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1.
　　＂总之，很谢谢你。＂20点7分30秒
　　＂什么？＂20点7分35秒
　　＂……呃，就是谢谢你帮我跳墙。＂20点7分50秒
　　＂哦……没什么。＂20点8分
　　窗外看不清的夜空里，涌出飞机掠过的巨大而悲凉的轰鸣。少年的手机响起。收到了莫名的短信。
　　终于在短暂的思考过后，少年按下了回复键。
　　2.
　　校园内杂乱的声响在耳边回荡。门卫的大叔还在检查着过往的学生的着装情况。被检查到的没有穿校服的男生还在乐此不疲的做着解释。而大叔早已将纸带笔摊在桌面上，不耐烦的说：签字吧。
　　头顶上是一片湛蓝的天。像一汪沉静的湖水，泛开细细的波痕。最终化成不知飘向哪儿的云朵。
　　直到上课铃粗钝的声响。一切才归于平静。
　　叶千千已经分不清是第几次迟到。门卫的大叔丝毫没有放松警惕。所以自己也不会有逃过其视线的隐形技能吧。不能再给班级扣分了。叶千千终于在几经犹豫之后，选择了眼前这条道路。
　　那就是跳墙。
　　3.
　　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卖后悔药，大概叶千千就不会处在这样一个进退两难之地了。比起现在这样糟的状况，叶千千宁愿选择在门卫大叔的考勤值日表上签上自己的大名。连会给自己班级扣分也不在乎了。
　　可是叶千千却偏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2米半高的墙，底下是跳远用的沙坑。而叶千千坐在墙头上，有碎玻璃渣子勾住了群角。
　　叶千千想了许多足够坏的可能。也许自己要呆在这里一上午，直到放学的学生将她救下。也许自己会跳下来，但裙子会被扯烂，而自己要尽量不被发现一上午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地坐在教室里。
　　但如果发现自己的是老师呢。
　　如果在教室里老师要叶千千站起来回答问题呢。
　　如果任何一条发生了的话，那将是叶千千这平凡一生中最大的污点。
　　4.
　　＂同学还好吧。＂
　　叶千千回过神来，猛地低下头。像看到救星一般，叶千千激动地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少年逆着风站着。被阳光轻柔地包裹着的轮廓，静静地变成落在地上的一团斑驳的甜蜜。少年的嘴角微微上扬。阳光照在亚麻色的头发上，好像轻轻地波动起来。
　　少年看着叶千千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轻轻地笑了笑：＂是遇到麻烦下不来了么。＂
　　叶千千迅速地点了点头。
　　最后少年伸出手。温柔地说道：＂来，我帮你。＂
　　5.
　　还好的是，老师在叶千千推开门，羞涩地小声说出＂报告＂时，只是多瞪了她几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更庆幸的是，叶千千既没有等到中午放学时有人来救她，也没有把裙子扯烂。
　　只是。那个漂亮的少年。竟没有对他说声谢谢。叶千千心里不由觉得由些遗憾。就像完美的情节后没有来得及写上结局的故事。读起来再怎么脍炙人口也总觉得缺了什么。
　　密度为80%的阳光在窗台上盛开。像植物恣意生长的勃勃生机。
　　6.
　　叶千千没有再迟到过。只是每天走进校园里，总会不由地朝练习跳远的沙坑望去。每次除了墙角几朵不起眼的小花以外，再也没有留住叶千千眼光的东西。
　　好像那天早上的邂逅只是一场梦境。主人公是叶千千和那个不知名的少年。
　　连叶千千着急而紧张的表情都是那么清晰。还有少年清澈的眼眸和留在手指上的温度。仿佛一下子都明显起来。
　　那真的，不是梦境。
　　7.
　　有很多东西，很多人都难以形容。比说说某一单纯的情感，比如说幸福，比如说爱。那一种轻轻来过你的心里，也许在那里生了根，发了芽，你却还是不能够看仔细的东西。就是包括叶千千也不能形容的情感。
　　如果那一种情感叫喜欢。
　　是不是就像土地上任意生长的那些小植物。就像叶千千从未注意到过的，已在心上发了芽的东西。
　　是不是就像随意而浪漫的季风天，回荡在一望无际朝世界尽头蔓延的绿色麦田，泛起的那种甜腻的波澜。
　　就像来来往往的过客。好像谁也没有偏过头仔细的瞧过它们，好像谁也没有停下过脚步轻轻地仰望。
　　8.
　　终于叶千千还是在千人的校园内见到过那个少年。或者说是，也许两个人之前曾经无数次地擦肩而过，只是这次不再是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碰面。
　　至少少年是微笑地朝叶千千点了点头。算是一种朋友打招呼的方式吧。
　　可是如果可是算是朋友。却竟然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叶千千还是迟钝的伸出手。微笑着挥了挥。即使少年此时已经远去。第一次觉得这样理所当然的幸福。好像阳光揉进叶片里顺着叶脉细腻而温馨的流淌。
　　9.
　　在同一个校园里，可以看到同一角的天空，可以听到广播里循环播放的同一首歌，可以在升旗礼的时候一起抬头仰望国旗飘扬。叶千千这样想着，突然就充满了厚重的满足感。
　　甚至如果幸运的话，还可以躲在墙后面，轻轻地仰着身子偷偷地看一眼少年白色的衬衫角消失在楼梯红色的拐角。
　　可是无论怎么摆出无所谓的表情，甚至右脚跨出小半步，重心后移装作是为了抖动它才做出这样的姿势——不管怎么做，叶千千还是在那个暗恋的少年经过这里时，一瞬间死死地咬住了嘴唇，而忘了坚持至此的＂无所谓＂。然后紧张地回想他是否看到了自己。
　　总是这样了。
　　期待见面却又会害怕地逃开。
　　11.
　　英语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语法知识，叶千千却出了神。窗外的枝丫长满了翠绿的嫩叶。阳光顺着它们的线条落到桌面上，形成了大大小小不同的光斑。在桌面中间来回移动。
　　叶千千用红笔画下了老师讲的知识点。思考了一下又在后面加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号。
　　＂fall in love with……＂解释为＂爱上……＂
　　Fall in love with……省略号后面应该添什么呢。
　　起风了。树叶刷刷地响着。像是歌曲里简单的旋律。一点一点的起伏起来。
　　12.
　　他为什么不会在自己穿了最好看的衣服时出现呢，为什么不会在自己青春痘全线消退的时候出现，在自己小腿最瘦的时候出现呢。是不是在他心中，我还是那个因为迟到被罚到跳墙地步的糟糕形象呢。
　　偏偏是这样微弱的变化也让自己的计划随遇而安变得无处招架。
　　总不能上去直接拦下说：＂别搞错啊！＂
　　叶千千皱起眉头，手心里浸满了细密的汗珠。
　　＂喂，想什么呢！＂好友莉莉不客气地弹了自己的额头一下。
　　＂呃，没什么啦，＂叶千千抬起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望向少年打球的地方，尽量控制自己语气里微微的颤抖，然后带着无所谓的语气问：＂我们学校打篮球的人才还真不少呢。看那边哦，我看那个穿白色T恤的男生就很棒耶。＂
　　少年的T恤堆积在胳膊肘形成一团随意的褶皱，懒洋洋地藏着阳光的痕迹。亚麻色的头发湿湿地贴在脸颊旁，被赋予了另一种美感。
　　穿过来来往往的人，偶然经过的车辆，我却只看得到你。
　　叶千千嘴角不知不觉地微微上扬了。
　　＂哦，李醒超呀，就是比我们高一级的学长，学习超好，打篮球超好的。听说人也很热心。我姐姐的同学录上还有他的手机号呢！＂好友莉莉得意地顺着叶千千的目光看去。
　　＂是吗，那能借我看看你姐姐的同学录吗？呃，我的意思是，我们也快毕业了嘛，借鉴一下前辈的嘛……呵呵……＂叶千千因为有些不知所错而涨红了脸，只好迅速地偏过头，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地面摇曳的树影。
　　＂好啦，我明白的意思哦＂，莉莉坏坏地看着叶千千被头发轻轻遮住耳朵的侧脸染上的红晕，＂那明天见喽！＂
　　叶千千手心紧紧抓住校服的裙摆，手骨因用力而微微的泛白。
　　叶千千反复的念着，李醒超，李醒超。
　　13.
　　在那天以后，叶千千的生活仿佛有了一个细微的转折。
　　每当人群中出现＂李醒超＂的时候，她会条件反射地去寻找。每当人群中有人咳嗽一声的时候，她会立刻知道是不是他。
　　像是逐渐成形的习惯，在没有被察觉的任何情况下，悄悄地生长着。
　　14.
　　 叶千千打开手机盖，又慢慢合上，这样的动作重复了n次。因为实在找不到任何适合的可以作为开场白的语句。
　　不然就直接打上＂你好，我叫叶千千＂这样的句子吧。这会不会显得太过故意呢。
　　叶千千在删掉一次次的语句之后，决定了就直接对他说声＂谢谢＂。他帮助过跳墙的女生应该就只有叶千千自己吧。
　　显示了＂发送成功＂后，叶千千却不住地紧张起来。
　　这边的少年手机响了。是条陌生号码发送来的。
　　少年不解。
　　＂发送成功＂。
　　也许是自己忘了吧。毕竟自己帮助过很多人。
　　于是，少年按下了回复键。
　　16.
　　树叶底下埋藏着氤氲的水汽。湿润的仿佛可以拧出水来。
　　叶千千的心情好的不得了。
　　我是李醒超的朋友。我们曾经发过短信聊天呢。
　　这样想着，竟莫名的悸动起来。
　　这样的话，当他朝我微笑地时候，我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向他点头招手吧。或者也可以理所当然地对他说＂你好，李醒超。＂
　　可偏偏叶千千在校园里再也没有碰到过他。
　　17.
　　记得莉莉说过，李醒超的学习一级棒。那么，考上奥赛班就没什么问题吧。
　　这样的话，高中时也就会继续留在这个校园里。叶千千又可以在校园里碰到他了。
　　也许他最近没有出现的理由，是忙着复习吧。
　　叶千千笑笑。阳光静静地照射下来。
　　书上有纳兰性德的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叶千千用红笔画了下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
　　渴望初见的你能在我远走的路上依然灿烂，渴望下一次回眸，都能与你相见。
　　18.
　　下课铃响了。走廊里变得吵闹起来。
　　是星期一大家都不喜欢的升国旗时间。
　　头顶上飞过学校里养的鸽群。停落在房檐上，互相亲昵地啄着彼此的羽毛。背着阳光形成了小块的阴影。
　　叶千千无聊地站在人群中。闭上眼睛打着盹。
　　直到校长高声念起考试情况时。叶千千猛地醒过来。
　　＂李醒超，奥赛第一名。＂
　　叶千千开心得像是校长在公布她的名字一样。果真是优秀的人呢。
　　＂那么，请李醒超上台领奖。＂
　　叶千千努力地踮起脚尖，向讲台望去。想着他还是会顶着一头亚麻色头发那样温柔地微笑么，想着他是不是还穿着一样的白衬衫，想着他是不是还是一贯微微地驼着背走路呢。
　　可是。站在讲台上拿着那张＂李醒超第一名＂的耀眼奖状的人，是一个黑色头发，皮肤黝黑的男生。
　　是错了吧。是男生拿错了吧。
　　一定是弄错了。
　　叶千千看着那张耀眼的奖状，被阳光直直地反射进叶千千的眼眸。
　　刺眼的快要掉要泪来。
　　叶千千没有想到，那天打篮球的有两个穿白色运动衫，是他和李醒超。
　　是自己太过专心地看着他吧，是自己的眼里只有他所以才好笑地以为人群里面就只有他那么耀眼吧。
　　为什么在这小心翼翼地进行着的情节里，被生硬地加上了一个转折。如同大提琴般悲凉的哀鸣里，竟有些戏剧般的滑稽感。
　　少年和被赋予的那个名字重合在一起。又被生硬地分开。名字归回到自己的主人身上。
　　而那个真正的少年。却还是没有一个让叶千千能看到的名字。
　　所以那些短信，经过沿途的风景，带着一个小小的心愿，发送到的目的地，终究也不是他了吧。
　　一切都是我的错呢。
　　19.
　　学校里的公布栏里换上了新的海报。叶千千再也不会挤在人群，眼睛却只看到那个名字。那个被她在心里喊了千百次的名字，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在＂李醒超＂名字的下面，才是少年真正的名字。少年考上了中英联程班，现在已赴英国读书。
　　只是叶千千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
　　即使知道这些，又能怎样呢。
　　20.
　　冬天的汽笛声，被江面凝聚的湿漉漉的寒冷大雾阻隔，变成远方不清晰的含混声响。
　　在很多个夜晚听起来，像是在哭。
　　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幸福夹带着小小的不安，混成一团哗啦哗啦的声响，在耳朵里四下滚动，像是桌球台面上那些被一杆用力打撒的球。
　　曾经的曾经，和眼下的世界，就这样被加上了一个分水岭。
　　都融化在了细腻的，残酷的，好像有浓郁草汁味的青春里。
　　那些黏在我猩红眼皮下的记忆，都随那个夏天，储在了记忆的福尔马林里。
　　那个曾经在记忆中，干净而温暖的少年，在我偷偷注视的目光里，会偶尔在马路边停下来看落叶，在操场上停下来看头顶飞过的飞机拖着的白色的飘渺的烟，在校园里弯腰看着寂寞的蒲公英。
　　这样残缺却安宁的时光，像一场久远的旅行。一如初见的美好。
　　我从未相信，时光是个漏斗，会把刻骨铭心的你虑掉，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只会在我闲暇的时候被记起。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下午三点的眼保健操响起了音乐，做第一节的时候，叶千千用拇指轻轻地压过了漏出水的眼眶。
　　21.
　　叶千千在经过6个月零15天的时候，又一次迟到了。
　　她坐在高高的墙头上，没有再想＂会不会等一上午＂或者＂会不会扯烂裙子＂
　　的坏想法。
　　所遇见你的时光，填满了我内心所有的柔软。
　　虽然还是没有知道你的名字，也没有好好地对你说声谢谢。只是你不再出现的时候，我才明白那句话的意义。
　　不会再有相分相离，人生若只如初见。
　　＂同学还好吧。＂
　　叶千千低下头。看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年仰起头温柔地看着她，仿佛被阳光照耀着的光滑皮肤上细小的绒毛都看的一清二楚。
　　被阳光谎构的轮廓，残酷地反射着一片忧伤。
　　如果我从未见过你，日子还像现在这样美好么。
　　少年伸出手。
　　叶千千却忍不住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