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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宝儿传


  青石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播种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题记
  说一个大清道光咸丰年间野史。
  昌平明十三陵有个艺人,名唤张宝儿,人都叫他"盖山海",使的一手好活儿。无论天桥上也好,胡同里也好,一嗓子唱出个尖柳儿来,响彻云霄,手中白沙再淅淅沥沥洒出个"春景当思",人就围满了。京畿方圆几百里无人不知。
  张宝儿原本关外人氏,七岁父母双亡,舅姑叔姨又不如何见待,幸得遇一个老说书艺人,名唤朱渠,见他可怜,便收为弟子南下昌平。张宝儿倒也聪慧,时时跟着师父学音说字,唱戏逗趣,样样精到。朱渠也对张宝儿十分喜欢,常常带在身边,师徒二人一老一少,一唱一和,老的绵长,少的清亮;一晃便是十年光景。朱渠无妻,止有个义子,唤朱瑶海,也曾习得几分本事,到后来术业不精无人肯捧,只得做些假药大烟的买卖,却也与诸多卖艺人厮混的不错。朱渠对他无奈,只得由着他去。又过了几年,朱渠突然一病不起,而后不过几个月时间,驾鹤归西。
  按着老先生遗训,继承手中醒木的人当是张宝儿。怎奈世道炎凉,人性善恶,谁知朱瑶海以下葬无银,清理门户为借口,抢了张宝儿的银票,锁了张宝儿的房门,只给他一袭破被褥,逐出师门,让他自生自灭。张宝儿泪流满面,深知处境艰难。对着师父牌位拜了九拜,只高声一句"伤情最是晚凉天,憔悴斯人不堪怜!"起身便往外走。
  是夜大雪,张宝儿无处寄身,一路流落到长安大街上来。眼瞧那皇宫虽大,却无甚灯火,白茫茫一片,好不干净!想到平生际遇,不由伤感起来,紫禁城前,天子脚下,红尘世界,何其广阔,但,竟无我张宝儿容身之处么?悲戚酸楚之至,张宝儿干脆撂下被褥,抓起一把雪来塞进嘴里权当充饥,唱到:"都道我笑传千万,谁知我苦闷凄惶?荣辱纷争,死走逃亡!" 唱罢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张宝儿那夜并未冻死,次日又向人求到扇子、扶尺,捡了截干柴细细削裁,用做醒木。日午时分便在恭王府不远处搭起暗春来。天寒地冻本无人驻足,张宝儿清清嗓,先使了个撂地的戏法来,这便紧紧围了一圈,立了十几个人,张宝儿见势,再高唱一句"站立宫门叫小番",这条胡同就走不通了。张宝儿连耍带唱,足足使了一个时辰活儿,围观者只增不减,鼓掌叫好的也有,弯腰哄笑的也有,各式各样,无不尽欢。铜钱碎银似珠落般飞进来,直到最后张宝儿唱了两回《白蛇传》才算是收场,人也不都散了,看他捡完钱银,收拾了器具,这才一并离开。端的好角儿!只这一回,教恭王府的管家听见了,便有意收留给王府上下解解闷儿。待人们尽走散了,管家遣人叫住了张宝儿,道明意图,张宝儿自是受宠若惊,惊慌不已,跪下连连叩头。
  是夜,张宝儿便住进了恭王府宅子旁的一个小四合院内。虽略显狭小,但相比昨夜雪中窘境,张宝儿慨叹不已,一夜啜泣无眠。过了约莫七八日,王府中要举宴祝寿,管家早早便差人告知张宝儿,要他多加准备,一嗓子便要盖过其他伶官艺人去。不必说,张宝儿那一晚可谓"声震柳梢穿紫宸,技夺月辉惊鬼神",王府上下也失了平日威严端庄,尽皆十分欢喜,又赏了无数绸缎黄金,让他搬进王府中来,同仆人奴婢们住在一起。
  张宝儿从此便常唱与王府上下,五六年平安无事。谁知有一丫鬟名唤"明溪",对张宝儿动了心,又偷偷递给张宝儿一手绢,上面绣着"子时花苑思春景",张宝儿又喜又惧,直推脱过了三四日才去赴约。从此夜夜欢聚,好不风光快活。许是命中有劫,不过一月时间,便被揭发私通。管家怕受牵连,狠狠打过几杖,稍微予些钱财,便打发了张宝儿。明溪则是被贩至青楼,修书一封,后服毒吐血而亡。
  张宝儿只好问那老鸨要了明溪衣服器物,看过明溪绝笔,又留下几百两细银要老鸨厚葬了明溪。回到昌平,哪知师父家当早已被挥霍一空,曾住的胡同也变得不大认得了,愈加心灰意冷,不愿再多看一眼。
  张宝儿自己在明十三陵下盖了间茅屋,从此若非上街说书逗趣,便点几盏灯胡乱画些人物花鸟,鱼虫山水。
  咸丰十一年八月二十一夜,张宝儿忽感口渴气闷,燥热难耐,便出门去打了些酒。怎奈无甚酣畅,又打过五六斤烈酒来。抬头见群星璀璨,月挂山枝,煞是好看,便取了笔墨纸砚,坐在堂下,又见天降大雪,白虹贯月,云端更有琴瑟和鸣,仔细一看,弹者竟是明溪!明十三陵何其巍峨浩荡,竟似乎轻飘飘直欲飞腾,张宝儿好奇,低下头去,原是有玄武托着。张宝儿再看纸上,也惊奇何时已经画下师父、明溪并诸多珍禽异兽。张宝儿拍手大笑,饮尽了酒,唱道:"难难难,世道玄。不对知音不可弹,对了知音谈几句,不对知音枉费舌尖!蜜饯黄连终清苦,哪有凡人做神仙?江湖二字深和浅,也难如钩也难圆!"
  第二日,咸丰驾崩,张宝儿的案前留下了一张画,朱渠,明溪,张宝儿,并诸多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上题"盖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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