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资本主义阿里的投资偏重布局

　　2013年3月的一天，视频网站PPS的一位内容编辑徐静看见CEO徐伟峰领着一批人来到公司参观。作为这家正被传出＂即将与百度爱奇艺合并＂的公司的员工，徐静选择了相信两家公司高层的＂辟谣＂，认为公司只是会与外部开展＂内容合作＂。但她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天真。
　　两个月之后，百度爱奇艺吞并了PPS，价格是3.7亿美元现金。按照以往的商业常识，这样规模的合并发生之后，极有可能会裁掉双方业务重合的人员。PPS在上海总部的办公室已经有员工离开，但徐静觉得自己这块工作还不会受影响。＂两个网站内容方面有差异，UGC还是需要编辑的，这块并不重合。＂她说。作为基层员工，徐静更关心的是自己将来的薪水和福利待遇会不会因合并而有所改变。
　　在此时的中国互联网，徐静的这个心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无数的人正在谈论＂格局＂：有公司高层、投资界人士、分析师，当然还有媒体。PPS与爱奇艺的并购案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与此同时发生的还有，阿里巴巴先后入股了新浪微博和高德地图；搜狐正在谋求收购另一家视频网站PPTV；腾讯则投资了美国电商网站Fab……如果它们乐意，还可以加上很多一直在流传但从未变成事实的例子，比如阿里巴巴收购友盟、百度收购手机浏览器UC。
　　＂BAT(蝙蝠)＂—业界开始这样称呼这些并购案或者＂企图并购案＂当中的主角：百度、阿里巴巴和腾讯。
　　它们的一系列决策看起来毫不犹豫，蝙蝠这种可以在夜间快速飞行的动物算得上是一种合适的形容。对于无数中小公司和创业者来说，现在它们应该可以意识到，BAT对目标的渴求前所未有得强烈。
　　PPS联合创始人之一张洪禹，几乎是在一年之前就决定为自己的公司找一个更大的＂靠山＂，其中的选择当然也包括出售。在他身处的视频行业，大公司的资本实力正在迅速改变行业版图。
　　促使他决定的那一天是2012年3月12日，张洪禹在当天的新闻中得知了优酷与土豆合并的消息。就在那一天上午，PPS的管理层还与原有投资者和潜在投资者商谈一个TermSheet(投资条款清单)，以确定投资意向，金额在5000万到1亿美元之间。但在听到优酷土豆集团成立的消息之后，他们的第一反应是＂这个条款不能签了＂。
　　＂当时这个钱不够，不足以让PPS能够有机会与优土直接抗衡。＂张洪禹回忆说。
　　从当时的现金储备看，优土双方的现金储备是四五倍甚至六七倍于PPS正在谈的融资额。优酷与土豆的合并完全出乎PPS管理团队乃至整个网络视频行业的预料，打乱了他们本来的计划。
　　PPS管理层很快就找到了华兴资本的CEO包凡。华兴资本在优土的合并项目中担任优酷的财务顾问，也曾在PPS早期融资中担当过同样的职责。优土合并一周之后，PPS决定邀请包凡再一次担任PPS的财务顾问，并从那时起开始考虑融资与并购事宜。在包凡的推荐下，他们开始接触百度爱奇艺的CEO龚宇。
　　爱奇艺前身奇艺网最早在2010年4月上线。当时的奇艺是由百度与普罗维登斯合资创立，百度投入搜索流量资源，而后者投入5000万美元资金，奇艺由百度控股。而到2012年3月百度提交的财报中显示，百度占据爱奇艺53.05%的股份。从创建伊始到收购PPS之前，百度有过多轮投入，包括搜索资源和资？金。
　　当徐静看见自己的老板领着一批人参观公司的时候，百度爱奇艺与PPS的合并已经进入了实质上的尾声。双方郑重其事的＂辟谣＂，只不过是消息正式宣布之前的例行公事而？已。
　　＂如果没有这么多的资本，整个这个行业发展速度不会像今天这么快。＂张洪禹说。这是他代表PPS管理层所做的一个反思。2005年诞生的PPS，到收购前进行了四轮融资。然而与竞争对手相比，张洪禹认为在资本和用户规模这两方面PPS都没有形成一个特别大的冲击力，冲出一个决定性的领先优势，＂比较惋惜。＂
　　但是对于眼下的视频行业而言，PPS的出路还算不错。
　　对BAT忽然高涨的收购和合作欲望，高德软件CEO成从武有另外一个层面的感受。
　　高德成立在10年前，仅仅从过去单纯的＂交通导航＂概念上看，这家纳斯达克上市公司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尽头。现在它有了转型规划，那就是从过去面向企业客户的传统地图商，转型为在移动互联网时代直接面向消费者的＂生活服务入口＂。
　　这个规划可以很理想主义。比如根据用户过去本地消费的行为，在用户设定好路径规划后，在指引中告诉用户附近有他喜欢的商铺；用户也可以通过高德地图搜索商户、商品名称，将附近有这件商品的店面展现出来，完成电子支付并送货到家。
　　高德有完整的地图服务技术团队。在大部分其他地图厂商只能提供最基本的测绘数据时，高德已经可以提供包括地图数据内容、搜索、地理编码与逆地理编码、渲染、定位、在线导航等一整套服务，这让高德得以成为苹果公司在中国的地图服务合作伙伴。
　　然而，当高德试图开始自己的转型之路时，遇到的是更复杂的问题。
　　与阿里巴巴这样拥有商户和商品数据的公司相比，高德在本地化信息数据方面的规模差别太大。＂自己做的节奏会比合作慢很多，不能适应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发展；而与阿里合作会在与用户交互的过程中产生数据，事半功倍。＂成从武说。
　　成从武没有直接表明，如果高德决定自己完成设想中的转型，那么它可能会遇上阿里巴巴这样的对手。＂地图既可以独立成为一个入口，又可以做其他应用的底层支撑，如支持微博、微信、生活服务类APP等。＂这既是成从武表达的一个观点，也几乎是业界的共识。
　　因为同样一个原因，最近两年来，百度一直在与总部位于上海的大众点评网进行持续接触，谋求合适的合作、控股或者收购的方式。在拥有了百度移动地图之后，大众点评10多年来积累的本地商户和点评信息正是百度所需要的。
　　摆在成从武面前的问题不用花太长时间去思考：是在未来可能与百度或者阿里巴巴展开竞争，还是利用自己已经具备的优势，成为它们重要的合作伙伴？高德地图在5月份选择了后者，它接受阿里巴巴2.94亿美元的投资，同时出让了28%的股份，让阿里巴巴成为自己的最大股东。
　　＂未来地图产业的竞争将是联盟和阵营之间的竞争而非单打独斗。＂成从武这样总结。
　　阿里巴巴和百度在地图业务上的争斗，最终体现了一家大公司的经典做法。
　　一个公司变大之后，它的创业精神开始丧失，主业不断膨胀，容易受到创新窘境的约束—想要在一个快速发展变化的环境中，迅速发展出一个独立的新业务，打败一个以更低成本介入市场的破坏性创新者，这个可能性有，但并不很大。马化腾谈到微信的成功，也会用＂出了一身冷汗＂的说法。面对这样的成功几率，有时最好的办法是去外部购买或者投资已经成功的那一个。
　　相比张洪禹和成从武，搜狗CEO王小川对于这轮资本力量的迎合，显得并不那么主动。换句话说，在技术色彩浓厚的王小川原本的计划中，搜狗应该按照自己的节奏，用产品逐步扩大市场—如果市场仍然可以让他这么从容的话。
　　王小川其实并不抗拒资本。两年前，当搜狐创始人张朝阳决定引入奇虎360作为搜狗的战略投资者的时候，王小川一个人跑到了杭州，寻求马云的帮助。后来，阿里巴巴取代最初计划中的奇虎360，成为搜狗的战略投资者。
　　到了2013年5月，＂奇虎360并购搜狗＂的消息又一次出现了。其中一个曾经最言之凿凿的版本说，360以4亿美元现金和价值10亿美元股票收购搜狗，而搜狐则借此成为360的最大股东。在此之前的2012年7月，阿里巴巴已经将持有的10.88%的搜狗股份，以2580万美元的价格，重新卖回给了搜狐。
　　＂在资本层面，我们一定认真对待。现在的谈判对象不仅是360，跟百度、腾讯也有接触。＂王小川后来承认说。但他至今仍没有给出最后的答案。直到7月6日，他出席＂2013移动互联网创新大会＂，对这个问题依然＂无可奉告＂。
　　＂如果真的认定搜狗在未来有更大的市场定位，以阿里巴巴近年来在布局上体现出来的格局感，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与搜狗的战略合作关系？＂一位知情者提醒说。这样的说法对于王小川而言可能显得有些残酷。这位总是充满理想主义的技术型CEO，不止一次地在公开场合和采访中提及他的＂三级跳＂理论：以搜狗输入法带动搜狗浏览器的安装量，继而再用浏览器扩大搜狗搜索的市场份额。
　　可惜的是，市场不会给这个＂三级跳＂太长的时间。2012年8月，360推出了自己的搜索业务。在最现实的资本市场，奇虎360的股价从17美元一路上涨，一直到达现在48美元左右的价格。市场似乎认定360所宣称的目标：从百度手中瓜分中国互联网搜索30%的市场份额。
　　让王小川和张朝阳承认这一点多少有些尴尬：奇虎360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在搜索市场上达到了搜狗花费两三年时间所抢下的市场份额—约10%左右，并且还有可能继续增长下去。这使搜狗在各大有志于搜索的互联网公司当中的＂战略地位＂大打折扣。以搜狗自身的成长速度，对于奇虎360恐怕很难起到明显的遏制作用，自身的上市计划也就无从谈起。
　　＂百度的员工喜欢买360的股票对冲，搜狗的员工也在买360的股票。＂一些来自百度和奇虎360的内部消息透露。
　　王小川当然还有他引以为豪的技术，以及那10%的市场变量的力量。但与此同时，他也提出了团队和产品仍然保持独立的要求。对于这一点，无论未来投资或者收购搜狗的是奇虎360、腾讯还是百度，都不会是一个可以轻易做出的决定。360需要消化技术、百度需要防守，这两种情况下搜狗团队都有可能消失；而腾讯，按照这家公司的规划，它已经放弃了网页端的搜索市场而专注于移动搜索，王小川能在腾讯获得多大的自主权，同样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对于王小川来说，搜狗出售之后—如果它真的出售的话，最理想的结局或许是带着一笔还算丰厚的启动资金离开，开始另外一个新的起点。这是大股东或者资本意志残酷的一面。
　　包凡的一些话从另一个侧面表达了同样的观点：＂以前并购被认为是IPO失败后的出路。如今IPO退出无门，即便上市也面临股票锁定期和大宗交易套现缓慢，远不如并购退出一次性获利了结来得快。＂他说。
　　对于很多创业者来说，资本力量既残酷，也充满诱惑。包凡认为，如今的大部分创业者更加实际，卖掉公司后，既能享受人生，又可以趁年轻开始新事业。在硅谷，你能找到很多有同样故事的连续创业者。
　　张洪禹式的主动出击、成从武式的对未来业务的判断、王小川式的欲迎还拒，让BAT的投资和并购目标实现得快速而又顺利。
　　在这个过程当中，一些中小公司更是开始主动寻求大公司的并购，但也并非全部得偿所愿。比如曾经一度被传交易落实的阿里巴巴收购友盟，目前也并没有获得双方的公开证？实。
　　＂在与百度和腾讯投资部门的私下交流中，大家普遍感受到的一点是，对于未来的形势，大公司也未必看得更清楚。＂一位阿里投资的内部人士承认。他透露，马云对于阿里投资的项目也时常亲自过问。
　　无论是阿里巴巴和百度对于音乐和地图的大举投入，还是腾讯在微信端的本地支付的布局乃至打车软件的流行，都体现出移动互联网＂泛生活化＂的典型特征。对于这样的特征，庞大如BAT，也表现出了一些恐惧感，没有太多负担的创业公司则先行一步。大公司只能解释自己的行动是一种＂布局＂，是对自身业务疆界的重新探索，这种探索的合理性有时还很难给出更具体的答案。
　　＂巨头们本来稳固的地盘，突然变成了沙子。＂包凡说。
　　马云曾将阿里巴巴的未来业务概括为平台、金融和数据。依靠电子商务起家的阿里巴巴集团，希望在淘宝和天猫销售的实物商品之外，增加市场规模巨大的金融服务、本地生活服务以及像数字音乐这样的数字产品。
　　一位接近阿里投资的知情人士还证实说，即便是现在看起来没怎么接触的视频网站，阿里巴巴也同样在寻找布局的可能。不断的投资和并购，也是阿里巴巴出于整体上市考虑提高估值的现实办法。作为中国最大的互联网公司之一，一些投资银行和分析机构对其估值达到了800亿美元。
　　腾讯的投资集中出现在2011年下半年和2012年。今年以来，腾讯又相继投资了嘀嘀打车，以及从起点中文网出走的创始人吴文辉及其编辑团队。它还进入了硅谷，并且还是创新工场投资资金的LP(LimitedPartner，有限合伙人，仅仅出钱用作投资资本，并不管理投资公司)。＂在硅谷的一些项目介绍会上，时常可以看到腾讯的人。＂创新工场联合创始人汪华说。
　　迄今为止，腾讯已经在硅谷投资了Pair、Everyme等公司，还在亚洲投资了韩国移动通讯应用KakaoTalk。这些都是腾讯直接相关的业务，要么是互补，要么是可以借鉴的领域，总是围绕着腾讯的社交关系链。
　　2013年6月份，奇虎360开始设立专门的投资公司，此前它已涉足投资多年，并于2012年正式成立了投资部。＂从执行力的角度来说，360投资是我们很强劲的竞争对手。＂阿里投资的内部人士说。他认为奇虎和腾讯的执行力都很强。
　　创新工场旗下孵化的项目魔图精灵和点心分别被百度和阿里巴巴收购。汪华这样看待BAT之间的并购区别：阿里的投资偏重布局，偏向概念性和面向未来的业务，有时更加远期和宏大一些；腾讯非常精准，跟它具体的业务直接产生促进；百度在未来布局和促进现有业务方面都有目标，但相比起另外两家活跃度差一些。
　　＂投资收购的增多是一个行业成熟时的自然结果，＂汪华说，＂事情本来就该如此。＂在硅谷，最新的例子是梅耶尔领导下的雅虎。自梅耶尔从Google离开担任雅虎CEO以来，雅虎公司持续收购了20多家创业企业，成为名副其实的＂购物狂＂。
　　Google这样的巨头也一直在收购中小公司。然而在Google刚成立的那些年，并购对于这家公司来说还很复杂，很难有吸收和把新的业务处理好的能力。Google早期也有很多失败的并购，但这个能力最终被逐步培养起来。
　　浦发硅谷银行相关负责人OscarJazdowski也在一次交流中表示了对这种趋势的肯定。他认为与在硅谷一样，中国的大公司并购或者投资创业公司，对于创业者而言并不是一个坏结局，有时这还可以激励创业者进行更多创新。在美国，硅谷银行主要服务于科技型企业，为风险基金及创业企业提供贷款和咨询等服务。2010年12月底，它与浦东发展银行签署合作协议，在中国成立合资公司浦发硅谷银行。
　　不过OscarJazdowski也在担心另外一点。＂在与大公司谈判的过程中，中国的很多创业者可能缺乏足够的相关知识，以及足够公正的来自第三方的服务，进程完全被大公司所掌控。＂他说。
　　看起来，互联网资本主义也不算什么坏事。然而创业者必须意识到的是，要达成创业的HappyEnding，他们要么必须挑选一个巨头无暇顾及、未来会成长为一定规模的市场，比如李学凌的YY语音；要么必须成为未来巨头产业链上的一环，并且不可替代的程度越大越好，就像高德地图一样。
　　＂如果你只是无关痛痒的一环，或者只是一次财务需要的并购，那么结局会很惨。＂一位创业者说。在他的描述中，一位朋友的公司在被腾讯以5000万人民币收购之后，很快就陷入了一种大老板不闻不问的境地当中。
　　关于未来的判断，有时很难有一种固定答案。从现在的角度看YY语音，它正开始面对未来的某些不确定感，其中就包括在移动领域与大部分公司比如语音社交型软件啪啪和唱吧并没有拉开距离。
　　对于BAT的诱惑，大部分公司的确很难拒绝。在爱奇艺与PPS合并之后，在视频网站领域，总部位于上海的另一家视频网站PPTV也成为行业热议的对象，业界普遍认为它将成为下一个被并购的视频网站。＂对于未来的发展，我并不排斥任何一种方式。＂PPTV创始人陶闯说。他同时承认，PPTV的确与搜狐等有过合并谈判。
　　＂我觉得从退出的角度来说，的确是VC在推动现在这个市场。＂包凡这样表示。
　　人们唯一而普遍的担心在于，大公司的频繁收购会遏制互联网的创新。在梅耶尔之前，雅虎的一系列收购曾让多个优秀产品停止更新，最终消失在用户的视野当中，而邮件客户端Sparrow在被Google收购之后的平平表现也同样证实了这一点。
　　不过与一个业务的未来一样，有时这也同样很难给出标准答案。要知道ElonMusk正是在参与创办PayPal、并在EBay收购退出之后，才相继又参与创办了空间探索技术公司SpaceX，以及电动车公司Tesla，成为硅谷新的创新旗帜之一。
　　在中国，这一切已经到来，在改变行业版图的互联网资本主义下，无论是占据未来还是避免被颠覆，或者仅仅只是寻找一个好的出路，创业公司和大公司都必须在某个时候及时做出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