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梧桐巷


  这条巷子不愧叫了个这样的名字:你往巷子的深处走,南一棵,北一棵,隔个七八步,就有一棵梧桐树。一棵,一棵,你数进去,能一直数到巷子口。
  年数多了,梧桐树都大了。一棵一棵的梧桐树拉起手来,搭起一个绿色的长廊,给巷子里的人遮荫挡雨。
  不过,很多巷子的树被伐了,房子被扒了,人都迁走了,很多巷子也就消失了。
  而在这个城市里,能保留下一条这样的巷子,实属不易。
  这几年,很多下了岗没地方去的人,便涌到这个巷子里做点小生意。租得起门头房的,就在房子里卖;租不起门头房的,干脆地上摆一个摊,就吆喝起来。卖什么的都有,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嘴里吃的、家里用的,还有那天上飞的、地上蹦的、水里游的……
  当然,卖得最多的还是小吃。山东的豆腐脑、河南的鸡蛋灌饼、山西的手抓饼、陕西的羊肉泡馍、江苏的"黄桥烧饼"、上海的油炸麻团、天津的煎饼馃子、四川的"龙抄手"……左一个摊,右一个摊,从东到西,千八百米,摆得满满的,好像天下的风味小吃,都汇集到这条巷子里来了。
  巷子里香气扑鼻,常常勾起你的食欲。有时候你在巷子里走着走着,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买个麻团或是要一碗"龙抄手",再不就来个山东名吃"烤地瓜",一边走着一边吃。我常见衣妆时髦的现代女郎,旁若无人地在人丛里啃吃煮玉米,玉米也染上了斑斑点点的口红。我还见乡下来的打工仔和打工妹在树荫里喝扎啤。他们要的菜极少,往往只有一盘螺蛳。他们一边喝啤酒,一边捏着个大头针,从壳里挑那螺蛳肉吃。尽管简单,那感觉却是极好的!有一次我见一个赤膊的山东大汉吃羊肉串,吃了一串又一串,直吃得那个摊主眉开眼笑,一个劲儿地奉承他。末了,他吃了120多串,打一个饱嗝,放个响屁,拍拍肚皮说:这一回真解了馋了!
  夏天的买卖最好。夏天天热,人都不愿意做饭。于是早晨起来,就都到巷子里的小摊上去吃。买几根油条、喝一碗豆浆,或是买一个鸡蛋灌饼、喝一碗甜沫,这一顿早餐就吃得有滋有味。我早晨爱喝甜沫。卖甜沫的有好几家,顶属一家姓周的东北人做得好。他家的甜沫里放了花生仁、豆腐皮、菠菜叶和姜沫,喝起来很香,让你要了一碗还想再要下一碗。往往是饭吃完了,还觉得余香满口。他家的甜沫都是他老婆熬的。听说她老婆原来在饭店里工作。他说他老婆熬甜沫的时候不让他插手。有一回我夸他家的甜沫好喝,他老婆就说:"这得多放油!"熬甜沫怎么放油呀?至今我也没弄明白。
  巷子里的日子,一天一天往前过,表面上看似很平静,其实,竞争很激烈。经常是路南支了一口炸油条的锅,路北接着也支了一口。随后,在不长的时间里,七八口的油条锅便支起来了。有一家卖油条的是对夫妻,他们炸油条不仅油用得好,弄得还挺干净,男人和女人都穿上白卫生衣,戴上白色的卫生帽。嘿,他那油条立刻就卖得挺快。还有一家卖生豆浆的,更会招揽顾客。别人都是卖黄豆豆浆,她是既有黄豆又有黑豆,你想要什么她就立刻开动豆浆机给你磨。人过40以后大多肾虚,黑豆是补肾的,所以中老年人就都被她吸引过去了。别人见她用黑豆,接着就跟她学。不想她又变了,用上了花生仁和芝麻!因为竞争太激烈,也免不了常会产生磨擦。有两个卖咸菜的下岗女工,因为摊子挨得近,为了争买卖,不断地你横我一鼻子我斜你一眼。有一天磨擦忽然升级了,两个女人对骂起来。她们高高蹦着,相互指点,骂得唾沫星子乱飞。骂着骂着,突然"哐当"一声,咸菜摊子撞翻了,咸菜撒了一地,黑黑的咸菜疙瘩,咕咕碌碌地在地上滚。当然,也有仗着货好挺自信的。一家南方的茶叶店,赫然在门两旁悬挂了一副大约有八尺长的布对联:价廉诚招回头客,茶香不怕巷子深。
  竞争最激烈的是这里的美容美发店。一条巷子里竟有十几家。你理一次发要5元,我理一次要4元,她理一次要3元,最后降到2 元,价太低了,实在是不能再降了。巷子里的居民得了实惠。
  忽然有一天,巷子深处冒出来一个"蝶采花"美容美发店。名字挺逗人,让人就想多了。门经常关着,窗子经常关着,窗子上还拉着厚厚的窗帘,让人觉得那里面藏着秘不示人的东西。入夜,窗缝里透出昏黄的灯光,门玻璃后面就会露出一张小姐的脸来。她朝着你笑,朝着你招手,朝着你挤眼睛。若是你不小心闯进店里,那名堂就多了,她们缠住你,问你干洗不?按摩不?按摩又分好几种,等等等等。有时候大冬天,她们袒胸露背穿着超短裙,在巷子里走来走去。那嘴唇红得像血,大腿冻得发紫。你看到她们,会想到罂粟花,懂得什么是妖艳。
  这里古风犹存。男人进了这家美容美发店,会让巷子里的人看不起,背后指戳脊梁骨。有一家的男人到"蝶采花"去了,被他那怒气冲冲的妻子,从店里扯着胳膊拉了出来。到家生了一场大气,噼哩啪啦,把电视机砸了、把暖瓶摔了,碗碟的碎片撒了一地。妻子要抹脖子,要上吊,被人劝下后,又闹着要和男的离婚,住到娘家不回来。那男人磕头下跪写了保证书,她才说了一句饶恕他的话:不准你第二次!
  "蝶采花"的生意日渐清淡。闲得小姐常倚着门框嗑葵花籽。她们一边嗑着葵花籽,一边拿眼睛朝行人身上瞟,像是抛出去了一个又一个的问号。男人们从她们身边走过去,没有回头的,也没有给她们笑脸的。小姐们就叹出一口气来,觉得挺无奈。她们的眼睛,先是渴望,后是焦急,再后来就变得黯淡了。
  终于,一把大锁锁了门,门上贴了红纸的招租启事。人去店空,门前仅留下了一片葵花籽壳……
  又一个春天到了。梧桐树发芽了,长出绿绿的叶子。又一连刮了几天的春风,阳光灿烂,梧桐树就开花了。花是雪青色的,一嘟噜一嘟噜,在风里摇荡着,像是串串风铃。走在巷子里,抬头往天上一看,你会发出一声惊呼:哟,这成了花的天空了!忽然我看见一朵桐花从树上落下来,落在了一个姑娘的头发上。这时过来一个小伙子,把花给她取下来了。姑娘脸红了,望一眼小伙子,又抬头望望满树的桐花,就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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