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清晨

　　他们第一次聊天，是在网上，同一时间，同一个城市，听同一个电台节目，里面的女声很温柔。她，和他的心情，通过主持人的声音读出来，便觉内心被抚慰不少。
　　她叫夜幕下的寂静。
　　他叫夏日清晨。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问。
　　＂那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她也问他。
　　＂因为喜欢安静，喜欢夜幕掩饰的那份寂静＂她回答他。
　　＂不觉得夏日清晨很是美好么？＂他回答他。
　　就这样，他们会周期性的，很准时的，在同一个节目里被主持人念到彼此发的心情。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只是留了电话。那时候，女孩在他所在的城市上大学。
　　女孩对那个人一无所知，只知道那个人，和她一样喜欢电台的那个女主播，而且非常喜欢。还有一点，也许有可能是真的，从男人聊天的内容来听，他好像暗恋那个女主播，但是从没有坦白地说出来。女孩也没有追问。
　　整整两年多，女孩一直一个人，偶尔心情难过，有些事情理不清，便会打电话给那个人，也许那个人没办法给她实质性地建议，但是至少，他会耐心地听她说完所有的事情，也许，那时候，女孩需要的，也仅仅是耐心的倾听而已吧。
　　男孩也一样，时不时会打电话给女孩儿，说说他最近的困惑。
　　他说他以前爱过一个女孩儿，但是那个女孩儿不爱他，后来他才知道，对方已经结婚，而且有孩子。但是，他心里的那道坎，始终过不去。
　　有段时候，他们会互相倾诉，女孩分手了，很难过，很后悔，男人正在遭遇暗恋的煎熬，他们总会在电话里彼此倾诉很长时间。
　　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是，他们只是觉得对方很值得信任。他们会说彼此的心事，毫不隐晦。他们始终没有见过面，只是觉得没必要。
　　后来，女孩毕业，离开了那座城市。
　　男人说很后悔在女孩离开之前没有约她出来，至少见一面。女孩笑到，
　　＂呵呵，这有啥？有缘总会再见的么？何必强求！＂
　　女孩离开那座城市已经整整两年，但是她每年至少回来一次，那里有她牵挂的朋友们，那些都很可爱，很善良美好的朋友们。
　　第一次再回到那座城市，女孩悄悄离开，没有联系那个人。
　　第二次，再回去，临走的时候，她思来想去，拨通了男人的电话，问他有没时间出来坐坐，她很快就离开了，男孩说在忙，上班出不来，女孩挂了电话坐车返回她所在的城市。
　　女孩想象中，他应该是有点胖，戴眼镜的样子，因为从他的声音可以判断，还有，他应该看起来是阳光的大男孩，这个是从他的网名判断的。
　　至于男人怎么想象她，她一点也不知道。
　　2016年八月底，她又一次回到了那座她曾经呆了四年的城市。她出发的时候，没有想要打扰很多人，只是想安安静静看望几个朋友，还有她尊敬的一位老师，然后独自离开。但是，在路上接到他打开的电话，女孩忍不住告诉他要去他的城市。
　　＂咱们见面吧！＂男孩说。
　　＂嗯，好吧！＂女孩回应着。
　　晚上到达的。信息里，男人总问到没到之类关心的话。
　　很奇怪，他们这两个人，除了不清楚对方的脸，其他的，他们真的是很了解，但是，他们也仅仅是朋友，他们曾经都说过，只要有一个人找到归宿，他们就不再联系，这个话是女孩说出来的，男孩爽快答应。所以，关于怎么界定他们之间的这份感情，实在不好说。有时候，他们之间的亲密，会超过恋人之间的关心，但是，有时候好长一段时间，他们在各自的城市彼此忙碌，又不会刻意想起对方。呵呵。他们就是这么奇怪。
　　女孩很难想象第一次见他的样子。但是有一点比较确定，他们肯定是在一家咖啡厅。因为男人经常去咖啡厅，静静地坐一个下午。
　　没错，事实是，他们第一次确实在咖啡厅见的面。
　　电话里联系，约好在一座桥底下见面，女孩在河堤边，等了好久也不见男人出现，男人一遍遍打电话确实女孩的位置。
　　那天，是阴天，秋天的早晨，凉爽。女孩长长的头发，披至后背，一身休闲装，运动鞋，站在那里等一个人，塞着耳机听音乐，忽地，身边经过一个人，个子高，微胖，女孩站在那里，能感觉到那个人经过她的时候注视她，又回头看她，终于，女孩转过脸，他们眼神相对，大概注视了三秒，
　　＂是你么？＂男人轻声问，
　　＂呵呵，是我＂女孩微笑着，轻轻取下耳机，风吹过，女孩的头发轻轻伏起，男人始终没说话，眼神近乎呆滞地注视着女孩儿，许久，他说话了，
　　＂你和我想象中的几乎一样＂男人微笑着说，
　　＂哈？是么？你好像和我想象中的，有点一样，一样，＂女孩说着说着停了。其实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她想应该不是这个人吧，不会是这个人的，因为，她不喜欢这种模样。
　　她的视线停留在男孩的腿上，刚才看他走过，腿好像有点不合适，但是她还是尽量没让他发现。她心理想，
　　＂他的腿怎么了？还有他的脸，好像有伤疤，眼睛，左眼好像不太合适吧＂女孩心理揣测，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灰色的短袖，灰色的针织长裤，一双棕色的老北京布鞋，斜挎着一个帆布包，她怎么也很难让自己相信，他真的只有三十岁，他看起来，好像已经有四十岁了，她脑海里那个阳光的似夏日清晨般美好的模样，瞬间在往后退，变得模糊。
　　＂咱们沿着湖边走走吧！前面找个地方坐坐吧！＂男人说。
　　＂好呀！＂女孩答应。他们一直往前走。走到市中心，一间咖啡厅。女孩示意让男人走前面，男人蹭着脚，走了几步又落到女孩身后，女孩一步冲到前面了，他们边走边聊。
　　走进去，灯光昏暗着，服务员热情的询问，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要了酒水单，男人交给女孩，让女孩自己点，他说他随便，怎么都可以。然后，女孩低头翻菜单，余光里，瞥见男人从包里掏出来一个黑色的钱夹，翻了一下，好像里面只有二十几块的样子，男孩又匆匆地合上钱包，塞进包里，说自己随便，怎么都行。
　　女孩低头继续点单，假装没看见，她为他点了一份意式摩卡，为自己点了云南普洱茶，服务员离开，男人又拿出钱夹，放在女孩面前，
　　＂真是惭愧，你自己看吧，就这么几十块钱，我一般出门都不带钱，我妈死死地管着我所有的钱。＂
　　女孩没有翻他的钱夹，不过从侧面看过去，的确就放了几张面值稍小的钱币。
　　＂没事儿的。待会我买单。＂女孩爽朗地笑着说。
　　＂真是抱歉，请你喝茶还要你买单。＂男人变得拘谨，眼神游离，不敢和女孩再对视。女孩注视着对面的那个男人，脸色暗沉，眼窝已经凹陷很明显，应该是常年戴眼镜的原因，嘴巴那里八字纹很是明显，他的牙齿参差不齐，他在说话，嘴巴一张一合，她突然觉得那个人，便的很难理解。好像他的内心深处，纠结着很多事情。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至今未婚，生活起居完全照着父母的意思，尤其是经济方面，竟然自己完全没有支配自己钱财的权利，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可怜，可悲。
　　她忽然想起男人说了很多回要去旅行但是从没有实现，说了要开一家咖啡厅但是至今还未动静，她突然明白原因了。
　　女孩总觉得，这个人，好像有不为人知的故事，似乎是很重大的过去，应该是发生过什么吧，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腿，她心理猜测着各种可能性，但是男人自己不说，向她隐瞒着女孩也没问。她只对男人说了一句，
　　＂你好像有不为人知的过去，你好像遭受了生命的重创。＂男人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笑了，
　　＂也许吧！＂他还是不说。
　　女孩没有追问，因为她相信，每个人都会有一段忧伤，不愿意向任何人再提起，既然当事人自己都不愿提起，那她何必再掀起呢。也许，这就是生命里的一点点慈悲吧。
　　他们聊得顺畅，中途，男人起身去洗手间，他的裤子有点紧，女孩看到了那个位置，有明显的突起，好像不太正常。她瞬间觉得，这个男人，很有可能，是得了一场大病吧。女孩心理始终猜测着。
　　那天，他们聊了整整两个小时，女孩说的最多的，是
　　＂这完全是你自己的问题。是你自己没有勇气改变你的生活状态，而不是你的母亲怎么了？如果你还是这样，估计再过十年再见你，你还这个样子吧，你像个老人，毫无生气！＂女孩残酷地说出这些话，男人沉默。
　　中午十二点，他们在十字路口分手。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走了很久，女孩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看见他在人群里一步一步的走，脚步不那么顺畅，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她知道自己也是毫无办法，改变他的生活状态，所有人，都必须为自己的生命负责。他总说生活没有一点意思，女孩只是觉得他在逃避，他在蓄意地颓废，消耗自己的生命。但是，她不想多费口舌，他们，也许还是朋友，若干年后，她独自一人走过许多许多的远方，而他，始终在他的小城市，寸步不离。
　　也许有一天，他会离开，也许，他会这么安安静静地度过自己的余生，谁知道呢？
　　他隐藏着自己的过去，所以他的未来，她也无从得知。
　　但是，她不会就此撇弃了这份遇见，他们都是相信缘分的，他们能遇见，至少说明他们生命的底里，是有交集的。他们会继续这份清清淡淡的联系。直到未来的某一天，他们当中的一个人，找到了生命的归宿，到那时候，他们会很自然地，把彼此丢弃在尘风里，渐行渐远，他们不怨恨，也不惋惜，他们只珍惜曾经他们相互抚慰的时刻。
　　尘世里，能遇见，本就是慈悲，还要奢求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