我完全被她俘虏了,如果看到这样的女孩还不动心,那才是说假话。绝对不够真实,相信你也不愿意看到说假话的人吧! 程欣继续说,如果这次机会不掌握,只怕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曹辉伸出食指指着程欣说,你呀,你呀……那是我亲姐姐哩,你让我情何以堪,啊?曹辉说完,转身就回去了。 程欣回到寝室,睡到铺上,转辗反侧,翻来复去,这一夜,他第一次失眠了。 他的思路又回到刚才晚会的现场,她的出现让整个舞池躁动起来,他却感叹着那些见识贫乏的人,动不动就欢呼雀跃。他与曹辉各倒满一杯啤酒,说感情深一口清,便仰起勃子,咕咚一声,杯子见底了。程欣接着又给曹辉倒一杯,说今天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乐!放酒杯的时候,眼睛看一眼场上的女子,这一看,他的目光再也收不回来了,只见她彬彬有礼,鞠一躬之后便唱开了甜蜜蜜,清脆的嗓音是那样具有磁性,如泣如诉的音质给人一种美的享受。毫不夸张,就在这个瞬间,就像喝了一杯美酒,一种如痴如醉的感觉让人无法自己,以至他的好朋友曹辉哎哎哎的喊他,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程欣的旁边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呼的一下站起来,哇,娴静如婉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美女!程欣听了,抢白一句说,不要把别人说得跟林黛玉一样,弱不经风的好吗?她比林黛玉好一万倍! 这两句诗,确实说得好,没有一定文化涵养的人旦旦说不出这种韵味。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他竞然不想让别人来夸她。 他又和曹辉喝了杯酒,大声喊道,再来一曲,他有些醉意了,但他高兴,嘴里唅混不清地说,美酒加咖啡,我只要喝一杯,有了这一杯,人已经陶醉,曹已明,曹已明可是你的姐姐。曹辉见程欣有些醉了,也不劝他再喝,自己又开了一瓶,自顾自喝完之后,才把程欣扶到车上。 第二天,程欣魂不守舍的好不容易等到下班,他想在曹辉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截住他。他认为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不想让别人捷足先登。没想到的是,足足等了半个小时,却不见曹辉的影子,他会到哪里去呢?程欣猛然拍着脑门,即刻从后门找到宿舍,才看见他裂着嘴,自嘲的笑,说怎么啦?没有我,你吃不进呀? 程欣说,今天算是我回请,礼善往来嘛,就当扯平,行不? 曹辉嘴角动了动,眼睛斜视着程欣说,请,请,请,我还不知道,你是想从我嘴里捞点什么呗?还礼善往来! 被曹辉点中死穴,程欣尴尬的站着,真是老实得可爱。曹辉摇了摇头,觉得这样玩下去也没多大意思,站起身说,到哪个饭店去? 程欣立刻弯腰拉住曹辉的手,说去老地方怎么样? 老地方就是医院旁边的便民饭店,两人走着,不一会儿就到了,程欣点了一份花生米,一碗酸辣鸡杂,一碗紫菜蛋汤,另加一份青菜,都是曹辉平时最爱吃的,县委书记生活,相当丰盛了。程欣刚坐下,曹辉对服务员说,一人搞二两咯,那种浓度大点的,乱七八糟的莫来。 两人喝着洒,一边挟点花生米,慢悠悠的,比起食堂里,感觉好多了,这种两角的白酒浓度也高一些,才刚喝到一半,曹辉的话就多起来了,说你说吧,有什么话直接说,不要转弯磨角的,难受! 程欣站起来,从曹辉的对门移到他的旁边,拉近了距离,说这样好讲话些。两人嘴对嘴,咬着耳朵说,曹辉!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曹辉点点头说,是啊! 那你了解我么? 当然。 那你认为我缺点多些还是优点多些?接着又问了很多。 曹辉说,十万个为什么啊? 兄弟哩,我只是想问你,追你的姐姐,我够不够格?说真的,我一直没有谈爱的冲动,昨天晚上,我第一次失眠了,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你应该知道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曹辉不得不认真了,他对程欣说,程哥,我赞赏你,我估计我姐也一样会喜欢你,但她有她的生活圈子,她的朋友很多,你不知道她的脾气性格,怎么知道她适不适合你?谈女朋友又不是找花瓶,中看不中用有什么好处?我觉得你应该找机会接近她,说真的,你这些话跟我说没用。 一席话,提醒梦中人,程欣不得不对曹辉另眼相看,这个平时少言少语的家伙,说起话来,一样据有杀伤力。 再说,你知道吗?你们这种关系一定要发展的话,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姐弟恋。停了一会,曹辉补充说道。 程欣的笑容僵持了一瞬间,这突然的问题,有点儿转不过弯来。他自言自语的说,怎么可能?看他唱歌的时候,最多也就二十来岁。但程欣还是笑了笑,对曹辉说,老弟,我才发现,你太幽默了。 所以,我要你与她正面接触,说真的,我一点儿也不幽默,你没有真正地接触她,又怎么能真正地了解她呢? 这些话,程欣好像听不进去了,他已经沉浸在一个美妙的世界里。心灵的天空已经完完全全被她的美丽占领了。 第五章 感概 程欣睡在铺上,他的脑海里全是曹已明。她的美貌,她的气质,她的风度一样一样,只要闭上眼睛,更在他眼前飘来飘去,弄得他好恍惚。他突然坐起来,想起了曹辉的话。爱一个人就得去认识她了解她。是啊!可是,自己对她还一无所知。 程欣后悔晚上吃饭的时候没有多坐一会,多聊会儿,那样就能多了解一些有关她的信息。比如,她是干什么的,在哪里上班,脾气性格怎样等等,总不能动不动就找曹辉,那样显得太浮躁,太不稳重,太没有深度! 但他不想再去找曹辉了,为了了解更多有关她的信息,天还没有亮,程欣就走出宿舍,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僻静处,眼睛盯着曹已明的家,像做贼一样的,浑身不自在。终于,那边的门打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跨上了自行车,见她不慌不忙从自己身边过去之后,他也骑上自己的单车,尾随其后,像个特务,不!他自嘲地说,像个地下工作者。 十五分钟后,她在一个学校门口停下来,向门卫敬个礼,一阵风一样,一道美丽的风景线从他眼前消失了。 原来在这里,程欣在心里说,他信心满满,抬头看着学校的铁栏杆,上面写着《省舞蹈学校》。 程欣有些按奈不住心中的激动。他真的着迷了,他苦苦地思索着……要怎样才能让一个女孩子关注自己,她那颗萌动的心怎样才能向自己绽放? 那一天正是星期五,曹已明从校园里出来,刚跨上自行车,就迎面碰上程欣。程欣一脸不快,正准备说对方几句,抬起头见是曹已明,立刻改怒为喜,脸上堆满着笑容说,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曹已明陪笑着问道,你是? 程欣说,你不记得了吧?我是曹辉的同亊,又是好朋友,一个星期前,他过生日,你唱了《甜蜜蜜》,还记得么? 曹已明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 程欣抱着膝盖,手背上已经渗出鲜红的血迹。曹已明见了,吃惊地说,血!你流血了,快!快!她打着哭腔说,走,到学校的医务室去,先止了血再说。程欣不断地摆手,说没事没事。女孩子见到血,就像发生了天大的事,她什么也不顾,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进了学校。 第二天,曹已明又花一块钱买了十个鸡蛋送到程欣宿舍里,整个脸上挂着歉意。看到这一幕,曹辉阴险地干笑着,他真的佩服眼前这个家伙奸诈绝妙的办法! 见他的姐姐走了,他轻轻把门关上,指着程欣的鼻子说,小心我揭穿你,人不做做鬼,你做吧! 程欣立马从床上跳下来,双手抱拳说,好兄弟,怎么样?这个苦肉计还不错吧?啊?我,我要拜托你的是,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啊? 曹辉说,我以前只知道你读书厉害,没想到你还会骗人。 骗人?不晓得是谁告诉我,喜欢就得多多接触,相互了解的? 是的,我是说过,喜欢就应该去了解,而不是叫你去骗人。 不是,这不叫骗人,是善意的谎言。知道吗?麻烦你辨别清楚。 还善意!那是自欺欺人。我看你,脚肿这么大,没有十天半月只怕难得好呐。 听了这话,程欣在心里说,值得! 曹辉又好气又好怄,天天下午,他家里的那个蠢宝放了学,家里都不去,就先到宿舍来看他,看了之后才会心安理得地回去,竞然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真是蠢到家了。也难怪,程欣真是太厉害了,装得神不知鬼不觉的。而曹辉觉得,程欣一表人才,又有文化知识,姐姐认识他,未必是件坏事,所以听之任之不忍心揭穿。 程欣趁这个机会,对曹已明总算是有些了解,她是人民教师,教舞蹈课,不仅吃得苦,她创造的启发式兴趣教育,学生们非常喜欢,多次被评为模范班级。 虽然,她每次来的时间,也就是那么短短的几分钟,看到他肿起的脚消了一点点,就会释然些,然后离去。其实,程欣一天到晩等的就是这几分钟,看到她,心里就满足了,内心深处的幸福感就会由然而升。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他的同学中,追求他的真可谓多,他那挑剔的目光就是不曾停留,到了她这里,就成了相机里的焦距,永远定格了。 曹已明实际年龄三十八岁,性格开朗,人又聪明,但她很单纯,加上心地善良,明白人一眼就能看穿,你想想,在学校门口,才刚上车,跟本就没有冲击力度,连被撞的人都没倒地,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伤痛?可她根本没往这方面去想, 她总是怀着内疚感,天天放学之后就到程欣这里来,她更不知道,这里面有一个阴谋在等着她。 到昨天,程欣已经装了一个星期,左想右想,这种骗人的事,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曹辉说的没错,他确实骗了人,为了一个小女子,做了不齿的勾当,心里连不是滋味,他终于良心发现,要终止这种行为。晚上,等曹辉回来,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曹辉眯着眼睛说,这事,还不随你!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程欣靠在铺上,有些不自在了。 猛然间,曹辉又回过头来,说半途而废,妈妈的皮打,真的有味。你以为是小孩子玩家家?这那像你做的事?然后摇摇头,怪笑一声出去了。 没走多远,曹辉又折回来,对程欣说,男子汉大丈夫,一不做二不休,要做就做得更好,你这样中途掉链子,我姐姐那脾气,除非你不喜欢她。 程欣一惊,就是因为太爱她,太喜欢她,才不想伤害她。现在他像梦醒了一样,自己当初为什么做出这种不齿的事,这种既不磊落也不是大丈夫所为的事,亏他还是读书人,竞然……他突然有一种犯罪感,他有些左右为难了。 曹辉说,这几天,我姐姐整晚都睡不着,她总在埋怨,说自己太不小心,要是你的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她会良心不安。现在,你又说是你骗了她,她会怎么想?至少,一定会暴跳如雷,不气死才怪,还想和她继续,做梦吧!你。 程欣看看曹辉,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他得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程欣坐在椅子上,眼睛瞭望着窗外,那些就要落巢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他的心被这些叫唤声弄得怎么也沉静不下来,平时这种美妙绝伦的啼叫,总是让他心旷神怡。今天却不知道怎么了,让他烦躁不安,他的思路被一次次打断。 他只好回到屋里,把门关上,烦恼也随之被关在外面,他顿时感觉好多了,可是,脑袋瓜里还是无法清晰起来,这种思想上的争斗在他脑海里没完没了,这个问题始终让他无法沉淀。 这时候,有人轻轻的在敲门,估计又是她来了,他只好开门迎接,很礼貌地说,您好! 她看看他,伸出兰花指轻轻触碰着伤口上的沙布,程欣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真是谢谢你!眼睛里明显多了份歉意。 哪里话?是我对不起你,那天也是我赶时间,学生家长约的我,没想到刚出门就碰上你。唉! 闻此,程欣更加感到无地自容,他更加无法原谅自己!他怎么也弄不明白,爱一个人就一定要骗她吗?蓦然间,他奥恼不已。 程欣不知什么时候把目光移开了,面部肌肉不自觉地在抽搐,他很不自然,他终于找到了话题,当他的目光移到她的手提袋时,说怎么了,晚上回家还要备课吗? 不,不是。是,是私事。她有些吱吱唔唔,见对方突然转移了话题,有些不适应。 不好意思!我是看你带着纸笔。程欣很歉意的解释。 这个啊?曹已明把袋子往上提了提,说最近真的事多,教务处要我写一份总结,还要写一份有关如何提高孩子学习兴趣的论文。 难度大不? 是有一些。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曹已明摇搖头,说隔行如隔山,你怎么帮? 这有什么难的?程欣不想放过任何一次表现的机会。 写总结还好一点,写论文就真的感觉不是那么回事了,她咬着笔杆子呆了两个晚上,还没有写上两行字,头都大了。但她还是使劲地摇摇头,准备出去了,她不想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一个刚刚认识的人面前。 可程欣已经向前跨一步说,你不要这样,人都有弱点,再强大的人也一样,你说呢? 曹已明不置可否,这话说到她心里去了,其实,这篇论文的内容正符合她的现在的教学模式,可是她屈限于文字方面的修炼,她显得好为难。但她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孩子,她向他挥了挥手,说既然你的伤势好了,我也就不那么担心了,拜拜! 程欣不全愿地举手告别。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信心满满的,他发誓,那怕再强大的敌人横在面前,他都将一往无前,她这一辈子注定是他的!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程欣在路边把曹已明截住,然后把那篇花了他两个晩上写的论文毕恭毕敬地交给她。 曹已明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说你要干什么? 程欣憨笑着说,你别介意,交上去总比不交要好,写得好不好那是水平的问题,你不交就是态度问题!你看你选哪一个?拿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交也行。 曹已明翻着白眼,睫毛不全愿地动了动,说你怎么就知道我还没有交上去呢?你不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但还是把论文塞进自行车的网篮里,拿本书压住,骑上车,头也不回地走了。程欣望着她的背影,怎么会这么冷艳,与几天前,完全扮约两人。 第二天,曹已明刚刚走进办公室,教务主任就找上门来了,伸手说,快给我!他抬腕看了看表,自言自语,车子要走了。 这么快?容不得有再多的考虑,也不允许有什么辩解,整个学校就剩她的论文没有交上去。昨天,主任就已经找过她一回,她都没有在意,没想到今天居然这么早,像个催命鬼一样的,不容等待。可她一点而也不着急,慢吞吞地从文件夹里抽出个信封,还没有看清是什么样的字迹,主任伸手就抢过去了,曹已明呃字还没喊出口,他的背影已经离开了她的办公室。她无可奈何地搖摇头。管他的,是死是活,到了这个时候,她摆出一副死猪不开水烫的架势,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程欣却像完成一项特殊任务,如释负重样的嘘口气,虽然他看到她是一副不全愿的脸孔,但她毕竟还是收下了。他想,只要交上去了,就会有下文,而这个下文一定会让她很有面子。程欣站在原地,已经看不到她的影子了,还是一动不动,望着那个方向发愣。他仿佛已经看到成功的希望。 果然,过了一个礼拜,教委就把电话接到教务处,张主任听到电话,马不停蹄的赶过去,本来,他想问一下是什么事?可对方已经挂了电话,他僵在原地足足十秒钟,才回过神来。反正,自己干的是跑腿受气的活,有什么办法呢?这种情况是常有的,他并没有觉得不正常。 不过,这回出乎他的意料,教委那个戴眼镜的郝领导奇迹般的第一次改变了往日的严肃,笑脸相迎,这让张主任反而有些手足失措,受宠若惊,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郝领导挥挥手,示意张主任坐在那把平常接待用的硬板沙发里,一边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自己也坐着,说你们学校的曹已明,写的论文,我让领导看了,是一篇好文章啦。这个人,一直都没有听你们提起过的,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我们太大意了?身边隐藏着这么优秀的人才,居然不知道,这是我们的失职呐。 张主任抬起头,迷惑地看了郝领导一眼,努力地回忆着,不会吧?明明那是赶鸭子上轿,他还清楚的记得,她是最后一个交上来的,还是他在来教委的时候霸蛮拿的,因为时间太仓促所以没来得及看,怎么会偏偏是这篇中招呢了? 郝领导通过厚厚的镜片,见张主任用疑惑的眼光偷偷窥视自己,更起身走到桌子边,把那个信封拿给张主任说,你自己先看看,我们做基层工作的,平时,就是要善于发现,挖掘人才,然后培养人才,才算不辜负领导对我们的器重和栽培。说话间,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郝主任只好返回过去。 张主任不敢怠慢,郝领导的神情是不容置疑的,他从信封里抽出信件展开着,信纸立刻在手上被吊扇吹得沙沙作响,加上不断加速的心跳,抖动的手也在加剧,站在领导面前本来就有一种压力,而这种压力是无形的,他在这个位置上办事,办好了是领导的,没办好的都是自己的。他突然感觉自己的事情沒做好,不知道怎么面对领导。 然而,要把平凡的工作做好做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内心世界,仅仅是他的直接领导一个人的心思就够他揣摩的,学校前前后后还有百十个职工,工作做得再细也有疏忽的时候,更何况曹已明平常也是个只知道放肆做事的角,从来就不见她有什么表现,她的这次杰作说不定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 郝领导接了电话之后,见张主任紧闭着双眉不言不语,坐在沙发里好像受了委屈似的,他把电话话筒挂了,边走边说,当然这个不能全怪你,我们也有责任,说明我的工作不够扎实,不到位。你说呢? 越是这样,张主任越是不自在,他立马站立起来,说没有,那里?这次确实是我疏忽了,今后,我一定会把工作做细一些、做好一些,…… 嗯,那好吧。 张主任平复着紧张的心情,赶紧离开郝领导的办公室。站立在马路上,仰着头长长地嘘口气。回到办公室,才迫不及待地拿出信封,展开后认真的看着。刚才在局里,那只是做个样子,那种情况下,换了谁都无法沉下心来。 看着论文,张主任突然瞪大眼睛,不由得为文章的内容叫绝,这个曹已明!他在心里喊了声,居然真的有这种水平,正可谓是真人不露相啊! 看完后,他放下手中的论文,直接奔到曹已明的办公室,站在门口,轻轻敲着门,说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曹已明伸出食指指着自己问,叫我? 张主任点点头,是的,快点过来。 曹已明正好没事,站起来跟着张主任就过去了。到了主任办公室,张主任示意她坐下,用一次性杯子泡了杯茶毕恭毕敬地递给曹已明。 被主任叫到办公室,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心里已经有些不踏实了,看到主任为她倒茶,这种本末倒置的做法,她有点不习惯,不自在了。领导的变化使她有点吃不消,她一点而也不适应。但她从主任的行为举止,马上就判断出既便没有好消息,也不见得一定是什么坏事。 张主任也给自己加了茶,抬头见曹已明还站立在原地,吃惊样地说,怎么?没带屁股来呀? 曹已明冲主任笑笑,坐,你也坐。主任,有什么事?直接说吧,我有点不适应,我……没做错什么吧? 主任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自言自语说,同事这么久了,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这叫真人不露相啊!呃,小曹呐,你那篇论文,局领导看了,都觉得挺不错的。现在上面也比较重视,需要你按原稿加注的东西修改一下,越快越好。停顿一下又说,最好在明天上班的时候交来,怎么样?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原先呐,我们工作没做好,希望你多多提出批评指正,我们会尽量接受并采纳的。 说什么呢?主任。我被你说糊涂了。曹已明睁大眼睛,像听天书一样,越来越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论文你拿过去,看了就知道了,希望你更好的发挥,张主任把论文递给她,八股味十足地说,正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曹已明怀惴着论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紧张的神经才慢慢松驰了下来,待自己看完之后,她真的不禁暗暗吃惊了。 最让曹已明无法理解的是,她们班上一个转学过来的学生,刚来的时候,身体状况极差,通过舞蹈学习,身体越来越健壮起来,现在不仅仅是舞蹈出众,学习更是名列前茅,这些事连她自己这个当老师的都没有掌握得这么到位。这数据,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得来的。她看着,语言平实朴素,内容一般,但不知道怎么了,像是看着一部很有感引力的天书,她放不下了,有一种强烈的想看下去的欲望。一刹那,她心灵深处隐隐的振憾着一个声音,文字也是一种艺术,功底越深,吸引力越大,说服力越强。 她不得不被哲服。她渐渐觉得自己对跨过大学门槛的人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简简单单的问题经过剖析之后,居然能更加清楚明了。 她自言自语,难怪局里面对这篇文章会这么感兴趣! 第六章 自我安慰 程欣心里空空的,自从上次把论文交给曹已明之后,足足四十天没见面了,他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期间,他去找过曹辉,这个可恶的家伙丢下一句,你害了她,更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又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连续等待了一个礼拜,都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信息,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从曹辉那漠然的表情里可以断定,他的姐姐至少是安全的,只是他现在不知道她在哪里,在干什么?是在躲避自己还是确有其他的事情?每到深夜人静时,他会突然的莫名其妙地想到她,难道是有人捷足先蹬了?他陡然地惊醒过来,要真是这样,他不敢往下想,眼睛睁得圆圆的,一脸的无奈与愤怒,再也坐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蓦然有一种担忧,这种担优让他吃不好睡不香,有生以来,沒有一个人让他如此牵肠挂肚。唉,他索性起来,站立在窗前,瞭望着窗外忽闪忽闪的星星。这样的深夜,月光洒落,如同白昼,荧火虫闪着尾巴无忧无虑在园子里忽高忽低串来串去,知了识趣地停止了呼叫,大地更加宁静了,程欣被寂寞抱裹着,这种寂寞成了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就这样呆呆地站立着,一直到启明星高挂在东方的上空,他才打着哈欠,昏昏沉沉想睡觉了。 这时候,墙上的闹钟却耐不住寂寞了,翻来复去的东方红,太阳升,一个劲地高唱。这是他昨天晚上调的,他怕睡过了头,又想多睡一会儿,就多调了五分钟。程欣睁开半眯半昏的眼睛,正要狠狠的骂时,见寢室里的人都一个一个的上班去了,他立刻惊醒,急得跟猴子样的,一骨碌爬起来,糊乱穿着衣裤,也不嗽口洗脸就忽忽地赶到办公室去了。 主任站在列行的早会前,见程欣慌慌张张地赶进来,本来想说两句提醒的话,但还是清了清嗓子忍住了。 在大庭广众之下迟到,程欣本来就不好意思,他按奈不住扑扑的心跳,不自然地脸红耳热,他想上前一步做个自我检查,可当他偏过头去的瞬间,见曹辉阴阳怪气的朝他冷笑,他眼睛一瞪,在心里狠狠地骂道,你不够朋友,我不会放过你的,小子。 曹辉同样用眼睛回敬,关我什么事? 两个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现在,程欣不想去理会他,他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不管怎么样,今天是自己不对,就应该先做检讨,不要让领导难为情,希望今后以他为戒,拒绝迟到早退。 下午下班之后,程欣跟在曹辉后面,经过那片竹子密集的地段,他猛然跳过去狠狠地揪住曹辉的胳膊,曹辉个子矮小,带着深度近视眼镜,这那里是程欣的对手?曹辉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弄倒了。程欣想,曹辉在社会上混,又很有名气,怎么会这么不堪一击?害得他穷尽一身力气,差一点就让自己吃亏了。他正在想,这是什么乱崽?混混?真是浪得虚名。 曹辉不慌不忙,只见他虚愰一枪喊道,主任! 程欣正四处张望,哪里有什么主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曹辉趁他分散注意力的瞬间,一把把程欣推开,一个鲤鱼打挺,左脚弯曲立地,两手压着绿色的草坪,迅速向一个方向旋转,右脚则像把大刀横扫过来,只见程欣唉哟一声重重地倒在地上,痛得爬不起来了。 曹辉胜利了,洋洋自得,一个劲地自我吹虚,打架不一定要高大有力气就能行,还得用技巧,是不是? 你!程欣吃了暗亏,又不好讲得。把牙齿咬得格格响。 曹辉伸出手来,说起来呀,未必还想睡在这里呀?吃饭的时间到了。 程欣用手指了指医院大门口,说好久都没有改善生活了。 曹辉求之不得,两人说说笑笑的,不一会儿就到了歺馆。 其实,曹已明哪儿也没去,一如既往,只是因为那篇论文写得太生动,而她带出来的班集体又是那么优秀,这篇论文理论与实际恰到好处,上级领导几次考虑把这个班集体作为一面旗帜树立起来,却一直找不到具有说服力的东西。现在,领导们就像美洲发现新大陆,这真叫踏破铁鞋无去觅,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他们马不停蹄的找到曹已明,说这篇文章无论是对集体还是对个人,都值得大张旗鼓的去宣传。学区为了培养先进典型,自然就会耽误时间。曹已明突然增加了工作量,只能吃住在学校,白天上课,晚上就得备课,有时候,局里面一个通知过来,她就得赶紧过去,她好像受到了尊重,像织布机一样两头棱,这段时间她既感到累,也感到从未有过的愉快和兴奋,从领导的言谈中,隐隐约约觉得这是个提升的机会。最开始,她很不适应领导们的满忱热情,之后又要她加班加点补课,徒增了很大的工作量,很是不理解,甚至有些抵触情绪,当同事们冲她伸出大拇指称赞时,她仿佛有些理解了,她想,一旦评上先进或者成为特极教师,她的工资就不再是全校最低的了,想到这里,她不再恨那个才认识不久的程欣了。 程欣和曹辉打着饱嗝从歺馆出来,迎面碰到曹已明,见她一只脚支着地,屁股却没有离开自行车,疲倦地喘着粗气,香汗淋漓。 程欣看到她,立刻光芒四射,目光里那种企盼已经变得满脸温柔,曹已明也感觉到这种氛围,但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太疲倦了,肚子空空的,四十多天食堂饮食吃得有些生怨了。今天,她不顾主任的劝阻,说是无论如何也得回家一趟,她要看看老父亲,顺便也改善一下伙食。当然,也还有一件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她必须找到程欣,帮人帮到底嘛,她知道自己的水平,如果自己写毫无疑问会穿帮的,她看了一眼程欣说,怎么?你就是这样待客的? 一经提醒,程欣闪到一边,像服务生一样立即弯成九十度,样子十分滑稽好笑,曹已明完全被他逗乐了,笑得前仰后合,捧着肚子笑了好久。 程欣拿着菜牌递给曹已明,说你自己点,我请客。 曹已明望着菜谱,说无因无故,你请什么? 是的,无因无故。一句话把程欣噎住了,程欣无话找话说,我们是朋友,怎么啦?要不,下次你请我啰。他羞涩的站着,总算找到一句得体的话。看来,程家兄弟都有这个毛病,口才都不怎么样。 曹已明没有继续争,她似乎没有力气,算是默认了。程欣一阵窃喜,他知道一个女孩子的默认意味着什么。 程欣坐在歺桌傍,愣愣地看着她,白晰的脸蛋,可能因为刚才骑了车的原故,散发出淡淡的红嫣,她的身形在律动,坐在这种与她身份不相衬的地方,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那种风度,那种美感。他瞬间在脑海里迅速地搜索着全世界最华丽的词藻,都难以形容她此时此刻的美丽。她悠然地吃着,偶尔抬起头来,冲着程欣憨笑,就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动作,程欣都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程欣太爱她了,而她又全然不知,这当然不能怪她,他更不想挑明,怕因此而吓着她,更怕因此而遭到她巨绝,到时候连朋友都没得做,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他决定,想办法多多接触她,慢慢成为好朋友,久而久之达到一定的高度,事情就好办了,就不会再拒绝他了。现在,这种单相思也仅仅是暂时的。 这样也好,他自我安慰,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有意无意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她,只有当她体会了,感觉到了,才会慢慢地释放,到那时,他会毫无忧虑地把她释放出来的热情,那份爱全部收下,获得丰收。既然这样,急性是不可取的,现在只能把那份心急,放在自己心里慢慢地煎熬。 他必须有这个心里准备,他想,现在不是收获的季节,…… 曹已明吃完了,甜甜的冲程欣笑笑,她的笑是那么甜,那么可爱。这一笑更把程欣醉倒了,她说,程哥,最近我比较忙,你上次的论文早就交上去了,现在最烦恼的是又要赶发言稿,你写的论文那么富有哲理,发言稿如果我写,语言和内容都不是出自一个人的手,肯定就不行,别人一看就知道了,甲不对乙,那样的话,不仅前功尽弃,我还会有做假的嫌疑,那我还怎么在同事面前抬头?所以,你就好人做到底,今晚还是要辛苦你帮个忙。 行,行行。程欣满口答应,为你效力是我的荣幸。 贫嘴,什么时候学得油嘴滑舌了? 程欣伸伸舌头,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曹已明温怒着,风风火火,急急忙忙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么久没回家,是有点想家里的老父亲了,程欣望着她苗条的背影消失在转弯处,这四十天来的心里压抑和紧张情绪,终于释然了。 再说许秀灵,自从上次她去了程三家,这件事在农村来说就等于公开了,她那位住在县城里的大姑妈也知道了,就特意赶过来,找到哥哥许福,又对许秀灵好说一顿。 那时景,凡是吃国家粮的,不论干部还是工人,不仅自我感觉不同,在乡邻眼里也是高人一等,甚至刮目相看。这些四属户站在别人面前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所谓四属户就是两口子有一人在农村,另一人是革命烈属、荣誉军人、干部、工人,她们享受政府的优待政策,特别在农村,生产队再穷也不能穷她们,必须保证她们的基本口粮,以及在生产队里的一切基本物资,这是上级政府明文规定的,她们才这样神气,因为她们每个月既有花花的票子,生产队里又有粮食保证。 那些政府机关里有亲戚,或者有靠得上边的关系的都一个劲的想办法往里挤,大龄男女到了青春期找对象时,更不想失去这天赐良机,这等于是二次投胎,一旦嫁给了四属户,就等于嫁给了保障,一辈子衣食无忧,何等的神气! 大姑妈从县城里赶回来,就是要阻止许秀灵和程三的婚事。 这时候,只见大姑妈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张长条櫈子自顧自坐在屋中间,许福老人嘴里含着那根长杆烟筒坐在靠背椅上,许秀灵倚在门口,明显地形成一种居高临下的状态,经过妹妹这番说词,许福老人似乎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当初就应该首先把她请来,她在外面见多识广,征求了她们的意见,情况就会完全不同。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事情已经这样了,如果现在说不同意,别人会怎么看他?说他出尔返尔,说他嫌贫爱富,说他另攀高枝。让别人戳他的脊梁骨!那他还怎么做人?还怎么在地方上立足?把尊严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许福老人,现在真的着实为难了。可是,想到这是女儿一辈子的亊,他真想打自己一个耳光,以泄心头之恨。他不知道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一惯沉稳老练的他竞然会办出这种不齿的事情。他低着头,一个劲地猛吸着旱烟,眼眶竞然有些湿润了。许秀灵则不以为然,好像大姑说的是别人家的亊,只是在想到程三时,她脸上才会出现瞬间得意的皎洁,这让姑妈很为恼火。 屋里的空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凝重起来。 许秀灵是个活泼开朗的人,见屋里的气份有些不对,就找个机会溜了出去,免得在家里听她们啰啰嗦嗦。 刚到外面,顿时神清气爽。 然而,第二天清早,大姑妈就以命令的口气宣布,要她向队上请病假,到她那里去住一个星期。 许秀灵圆睁着画眉眼,不解地问,为什么? 大姑说,不要问这么多,你照做就行了,我不会害你的,袓宗! 许秀灵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今天是怎么了?他们几乎都没有主亊的能力,只有大姑站在屋中间,仿佛只有她才能指挥千军万马,才能主宰这个家。 许秀灵虽然活泼,又有主见,但从来都没有违背过大人们的意愿,没有父亲的允许,她就像一叶孤舟失去了方向,无力地摊倒在椅子上。 她昏昏沉沉地想赖着不动,一个无助的女孩也就只有这点能耐,故意把眼晴闭上,隐隐约约听到大姑残忍地说着狠话,今天,就是梱也要把她梱到我那里去! 她仿佛听到一个悲哀的声音,她也不知道父母亲为什么转变得这么快,大姑为什么要这样反对阻止她的婚事,她突然希望在这关键时刻,程三会立刻出现! 但她始终没有吵闹,情绪也明显缓和了许多,可她依然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她知道在无助的时候,再大的反抗都是没用的,只能在心里静静地想办法。 她在想,是不是大姑看中了心仪的人,侄女像姑妈,她喜欢的,侄女也一定会喜欢,就想霸蛮搞过去。或者大姑是真心为她好,让她有个好的归属,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七天也解决不了问题,去就去吧,到时候见机行事,她一样可以回来。这样想着,她也就不再着急,不再害怕,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站起来,走到姑妈身边说,姑妈,今天就去吗?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亲昵地拉了拉大姑的衣襟。 大姑拍着许秀灵的手背说,怎么,想好了?想通了? 许秀灵娇嗔地说,姑妈,你做什么都是为我好,我刚才是有点头昏,怎么?我没有说错话吧? 大姑搖搖头,爱抚地拉住她的手。 临走的时候,许秀灵不住地往程三那个方向看了几眼,然而,程三的影子都沒看到。 其实,程三早就来了,如果不是屋里那头猪垮栏出来,他不折回去,说不定正好能碰上许秀灵出门,可事情就是这么凑巧。现在,当他走到许秀灵家的时候,她们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甚至连父母亲都不在家,整个屋子空空荡荡的,也许她们一家人在后山地里锄草去了吧,就找一担粪桶加满肥水挑上去,平时他都是这样做的,许福老人见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在心里不住地夸他懂事。 这一次,程三失望了,他从地里回来后,又到队上出工的地方,找了几个圈都没看见她,奇怪,会到哪里去呢?当他带着疑问折回来的时候,邻居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他急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相思鸟递过去,一边掏出洋火点烟,一边忙不迭地叫着大哥,既热情又大方。对方受到尊重,长长地吐出烟圈,才想了想告诉他说,好像是跟着她大姑妈到县城去了吧。 是真的吗?程三疑惑地瞪着眼睛问。 是的。对方肯定地说。 终于有了许秀灵的消息,他放心了,只好告别邻居回到家。心想,既然是到大姑那儿去了,肯定是有事,去两天就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