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雪

　　也许已经是冬天了。
　　夜凄美的如同一匹光鲜的绸缎，四处开满了绚烂的霓虹灯光。所有星辰仿佛一瞬间全部坠落了，没有星，天空泛起薄而不匀的淡蓝色光恍若是时空回到了遥远的童话时代。外面的风顺着雕花窗格汹涌闯进了屋子里，将琉黎的衣纱吹乱的像衰败的桂花瓣，一片，一片。在薄绸锦的裙子褪到了膝盖上时，瞬间便露出的了各种的伤疤，青红不匀如同洁白而美好的白蜡上开满了粉红的桃花。很晚了，她都没有睡。她努力的睁着像被水银洗刷过般明亮且纯净的眼睛，泪从眼角大粒大粒的划落到手心里，许多许多。周围散落了一千只纸鹤，层层叠叠朝屋子的各个角落覆盖而去。
　　琉黎还是小孩子，如同美好蓓蕾一样的年纪。可她的妈妈却得了病，很重，也许在任何一个下一刻就会死去。
　　童话里说折一千只纸鹤许下的愿望就会实现。琉黎做了，但愿望还是没有实现。她只是想让妈妈高兴起来，只是这样而已。
　　夜更深了，外面静谧的如同天使降临的那一时刻。纯粹的黑暗一寸一寸的将所有的灯光湮没，一瞬间屋子里就像染了墨，黑极了。琉黎暗暗的祈祷快些下起雪来，她想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妈妈高兴起来。她并没有见到过雪，只是听妈妈说过，她的妈妈也只在很小的时候见到过一次，而再见到一次雪也是妈妈最后的心愿。
　　其实地球上很久没有下过雪了，也再不会下雪。大人们这样说。
　　清晨，如同水银般的阳光从长满云朵天空的罅隙流淌了进来，光芒在屋子里四处碰撞勾勒出完美恍若梦境轮廓。琉黎缓缓张开了眼睛，汹涌的光芒一下子全都闯进了她的黑瞳。晴朗的天空，阳光，温暖，这些让她很不高兴，因为这代表今天依然不会下雪。她的手心里泪水已经握满了，千纸鹤在地上映出白到纯净的柔光，一千团。她没有整理这些而是很快的走到了妈妈那里。
　　妈妈躺在另一个屋子里，身体瘦弱的像枯干的树干经不起任何的风吹。琉黎静静跪在妈妈的病塌前面，轻轻抚摩着她苍白而孱弱的脸颊。
　　＂琉黎，外面下雪了没有，已经是冬天了。＂妈妈的声音很小甚至在说出的一瞬间后就消失扩散了。
　　琉黎默默抹着眼角说：＂还没有，可是会的。＂
　　＂也许我再也见不到下雪了……＂
　　琉黎迅速的打断了妈妈的话说：＂妈妈，我说会的，会的，你一定会再看到下雪的。＂她的声音坚定而倔强如同一下子长成了大人。
　　妈妈的眼光瞬间的暗淡下去，表情老去了许多。这让琉黎觉的自己过分极了，心里像无数道尖锐的光芒将要穿越而出，疼极了。她很用力使劲的咬着嘴唇，鲜红的血像美丽的海棠一样开遍她的唇。
　　很久以后她轻轻的说：＂妈妈，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可是你相信我你可以看到下雪的，真的。＂声音温柔的如同春风掠过绝美的蓓蕾，不断不断的在屋子里萦绕。
　　妈妈紧紧的把她搂进了怀抱，眼泪顺流而下直接摔碎在地板上。妈妈似乎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呼吸显得急促而无力，然后逐渐逐渐地昏迷了过去。琉黎小心翼翼为妈妈盖好被子颓然的退到了墙角，逐渐逐渐的哭出了声响，满屋子弥漫的阳光将她的泪照澈的如同奔跑的河流。
　　她真的知道妈妈所剩的日子并不多了，但和煦灿烂的天空不会因此而眷顾她们，而她只能去请求造雪的科学家。这个时代虽然天空不会下雪了，但先进的科技是可以人工造雪的。
　　其实，在许久许久以前琉黎就找到过造雪科学家卡利，她一再的请求可是并没有成功。因为科学家私自大面积造雪会对地球的动力系统和现有的环境产生很严重的破坏，而且法律对这项罪名定的很重，是要剥夺大脑思考能力二十年。但卡利告诉她可以用她的愿望换他的愿望，并让给了她一个月的考虑时间。
　　卡利有一个孩子，永远看不到这个世界的孩子。这个孩子只想拥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来看看这个世界，而唯一的方法就是换一双眼睛。卡利深爱着他的孩子，他可以不惜任何代价来治好他。只要琉黎可以把自己的眼睛换给他的孩子，他就会为琉黎降一场大雪。
　　琉黎这些日子里已经闭上眼睛把屋子里的所有位置弄的很清楚了，因为她想如果真的换了眼睛妈妈肯定会伤心的。虽然妈妈的视力并不好了，可要是在自己的屋子里都到处乱撞妈妈肯定回发现。每一次她都在妈妈睡熟之后练习，她跌倒过无数多次膝盖上的伤痕也是因此流下的。但在她第二百次跌倒后她已经在黑暗中很熟悉的整个屋子，就想不闭上时眼睛一样。
　　而今天是卡利的最后期限了，明天也是妈妈的生日。琉黎跪在了墙角很用力的想着这一切，她告诉自己不许哭，然后她真的没有再哭。但她纤细的手更用力的握着，很用力很用力，直到尖锐指甲刺破了肌肤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她听到了妈妈在睡时还呢喃着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如同针芒穿刺着她的心脏。转过身，妈妈安详而绵软的脸全部都落进了她晶莹剔透的瞳仁里。她凝望很久很久后站了起来，很缓慢的走到妈妈的身边轻轻的吻过妈妈的脸。她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决定。
　　琉黎走出屋子的时候没有回头，因为她怕自己再哭出来。
　　妈妈是这一天生日了。
　　这天忽然地凉了起来，无数道冰冷的风掠过地面如同骏马般四处奔跑，巨大的树木迎着风尖锐的枝桠节节向上仿佛要刺破苍空。层层浓如泼墨的云彩在高出堆积起来，一朵，一朵，如同牡丹。空气像是被冻结的冰洗刷过一样，冰冷而干燥。整个天下似一下子被拉回了十七世纪的布拉格。
　　＂妈妈，今天是会下雪的！＂琉黎依附在妈妈的膝盖上轻轻的说。她的声音轻柔而美好，很像暖和的微风。只是她瘦瘦的脸上戴着一副厚极了的墨镜，如同黑色云朵组成的冰冷壁障遮盖着她的视界。
　　妈妈渐显惨白的脸露出了很多不可置信，她用模糊而颤抖的声音问：＂真的吗？孩子你知道吗下雪漂亮极了，满世界都是雪像是披上了上帝赐予的银色袍子。雪是六瓣很对称像水晶一样，雪的味道是很甜很甜的，妈妈小时候也就看到过一次……＂
　　这些妈妈已经对琉黎说过一千遍，可是每一次她说的时候眼睛总是流出美好的向往，而琉黎也总是很认真的听着。
　　琉黎把妈妈苍白而枯干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说：＂妈妈，今天是你的生日了，上帝会给你最好的礼物。我也会给你礼物，祝妈妈生日快乐！＂说着琉黎从另一只手里面拿出一个用水晶做的雪花放在了妈妈的手里。
　　妈妈笑了，面容绝美恍若三月里的春风和桃花，温馨而洁净。妈妈扶着琉里如同明亮溪涧的头发说：＂你真的很乖，真的很乖……＂她的眼睛已经渐渐的迷离起来，像蒙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白霜。
　　琉黎说：＂妈妈我带你到外面看雪，一会真的会下雪，真的！＂
　　妈妈并再没有说为什么，也没有看清楚琉黎带的墨镜，毕竟她病了太久连视力也衰退了。但琉黎说的话她都会相信，她被琉黎轻轻地扶到了轮椅上，又很缓慢很缓慢地被推到了屋子的外面。琉黎出去的时候也没有忘记为她披上一件温暖而轻柔的衣服。
　　门外。
　　天空已经换了一副颜面，低低的上面长满了如同浸过水的黑色的云朵，冷冰冰的空气想浪滔一样的扑面而来，风在地上打着旋儿向四处流窜而去。突然，琉黎感觉到一小片冰冷的东西落在了脸上，然后迅速的融化成水顺着她落满云霞的腮边流了下来。
　　妈妈似乎也感觉到了楞了一刻之后她忽然地说：＂琉黎真的下雪了，孩子你看到了没有，你快看！＂她开心的笑了面容甜美如同幼童，琳琅的笑声像水波一样的四处扩散开来。
　　琉黎的心似乎被沉顿的东西猛烈的撞击了一下，脸上很难堪。可是很快她就又恢复了过来她笑笑说：＂我看到了，六瓣的，白色的，很美。＂她的声音又一些颤抖而信好妈妈没有听到。
　　从云朵的罅隙间大片大片的雪花开始坠落，千千万万朵在广阔的空间了错落的游走，整个世界仿佛是所有的扬絮齐声绽放一样的美丽，地上的雪开始悄悄然地堆积起来。琉黎和妈妈的身上也落了许多的雪，可是她们没有扶落，任着雪花在她们的身上不断的向上翻涌。
　　这是2063年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地球不再会下雪后的一场雪。
　　整个天下渐次的白了开来如同四处散落着银的碎屑，门前高高的柳很快的白了枝头，地上洁净的像神的圣殿，妈妈欢快的用手接着落雪像一个饥饿的孩子。很久。妈妈睡着了胳膊也垂落了下来，水晶雪花狠狠地摔碎在地上。
　　琉黎知道她这次睡着再也醒不过来了，琉黎好想哭可是墨镜下面那一双已经被换成坏死的眼睛怎么也流不出泪水。
　　雪依然在下，世界银装素裹。2063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