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凉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我与大多数南京人一样，几户人家杂居在砖木结构四合院式的平房里。炎炎夏日，既无空调又无电扇，天井便成了我们度过夏夜的最佳场所。
　　每当骄阳躲到西山墙后，各家的＂留守人士＂便陆续端个脸盆一个劲地向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洒水降温，然后搬出小桌子小板凳竹床躺椅之类的纳凉工具，继而摆出三碗四碟虽不丰盛但一定是清凉可口的饭菜，等着上班的大人和上学的娃儿回来享用。此时，小小的天井拾掇得像开冷餐会似的。
　　吃完饭，洗过澡，不大的院落又成了休闲娱乐中心。这边，爱下棋的找个对手不紧不慢地挪动着车马炮；那边，爱说话的聚在一块海阔天空吹上了家长里短；有毛娃儿的轻打蒲扇推着摇篮哼起了催眠小曲；想睡觉的哪怕是蜷缩在一尺来宽的长板凳上也能稳稳地找到他的梦乡；还有言语不多又不善交际人，却自顾自地点上一支烟，仰面躺在竹床上凭借满天星斗盘算着明天的生计。
　　十二点过后，小院渐渐平静下来，只有些许鼾声和扇子的拍打声伴随着蛐蛐的鸣叫不时地划过余威尚存的热空气在小院里飘荡。
　　此时，院外的道路两旁也横七竖八地躺着忙碌了一天的纳凉人，他们以不同的睡姿承受着夏夜的煎熬。
　　风，恶作剧似的仍然深藏不露，只有不时地摇动手中的扇子才能得到片刻的凉爽。不知哪家被热浪唤醒了的汉子轻手轻脚打来一桶沁人肺腑的井水，拧把手巾擦拭着湿漉漉的身体，末了将桶内剩余的凉意一古脑儿浇到脚上，来了个通体舒畅后接着再睡。听着不远处传来穿木靸板儿的夜游人在小巷鹅卵石的路面上踏出一串串清脆的＂的哚＂声和＂五香鸡蛋——老卤干儿！＂的叫卖声，似乎给恼人的夏夜平添了些许清凉。
　　凌晨三点来钟，微风开始轻轻地摇动树枝，好像在提醒人们：天有些凉了，露水将接踵而至。据老人说，被露水打湿身体是要生病的。于是，警醒的母亲们一把抱起不谙世事的小娃儿回到室内，年纪大的也纷纷夹起枕头躺到家中的床上去了，只剩下几个年轻力壮的，即便盖上薄薄的被子也要坚持在大自然的怀抱中继续他们的寻梦之旅。
　　不久，隔壁烧饼店的小伙计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地下门板、捅炉子，开始为即将苏醒的城市准备早餐；忙了一整夜的豆腐坊煮沸了的豆浆此时正香气四溢，引得个别习惯赶早的人过来弄一碗浓得可以挑出豆腐皮子来的豆浆，站在灶旁边看师傅点豆腐边享受新一天的第一道美味。
　　大概从六月初开始一直延续到八月底，我们就这么年复一年地露宿在星空下，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炎热但又不乏情趣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