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吃面 10点钟前,寒风料峭,我只好快步迈进路旁一间小饭店。饭店的店面很小,杂乱而糟蹋,不过幸好还略有些薄薄的暖意。斜靠在角落里读小报的男主人立即起身,信步朝我走来。 "先生,您好!想吃点什么吗?"他略显殷勤地轻轻问道。他的表情清淡呆木,目光凝重,嘴角偶有一丝浅笑,不过话语轻柔,又是很难让人徒生厌恶的。 "一碗面",我随口应道。 "哦,好的,马上,您稍等!"他回应道。 随后一转身,信手扔下手里的报纸,报纸跌落在一张满是油迹的方桌一角,但并没引起他的格外注意,他径直向内屋的厨房(或许算是吧)走去,和一个四十上下的女人寒暄了几句后,又重拾了那张油报纸,缓步回到他原来的角落,眼神总是略衬些谨慎、怀疑、张慌,仿佛那里只能拥有他自己——生涩的、僻静的、安逸的…… 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我的眼光无意间瞥见他手里那张小报,大概是前几日的娱乐报道之类的报纸,一些部分早已浸满了斑斑点点的油渍。 我眼下里很无聊,只好四下随便看看。迎面正对我的,有一张泛黄古朴灰色衬底的旧相片,积落了褐黑油棕的尘埃,甚是凄凉伤楚!惟是相片里的人物还很是精神,眉宇高阔,风采奕奕,气度非凡,好像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一位将军。旁边嵌有几幅简单的字联,大概是一些教人的"十穷十富"之类的俭语警言,陈旧典致却已残损不堪。其次是这小房间的几张木制桌椅,残存的油迹似乎昭示着它们自己曾经的沧海桑田。正面的墙壁内嵌上一只木柜,三层,一层茶盘、碗碟、杯碟;一层茶叶盒、酒品、饮料;一层暖瓶、调味盒,如此而已。只是我的眼光又撞到了男主人苍黄的脸庞。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浸满了臃肿的中年人普遍的密密麻麻的皱纹,焦黄而瘦削的面颊,宽厚肥大的嘴唇,兴许是报纸的某些缘故,时不时泛起的淡淡微笑将这个极度枯槁与虚弱的男人平添了一份特别的精神。若是再从这一双仍很饱满明丽的眼里深深望去,他似乎已有好几夜未曾做一个温馨的美梦了。 内屋里喊了一声,他丢下报纸,起身过去,然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递到我面前。 "您的面好了,请慢用!"他仍是那种轻淡的口气。 三四月份的某些晚上春风还略带些清冷、萧索,这碗面却很是温暖,汤平淡而鲜美,我迫不及待地咀嚼着。 "面还不错吧?"他忽然放下手中的小报,和我攀谈开来。 "嗯,挺好!"我嘀咕了一声。 "不是我跟你吹啊!这附近的面要数我们的最好啦!" "哦,是吗?" "那当然啦!" "哦!是不错啊,这样的手艺挺好嘛!" "过奖啦!一点小本事混个饭吃啦!"他略作谦虚地说。"哎!您不知道啊!我的店面小,利润薄,这些年又不景气,生意难做啊,真不知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啊!"他略略皱了一下眉头,叹息似地摇摇头,又自顾个儿地看看手中的小报。他的脸斜侧在报纸里,淡淡的浅笑从粗糙的脸廓上微微浮现。 "老板,多少钱?"我喝完最后一口汤,起身问了一句。 "5块,就放桌上吧!"他头也未抬,自然地应道。 "哦,好的!" 我站起身,抖了抖衣襟,转身离开了这家小饭馆。 二、听风 从小饭馆里出来,凛冽的清风便毫不客气地直窜全身,像一条极其讨厌的泥蛇。 我裹紧上衣,以防那碗面的奇怪反应。昏黄黯淡的路灯光清冷地在我周围打转,一个接一个的悠长身影鬼魅似的静悄悄地落到我身后。 我百无聊赖地徒步缓行,脑海里一片空灵,除了前方将行的大道,我想,没什么是重要的。随时都可感受的风不紧不慢地吹动我的衣角,丝缕般的冷空气匍匐在全身各处。 树枝摇动,几乎是苍老意欲远逝的病人憔悴微弱的呻吟。几片零落的枯叶悄然地顺风坠落,有如漂浮摇曳的几叶扁舟。盈手一握,我能清晰地触摸她轻轻摆动的桨声,而风有时安静地似乎是汨汨溪流,平稳清幽;有时暴躁地恰若彪悍的泼妇,凶猛狂啸。风愈大,夜俞静,几百步外薄薄的鼾声淡淡飘过,是轻纱似的微烟,是迷离的幽曲,是古老的昨梦,温柔清馨地贴在我干燥的脸庞。 即便是骤然吹起的寒风,在今晚,在这清冷的深夜,她也不过是微风一抹,一抹春天里孤独的清风。 我继续前行,将背影留给那昏黄的灯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