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天,天上总是挂着个大太阳,嗮的人汗水直往下掉,这老天爷真是不通人情。站在田间劳动的汉子们,不住的抬起头仰望天空,千辛万苦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的日落,晚霞盈满半个烈夏的天空。 扛起锄头,脸上挂起了笑容,一块儿从田埂上走出,相约在回家的小路上,嘴里自在地哼着些不知名的小曲儿,庆祝着这一天的结束。 夕阳下的村庄,总是最美丽的地方,那么容易让人陶醉。 村头边枯井的那棵老槐树下,总会看到一个衣衫褴褛,一头乱发,满身发脏的丑女人坐在那里。说她丑,因为很多人都是这样讲的。汉子们有说有笑的从她面前走过,看都不看她一眼,但她却总会目光呆滞的看着这些汉子们健壮的身影,不住的傻笑,可从不会和他们讲上一句话的,因为即使讲了,他们也不会理她的。她也不怕他们在她面前怎样去讲她。在他们眼里,她是一个怪人,整天懒懒的,什么活儿都不做,只知道在那里傻叫,吓唬村里的小孩子。 村里面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这或许她自己也记不得了,于是大人们都教自己的孩子们叫她"黑老鹰",说是以后凡是见到她就要赶紧跑开,要不然会被她吃掉的,那时候还真的挺害怕她,这当然都只是吓他们的。不过那个时候,村子的天空里,的确能再见到黑老鹰,那是种很凶恶的鸟。村里的老人们说她的祖上曾经是这一带有名的地主,平时老是欺压村里的百姓,后来在文革中被抄了家,就轮落到了今天的地步,老人们都说这是因果报应。反正没有人看得起她,也没有人去同情她,她一个人,这样在别人的异样的眼光下,黑暗里,偷偷地过活着。 留下来的房子是已经破旧的瓦房,四周的墙是石头砌成的,不过已经塌了几个角,挡不住风雨的,可她不会修,村里面没人愿意帮她,平时她这样住下去也不妨,最怕下雨天,屋子里德地面上全是漏下来的雨水。没有户口,村长也没有给她分配地,为了不挨饿,每天她都要去外面的村子挨家挨户要饭,一年四季都这样。有时候,碰到好心人,也许人家会送给她些好吃的,安慰几句。若是那些刁难人的户,饭不给且罢,还定会将她痛骂一顿,有多难听,她都不会往心里面去。在他们面前,她从来不说一句话,她不能让人同情她,一 直都这样。 没人愿意去接近她,只有那些还不懂事的小孩子,会去找她玩,其实也是为了恶意整她。每次她都会顺着他们,即使有时自己会被弄得很惨,这其中的原因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很喜欢这群孩子们。可是,那次也许是发生了什么特别严重事,她脸上有好多伤疤,孩子们找她玩时,她疯了似地大声地骂着,并一把抓住身边的一个小孩,狠狠地打了一顿,其他孩子都被吓跑了,再后来,那个被挨打的小孩回家告诉了他家人吧,孩子的爸狠狠地抽了她几个嘴巴,有人说那时,她嘴角流了血,可头都没抬一下。 小的时候,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每次去上学,都一定要从她家中穿过,因为她家有前后两个门,村里面那时有这样子的是很少的,况且这样走会更近些。她当然不乐意这样子,没有人会愿意别人随随便便在自己的家里折腾。她院子里有很多果树,其中长的最好的就是几棵石榴树,还有枣树等等,当初以为那些都是她自己种的,后来才晓得是野生的。只是那些果实长得真是诱人,最能抓住我们的眼球,每次走过,都会口水直流。很多时候,我们这群小孩子偷溜到她家里,看到那诱人的红的发紫的石榴,几个会爬树的忍不住偷偷地爬上树去摘几个放在书包里,不会爬的就拿起长长的棍子,站在下面朝着有果实的枝杈直戳,然后一群人全都跑掉,只剩下一院子的落叶,静静地躺在地上,告诉她有人曾来过。后来,她大概是没办法了,不在家时,就干脆把前后两个门都锁上了,但这并不能阻挡住我们这群调皮的小鬼,只要有一人敢带头翻墙过去,后面的就会一同跟着翻过去,而每次的结局,往往会更糟糕,地上扔的到处都是摆在她窗台上的东西,虽然都是些破烂的东西,不过似乎我们都很乐意这样做。每次看到她一个人不停地收拾着我们的作品时的伤心样,我们就会很开心的笑笑,仿佛是一场游戏,我们最后取得了胜利。 还曾记得那年,是我在读初中的时候,那年的那个除夕,我和伙伴们忙着在雪地里来回的追逐打闹,过年的红火气氛笼罩了整个村庄,但却唯独没有照到她的家里。女人们都在家里忙着过年的食物,好吃的饺子馅,油条,还有烧好的肉等等,男人们则在忙着贴春联,看电视,老人们坐在暖洋洋的阳光下一起无忧无虑地聊着天。小孩子们就在村里的每个角落里来回地跑着,过年了,大人们都不会再管我们了,因此那段时间往往都是我们一年中最开心的时间。 那天经过她家的门前时,我特意地看了看她家的门,还是那扇旧木门,紧紧的关着,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特别想知道她是怎么过年的,于是就叫住小伙伴们,说好和他们一同去看看。 下雪了,但在过年时墙头上还有落雪的人家却很少,女人们都会把自己的家里的每个角落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可是,她家的墙头上积雪却越来越厚了,看样子应该很难爬得上去。不过几个人还是想法子爬上了她家的墙壁,偷偷地向她家的院子里面看去,恰好看到她一个人在院子里。那几棵粗壮的果树枝头上下都挂满了雪花,那形态好美。只是这忙坏了她,她手握着把又大又破的扫帚,慢慢地扫着地上的积雪,头发还是那样的乱,我们没有讲话,因此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本来以为会碰到稀奇的事,这样的话,伙伴们都感到很失望。她把雪扫完后,找来了一个凳子坐下,向周围看了一遍,感觉好像没人在了,便转身对着墙壁上的破镜子,慢慢地梳起了那又乱又长的的脏发,还不住的回头向四周看看,这样的谨慎也许有很大一部分是由于我们。 "黑老鹰梳头发了。"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句,她立马回头发现了墙头的我们,可这次,她并没有急着追过来抓我们,只是慌慌张张得站起来,看了我们一眼便匆匆放下那只只梳了一半头发的梳子,快速进屋去了。我们几个也像发现了高兴的事一样,在墙头不住的喊着,这大过年的。不知道为何,那个时候,在心底,并没有怕她的意思。 过年的那天,当村里的人都在吃肉,穿新衣服,看着有趣的电视节目的时候,我看见了她,孤独地坐在院里,手中拿着一张早已泛黄褶皱的相片在发呆。面前有一张半旧的小木桌,上面放着几个破碗,里面是一些面汤,干馍,还有些咸菜,一些连小孩都不吃的东西,她却在那里吃的津津有味,原来过年,她就吃这个。 她的头发扎了起来,很整齐,估计是在没人的时候梳好的。这是第一次看清楚她的面庞,虽然额上有很多深深的皱纹,但却明显能感觉到她竟有一丝的和蔼,甚至还有些善良。我不知道那时是不是看错了,她的眼角竟流下了泪水。我没有嘲笑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离开了。 多年以后,当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某天我又回到了村子里,村头的那棵大槐树还在。在一个闲得无聊的日子里,我路过了她家门口,远远望去,那栋瓦房已塌下了一半,怀着与当年不一样的的心情,独自又走了过去,那扇木门用手轻轻地一推,就掉了,荡起了一阵尘埃在空中飘着。吓了我一大跳,怎么门坏了也不拿去修。院子里的那些石榴树已经不在了,留下的,只有一个个碗口粗的树桩在那里。我在她的院子里来回转了几圈,才发现,原来这已是个被荒弃了多年的老屋子,屋顶上的青瓦长满了杂草。 我找到了许多当年见到过的东西,但却怎么也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后来,听村里人讲才知道,几年前,在我刚进大学的时候,她就生病死掉了,她死的时候是躺在自己的床上的,妈妈告诉我说,当时没有一个医生给她看病,也没有一个人去瞧她,一个人静静地走了。 她埋在了哪里,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在外人来看。似乎都是无所谓的了。 她死了,现在的我,填在心里对她的感觉,只有无尽的同情。 一个女人,守了一辈子的寡,背负了一辈子的委屈,别人只是看她的外表,然而却没有有人愿意去了解她的内心。 她在走的时候,应该是带着泪水,笑着离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