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出门右拐,那个小小的角落里,大树的荫庇下,坐着一个修鞋的老头,精瘦精瘦,总穿着一套肥大的灰色工作服,让人觉得好像他随时会被风吹得飘起来。我每天放学路过,看到的鞋匠一定是埋着头,不是用锥子拉着线,就是在鞋榫子上对着鞋子比划着,那双手皲了皮,枯瘦得厉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身影就如同那棵榕树一样长在那里,生了根。 我有一双非常精致的跑鞋,是过生日时家人送的,上体育课的时候穿上,轻轻软软的,跑起步来感觉脚底有小马达,似乎时刻会像脱缰的野马般冲出去,可别提我有多喜爱它了,恨不得睡觉都穿着它! 然而有一天,这双鞋突然坏了——光鲜亮丽的花纹被磨掉了色还在其次,脚指处的底儿也脱了胶,走路都没那么平顺了。我一刻也不能等待,抱着这双鞋冲到拐角处那个鞋摊。 嘿,坐在鞋摊上的换了个年轻人,身板儿也瘦,时髦的飞机头,正玩手机玩得不亦乐乎,我一惊但也没多想,走到了小摊前。 "叔叔,一直在这儿的老爷爷怎么没来呢?" "他是我爸,生病了,过两天再来。"年轻的叔叔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机"鞋子有什么问题?给我看看。" 我把鞋盒递了过去。 年轻人打开了鞋盒,眼里放出了光芒,说:"这不正是**品牌的限量款嘛!小姑娘,这是双好鞋呀!""叔叔,你认识这鞋呀?" 我高兴起来——果然还是年轻人见多识广! "那是!我就在这家厂工作,这鞋子我见多了去了,所有问题我都了如指掌!" "那你一定有办法修好它!"我心中有了着落,满怀期待。 叔叔拿着鞋子东戳戳,西瞅瞅脸上那自信的神情凝固了,转而又成了一种如临大敌的表情。 "怎么了,叔叔?"我一下子又慌了,忍不住问道。 "你这鞋毛病多着呢。我在工厂里只负责给鞋贴商标,我也没办法。"叔叔摆摆手,把鞋给我。我的心情又跌到了谷底。"连生产它的人都解决不了,我也别想指望谁了"我有些沮丧,转身离开。 "等一下——"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喊着。我回头一看,灰色的肥大工作服映入眼帘。 "鞋修好了吗?"老头儿赶过来……"没有,她的修不好了。"那位叔叔抢先说。 "给我看看。"我又把鞋递了过去。 老鞋匠的手指竹节般清瘦 ,他把鞋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扒扒鞋边,扯扯鞋带,鼻尖几乎贴到了鞋子,寻找蛛丝马迹,一旁的我看着心里如同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生怕年事已高的老鞋匠一个不小心,再一次让我的鞋子损坏。 "一点小问题,我能修好。你先走吧,下午来领!"老人肩膀一松,底气十足。 "行了爸,人家这鞋子凑合着还能穿会儿,你可别弄坏了!"年轻人摇着二郎腿。 老人没有在意儿子说了什么,找了个板凳,埋头苦干起来。我因为不放心,也就没有离开。 只见老鞋匠,手轻轻扬一圈,围在身边的工作箱都乖乖打开。他迅速瞄了一眼鞋子,决断的眼神已然打定了主意,手像一块被吸引的磁铁,一摸一个准儿,立刻抓出一管儿胶水来,拿到鞋子,又像刺绣一样,小心翼翼翻起鞋底,把握好了胶水分量,一挤,恰到好处,便合起鞋底。稍稍用手挤压片刻。再定睛一瞧,这眼睛便像鹰眼一样捕捉到了一块微小的斑驳,他没有一刻犹豫,似乎这双鞋子是俯首称臣的降兵,乖乖束手就擒,又似乎是一匹他养熟的老马,轻轻一拉缰绳,就通晓他的所有意图。他在箱子里抽出一张砂纸,麻利地打磨破损处,手上下移动,老人又拿出了一管染色剂,颤颤巍巍地抹上,用嘴吹吹,一把将鞋子递给了我。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他没说一句话,静默中却自有一种力道,老人黝黑的脸上有一种神圣的光彩,是在那个年轻人脸上看不到的别样的光彩。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沉浸在表演一样的工作中,几秒过后才反应过来。"十五块。"我付了钱,抱着鞋离开。 隐隐约约身后传来争辩。"切!十五块。我天天待在工厂里风不吹雨不淋,只需要贴贴商标,赚的钱都不知道比你多多少倍呢。真是的,我要是你……""如果你失业了呢,还是有一门手艺来得踏实啊!" "只要有工厂,我就不会失业,你看看现在谁还在修鞋子啊?坏了就扔呗!" 细叶榕树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那粗壮的根紧紧地抓住地面,坚实的水泥地被拱起一道梗来……。 后记:近期无意中浏览到两则新闻:因劳动力红利的消退,珠三角服装,鞋业等加工工厂逐年向东南亚迁移,2017年迁移数量已经占到百分之七十五;另一则消息,为应对劳动力不足的现状,各工厂投资装备机器人进行生产,已经成为行业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