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列车北去 然而,程欣还是坐上北去的列车。 随着火车的哐铛哐铛声,离别时的一幕又浮现在程欣的眼前。曹已明站在站台上,挥着手向他致意,千言万语化成一包眼泪。她吸着鼻子说道,其实,你知道我的情况后,也许就不会喜欢我了。 何以见得?程欣突然惊道,哦,我知道了,不要说了。 你知道什么? 当然,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不就是年龄吗?女大三抱金砖,你听过这句话么?说真的,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你的年龄,而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如何给予你幸福。 幸福?……你喜欢我就是幸福!曹已明脱口而出,可话刚说出口,急忙用双手捂住脸,羞涩的双脚猛抖地板。她真的没有想到,既然程欣早就知道了,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的爱自己。她的心顿时暖暖的,感动得热泪盈眶,说你……你……你在那里安心工作,我会请假的,我会去看你的,……你……你只要好好的,就……就……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见自己喜欢的人同时也在爱自己,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让人动情的呢?程欣突然睁大眼睛,真……真……是真的吗?噫呀……噫呀,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曹已明使劲地点头,脸上洋溢着浓浓的笑容。 然而,这个感动就像昙花一现,瞬间就变冷了。程欣冷冷地看着她,长长地叹口气,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资格谈恋爱! 你……你……你不要这么悲观好不好? 火车就要走了,程欣说,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啊! 曹已明痴痴的看着他,并没有要离开。 程欣看着站台上的曹已明,随着车轮缓缓的滚动,人,慢慢的变小了,慢慢的变成了圆点。才傍若无人地好一阵伤感,才感到自己真正的孤立了。 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却恰恰相反,正春风拂面的看着自己。程欣笑了笑掩饰住内心的痛,点点头说,你好!你是? 你好,女孩也礼貌地点点头,我是住你前面那一栋的,斜对门。 哦?难怪,看着好面熟哩。呃,你也是下放吗? 是呐。 可你是女孩子,怎……怎么也……程欣四处看了看,她的旁边并没有其他人。 女孩子怎么了?可,可我父母亲就生下我呀!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一个女孩子到外面去,不是很方便,而且会很苦的。不是吗? 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个锻炼自己的机会! 哦,被你这样一说,我很惭愧。 什么观念,现在正在提倡男女半边天。 是啊,你说的没错。程欣看着眼前的女孩,黑黑的眼珠,瓜子型的脸蛋极是好看,瘦削而修长的身形很有气质,谈吐中略显文静。女孩的话倒是让自己觉得无地自容,刚才难过的样子,相形之下,自己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女孩说,送你上车的是女朋友吧?好漂亮的,有明星相。 哪里?八字还没一撇。 刚才那样伤感,是舍不得吧? 见笑了,请问尊姓大名? 女孩见程欣扯开了话题,不愿意讲了,就笑了笑,认真地说,我叫于淑芬,淑女的淑,芬芳的芬。 程欣说,遇见你很高兴,于淑芬同志。 于淑芬伸出纤纤玉手,落落大方的说,其实我早就认识你的,只是你年长几岁,读书又很用功,哪里会注意我们这些无名小辈。不过,你的每篇论文我都会拜读,有的时候,我也是很赞同你的观点的。 程欣眼睛一亮,在这种时候竟然有人夸自己,他的心里顿时有一种暖暖的感觉,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认真的看一眼于淑芬。突然惊讶的说,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于教授的千金?哎呀呀,失敬失敬。 于淑芬说,你太客气了。 程欣像是想起了什么,说你是独生女儿,怎么也会被下放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制度面前,人人平等嘛。 不对,难道你也是自己申请的? 于淑芬笑了笑,算是回答了。 随着烈车的渐渐远去,曹已明也模糊了视线,她站在原地,火车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她的眼睛还在望着那个方向发愣,脑子里一片空白,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自己其实已经爱上他了。现在,他走了,她的心也跟着走了。原来,这段时间,她之所以这样充实这样快乐,全都是因为有了他,因为他才充实,他走了,心也空了。让她费解的是,之前怎么就没有这种感觉呢?为什么要在他走了之后才察觉到?难道这就是所谓相爱了?如果是这样,她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她们从相识到相恋到现在,一直处于一种朦朦胧胧的状态中,以至于连一个拥抱一个香吻都没有,甚至没有多说几句话,这种懵懵懂懂的初恋,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然而,曹已明却真真实实的已经爱上程欣了,他的离去,无疑把她的心也带走了。从火车站回到家里,一路走过来,整个人了无生气。回到家里,就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也不喝。 这种心里上的变化让父亲看出来了,就旁敲侧击委婉的打听。可女儿什么也不愿说。问多了问烦了,曹已明干脆把门关起来。父亲哪里受得了这些?就苦口婆心的说,妹子呐,不管怎么样,身体要紧啦! 父亲的千呼万唤,曹已明最终还是打开了房门,凄婉的站在父亲身边,这个武高武大的将军,在枪林弹雨中,在死神面都没有屈服的汉子,竟然在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会是这副模样。她心痛地弯下腰抱住父亲说,爸,我没事的,真的。我只是有点累,只是有点不放心而已。可是……可是,泪水不争气的滑落下来,这样,反而显得更加凄美。 父亲望着女儿,这是累吗?是不放心吗?他抚摸着女儿的头说,我的女儿说谎都不会。 曹已明不做声了,现在的她,心里空荡荡的,一种落寞的感觉伴随着她。 曹老心痛地看着女儿,看着她的脸。是啊,这张面孔俨然是青春年少的她,他想到了曹已明的母亲,那个曾经的她,也是大眼睛,高鼻梁,也是娃娃脸,也是这样的迷人。那个时候,日本鬼子在我们的国土上肆意妄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她鼓励他报效祖国,投身革命。他怀抱着伟大的革命理想,凭着满腔热情一身蛮力气投身到革命的洪流中,到部队后,一边打仗一边学习,才懂得了一些革命道理。 在一次重大战役中,以全师毁灭性的巨大伤亡抵抗着日本鬼子海陆空的猛烈轰炸,为了迎接大部队的到来,拖住敌人的增援部队,上级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死守阵地。突然间,一颗炮弹落在指挥所,师长突然牺牲了,失去了指挥官的战斗是可想而知的,上级不容置疑,立即命令他代理师长投入战斗。战斗仍然异常激烈。他想,如果继续这样打下去,不但伤忘会更惨重,也几乎没有胜算的可能,不如派出一个敢死队,斩断补给,直接袭击他们的老巢。就是这个主意,加上阻击部队的机智勇猛,击中了敌人的要害。自命不凡的日本军以为是解放军的援军到了,一时乱了阵脚,真是兵败如山倒啊,不到几个小时就获得了胜利。 赶走日本鬼子后,这个常胜将军骑着大白马,戴着大红花回到家乡,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女人,并且完成了夙愿,之后又生下他们兄妹俩个。 解放战争中,在一次部队转移的时候,因为遭遇埋伏,他的妻子不幸牺牲了。她的离去,无疑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痛,保家卫国,连自己的老婆都没保住,他曾一度心灰意冷,上级首长多次劝他,说人死不能复生,你就就节哀吧。说部队那么多的年青女子,你可以再配一个嘛,何必呢?他大手一挥,去,去,去。他就这样守着爱和痛,守着寂寞,守着他们兄妹俩一直到现在。他把他们视若珍宝,只要他们有丁点的不舒服,他就跟着难过。 现在,女儿这么伤心,他能不心痛么?其实,程欣确实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有知识,有文化,有觉悟。上次儿子跟他谈了之后,他也确实去打听过,他不是因为私心杂念,那是原则问题,既然是精简就不应该把有能力的人挤出去,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是对上级指示精神的亵渎,他了解之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并把意见反映上去了。可在调查的时候,医院把程欣的申请书拿出来说事,说这是一种自觉自愿的行为,我们只有尊重他本人的意愿和选择。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他被噎得说不出半个字。 曹老渐渐的感觉到程欣这小子也是一块硬骨头,宁折不弯。他欣赏这样的性格。 程欣坐在北去的列车上,他的心也是被彻底的掏空了,心里的痛始终没能释怀。 坐在他对面的于淑芬则显得很安然,此时此刻,她的目光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脸上洋溢着快乐,青春年少的她是不是有些懵懂,明明要到那么艰苦的地方去,却全然不管不顾,好像那里才是她的希望和未来,当她把目光再次驻足在程欣身上时,脸红心跳的她有些不自在了,她低下头,把脸盛进臂弯里。 于淑芬之所以那么坚定地跟着他到下面去工作,原来确实是因为喜欢程欣。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她就开始暗恋程欣了,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盲目太冒险了?把自己一生的幸福托付在一个完全没有安全感的支架上,她暗恋程欣,可程欣不仅不知道,相反,他的爱在世界的另一端,她就这样冒然行动,这就不仅仅是冒险这么简单了,这种不靠谱的事情,只有这些冒冒失失的年轻人,为了所谓的爱情才会这样。 此时此刻,于淑芬想的却不是这些。 于淑芬依稀记得,那是在她刚刚上高中的时候,清早起来去读书,远远的就看见一个人坐在路灯下,很认真地享受着这份宁静。这个地方古树连片,五十米外有座古墓,有些阴森,平时都是爸爸送她,后来见这里总是有人,她就对爸爸说,我已经长大了,路上灯火通明的,我可以自己去读书了,你就在家多睡一会吧。其实,她只是一种好奇,这种心里大概是青春年少的女孩感情萌动时对异性产生的猎奇,记得有一次,她看见他抬头伸腰的时候,只是一刹那,她突口而出,好帅!父亲吃惊地望着女儿,说跟谁说话呢?她摇摇头,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幸亏天色还早,父亲没有看到她的脸。她想,如果父亲不在身边,她就可以多看他几眼,反正他低着头,不会注意她。再后来,不知道是什么是原因,心里竟然会有一种奇妙的想法,有时候,她竟然会想入非非。这个人长得够帅气,要是能和这样的人相处,一定会很幸福。 随着时间的过往,她慢慢的长大了。她在一本杂志里,无意中看到了程欣的论文和他的照片,更认真地阅读起来,读着读着,她发现他有些观点好鲜明,看问题也很细腻很透彻,分析的很到位,通俗易懂。她像是在欣赏一部艺术作品。一时间,她的心里更产生了一种敬佩感。随后,她又看了他其他的论文资料,一些前辈们对他的观点也很赞同。就这样,她莫名其妙地喜欢他了,看到有人夸他,她也会跟着骄傲起来,曾经,她一度想方设法去接近他,可那个时候,毕竟自己还小,有这种想法没有这个胆子。然而在心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要想到这个大哥哥,就有一种爱慕的感觉。可哪个时候自己年纪太小,不知道怎么表白,甚至于不敢开口跟异性说话。但她每走一步,每一个计划都是在向他靠拢。当她考上了航空学院的时候,这样的机会简直太让人羡慕了,说毕业以后的工资待遇想都不用想,是打着灯笼找不到的好学校。最后她偏偏选了个第三志愿,说是要留在父母亲身边,就在自己的省城读了医学。父母亲养着这个宝贝女儿,也是舍不得呀,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惋惜了。他们哪里知道?这个表面上很文静很听话的女孩子,却是这么的有主见,原来是早恋了。于淑芬始终认为,读了医学院就可以申请回到原单位,就可以经常跟他在一起了。 然而,回到了医院后,自己成了医生,而这个让她朝思暮想的程哥哥隔着几栋大楼,他一天到晚在检验科上班,下班后就一个人躲进寝室里看书,她只能趁着他下班的时候远远的看他一眼。有几次,她都下定决心准备在下班途中堵住他,那怕跟他说一句话,甚至给她一个笑靥都会很享受。然而,她始终没有这么做,她始终跨不出这一步。 没想到的是,这次精简,他成为了对象,她吃惊地想到,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临走的时候,她也突然递交了申请书。这个举动真是出乎意料,包括她的同事,朋友和亲人都觉得她变了,变得胆子大了,变得太有主见了。她始终相信第一眼,相信缘分。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拉近缘分的天空。她坚信,有他在的地方就有方向! 哐当哐当,火车北去。 于淑芬坐在程欣的对面,看着程欣搭在零时台上,一动不动的,这样近距离看他,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这一看,一次就让她看过够。这一次,真的要感谢上帝,要是没有这次的精简,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就这样看着,一种异性的气息散发出来,立刻变成一股暖流,这股暖流迅速地漫延,传遍着她的全身,她的每一个神经细胞,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她突然有一种想法,希望火车开慢点,越慢越好,甚至是停顿三五天,满足一下她多年来的暗恋所带来的困惑,她蓦地又有些心痛了,他这样扒着是不是会很累?要是有个铺就会舒服些。她追随他,就是为了拉近距离,就是为了关心他,照顾他。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关心自己喜欢的人更重要,更有意义了。 然而,刚才告别的时候,突然发现他身边还有异性女子,那种依依道别的样子,看情形他们已经有了很深的交往了,真是没有想到,她简直不敢相信,甚至无法接受!自从认识他以后,她一直在关注他,他的生活习惯,他的喜怒哀乐,甚至每写一篇论文她都了如指掌,活动范围也就那么大,他也并没有什么喜好,只有曹辉经常和他喝点小酒。曹辉?对,曹辉!她把眼睛睁得大的,刚才送别的不就是他的姐姐曹已明么?她的思路一下子清晰起来了,她觉得自己好粗心,好大意。差点错失荆州。她猛然感觉到是自己的胆小,自己的羞涩害了自己,差点遗恨终身。她觉得再也不要这样了,只有敢爱敢恨才能得到自己所要的东西。还好,现在上帝给了她的机会,她感概自己好有先见之明!他们毕竟还没有结婚,现在的她已经占据着先机,她要在不知不觉中,猎获他的心。让她的感情潜移默化,让他回归到自己身边来。想到这里,她开心的笑了,笑得这样自然,这么灿烂。 程欣抬起头,伸了个懒腰,看见面前的美人儿正在冲着自己笑,好温柔好可爱。他愣了愣神,这不是那个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小女孩吗?她怎么会在这里?是到哪里去?他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算是醒来了,明明刚刚才聊过的,看我这记性。 于淑芬也不好意思了,被他愣愣的盯着自己看,看得不知所措,她赶快移开了视线。人说到底就是一个奇怪的动物,刚才在站台上离别的时侯,看到程欣与曹已明四目相对的情景,她真的好羡慕,好嫉妒。她想,如果什么时候他也能这样看着自己,一定会幸福无比,心里不知道有多甜。可是,现在她却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会感到侷足不安,感到羞涩,甚至脸红心跳,不过她真切的扑足到一种隐隐的幸福感,是那样的微妙,那样的开心,虽然只是一个瞬间,绽放出来的幸福却是那样的圆润。 于淑芬站起来,她要到车厢的那一头去,她要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 程欣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又一次打量着这个小美人,修长而瘦削的身材,青春绽放着她圆润的肌肤,深陷的眼睛,高高的鼻粱,娇好的面容黑里透红。只见她披一件深色风衣,冷静中不失热情,羞涩中不失成熟,好一个俄罗斯美女!程欣看着眼前的美少女,心里却突然呼唤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曹已明,曹已明这个另他痴迷的女人,他的脑海里立即在搜寻着全世界最华丽的词藻,都无法形容她的美。他突然下意思地埋下头去,现在的处境,怎么能给她最好,怎么能够让她幸福?他颤抖了一下,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个寒战让自己很痛,像是用尖刀割开一道口子,已经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