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霓(1) 冬天就快要来了吧。 冬天就要来了。 寒冷的气流来自遥远的西伯利亚,高压挤压着风的去向,荒凉的草原有最后的枯草。 她拢起双手,一连串口中寒冷的气流,凝结着升腾。 孤独的白桦,孤独地嵌进寂寥的天空,没有鸟的踪迹,只零落着残骸般的羽毛。 漂泊的旅人啊,寂寞的望着远去的路途,雪季的故乡啊,不忍丢弃,不忍割舍。 圣洁如原始的苍穹,诞生着最初的心灵。 掩埋掉绝望的哀鸣。 埋葬,埋葬,没有黄土覆盖的葬礼,没有血泪,没有丧歌。 连同遥远的回忆,无声的忘记。 无痕的清澈,深埋在心底。 寒冷的故事温情地在融化,结了冰的霓虹绚丽如漂浮的鸳鸯。 冷的寂静,静的末世纯粹。 这终是北国。 天气逐渐冷起来了,那种突变的速度,几乎是眨眼之间,昨天还有人只穿一身运动装出门,今天就都换成了大衣和棉服。 卖烤红薯的老婆婆早就在学校门口占据了一块位置,早上天还蒙蒙的灰暗,就已经从锅中飘出浓郁而甘甜的清香,混合着大团大团的热气,迎着路人的脸上扑来,恍惚间,鬓角处的头发似乎正凝着薄薄的烟雾,热流汇聚到心底。 若纯是经常在早上买红薯的,因为总是起晚吃不了早饭。一路上吹着气使红薯凉下来,手上却满满的都是温暖与甜香,有时候和裹得像粽子一样的保安叔叔打个招呼,和白枫逗两句嘴,那是无可挑剔的满足和舒畅。 她是如此的容易满足,尤其是在冬天,她与冬天似乎有着解不开的缘分,可以追述到遥远的时代,隔着厚重的铁门,也依然那样清晰。 她就是在冬天出生的,下着梨花般的飞雪。 她的名字里有冬天的痕迹,纯粹圣洁,充斥着雪的气息。 她的性情也拜雪所赐,平静温和,善利万物而不争。 "但是,什么时候才能下一场大雪呢?" 此刻,若纯正穿着她喜欢的黑色的大衣去楼下接水,天气转凉,会常常犯胃病。 走廊里的人不多,大概都想在课间挨着暖气睡上一觉,养精蓄锐。 她拿了保温瓶往回走,听见后面有脚步声。 回过头去的时候,竟是浑身冰冷。 她看到何珊那双巨大的眼睛盯着她,手里那一大盆脏水几乎都洒到自己的衣服上,滴滴答答地顺着下摆流淌。 她像一只落汤鸡,呆呆的站在那里。 何珊突然惊叫了一声,连声的道歉。"对不起,太对不起,快脱下来,我回家给你洗干净。" 她紧张的脸都红了,若纯自己竟也没感到如此尴尬,只是惊异于何珊过于殷勤的态度和谦和。平时的时候,她好像都不理若纯的。 真像有什么大事一样,弄得已经有人围观。 "不用了,我自己洗就行了。" "那太抱歉了,还是我来。" 她的态度是如此真诚,看了让人不禁怜悯。 但若纯的心里却升腾起没有来由的焦虑。 "好像上课了,不用了。"若纯赶忙转过身,往教室走,竟像是逃跑一样的摆脱了她,她脑子里满是混乱,明明自己没有错误。 错的是她啊,怎么逃的是自己? 她把大衣放在暖气上,渐渐被烘干了,但是脏的地方却看得见。 "你应该让她洗。"陶亦寒把他的衣服递给若纯。 若纯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解释不通。 有些事情没法解释,因为做的时候就一塌糊涂,事后想起来就更加混乱。 "自己洗也一样,何必那么计较呢?"还是找了一句敷衍的话,却发现无形中把自己美化了,竟然有些不自在。 陶亦寒叹了一口气,"你是不了解她。" "你了解?"她逗着他笑。 衣服有些花了,第二天,她换了一件棉衣。 午间的休息,若纯在走廊的拐角处值日,远远地就看见何珊朝她走来,手里拎着一个大口袋,黑色的,看不清是什么。 若纯愣了几秒钟,她已经带着笑容走过来了。 "呐,为了弥补我的过失,给你买了一件新的,快看看。"何珊说着打开了口袋,灰棕色的毛领露出来了,精致的面料和装饰,看得出来是名贵的品牌。 若纯手心里微微冒出了冷汗。 "不知道你的衣服价钱多少,就随便买了一件,2000块。"她似乎是很骄傲的,又带着试探和防卫地说出这个数字来。 "不行,我不能收。"若出更加的觉得心慌。 她拉起若纯的手来,把口袋用力塞给她,"我的一点心意,收下吧,这可是品牌呢。" 若纯愣愣的呆住,她却已经开口了。"不过还得拜托你一件事,和陶亦寒的距离保持的远一点为好,作为他的女朋友,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怎么能麻烦你?" 怎么能麻烦你? 最后的问句,好像已经变成了质问,意味深长地回荡着。 那些声音,萦绕在宽阔的走廊里,一点一点冲击着若纯的耳膜。 若纯的手上突然没有了力气,袋子啪一声掉在地上。 "我们不是。我。" 叶离和白枫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若纯身后,叶离捡起袋子推到何珊的面前。"拿走,你的条件也请拿走,我们不需要。" 何珊还是和若纯推来推去,根本没有理他们。 "拿着吧。"陶亦寒走过来很自然的说。 拿着吧。短短的几个字。 若纯的脸上先是惊异,然后因为羞愤和尴尬涨成红色,一甩手进了班级。 何珊好像是赢了一场胜仗,坦然而缓慢的走开了,留下三个人表情僵硬地站在那里。 "你怎么能那么说呢?"白枫的眼神也有些幽怨,然后叹了一口气进班。 莫名其妙的阴差阳错,夕阳一点点淹没了窗棂的轮廓,他看不到她的脸,只有阴影从她的头发边掠过,打在潮湿的地面上。 他不知道,她眼睛里的阴影也如此浓郁。 若纯一个下午也没说几句话,埋头做题,课也听的恍恍惚惚。 "白枫,你们先走吧,这阵子我有点事,自己回家就好。"说完收拾好书包,快步走出班级。 白枫答应了一声,没有拦她,心里有结,别人怎么解得开呢? 她又有什么事呢?背着书包在校园里游荡,湖边的凳子上空空的没有人,简易的木头幽幽地散着微光。 若纯坐下来,眼光有些迷离,有一只手在她的肩膀上停留。 "怎么了,哭了?"叶离在她身边坐下来。 "没有。" "眼睛是红的。" 若纯把头靠在她肩膀上。 "怎么可以这样,何珊是来羞辱我的,2000又如何,好像我可以为了这一点小小的恩惠出卖自己一样,而他,竟然说,拿着吧,我怎么可以不要尊严呢?为了虚荣而答应所有的条件,他明明知道我不可能要的。" 她的语气里满是委屈,像一个被冤枉的小孩子,总是不甘心。 叶离很认真的听她讲,中午的时候,其实她一直在听,陶亦寒是有些过分,不过她觉得陶亦寒似乎不是这样的人。 "我算什么呢?我难道就应该很卑微的接受着她的馈赠,然后乖乖的离他很远,还要陪着笑脸去感谢他们施舍给我的东西,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她扬起脸来看着叶离,"要是你,怎么办?" "要是我?" "嗯。" "把衣服塞到她嘴里。" 若纯突然笑出声来,随手拿起石子抛到水里,心情好像也随着水花荡漾着远行,直到平静。 "走吧,反正我现在不想看见陶亦寒。" 天黑得早了,月亮不知不觉挂在一角的天空上,若纯好久没有独自走这一条路了,好像什么事都是这样,很多东西都会变,时间在变,心情也在变,但路永远是这样,延伸着,没有尽头。 寒冷的风迎面吹来,若纯拉紧了棉衣,从车站向家走,昏暗的小路上人影稀疏,竟然有些忐忑,一个人走夜路是很少的。 拥挤的楼区,窗户挨着窗户,对着月色的一小扇窗子,挂着简朴的白布窗帘,那盏有些昏黄的小灯要一直亮到晚上十二点,像飞机在晚上发出的微弱的信号。然后刷的灭掉,坠入完全的黑暗中。 "灯亮了,走吧。"陶亦寒拍了拍白枫的肩膀。 "你还是赶快向她说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