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匹马过河山追情亦追风 "忠义王府失火,烧死了两位妙龄佳人。"这一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无不议论纷纷,不到一日,就连高城百十里的地方都开始传得沸沸扬扬。白玉峰此时离城并不算远,他怎么会没有听闻呢?只不过传闻越来越走样,越来悬乎。 "哎哎,听说长安城忠义王府失火了,就是那个怡心园失火了,还烧死了两个姑娘呢!" "不对不对,是三个。" "不不不,听说烧死好些人呢!"…… 听到这些,白玉峰哪里还能坐得住,他一跃而起奔向长安城。到了忠义王府,便径直闯了进去,侍卫也拦不住他。白玉峰认路,他来到怡心园,当然,他所见到的只是一片废墟。 "阿冰!崇雪!你们在哪?你们难道真的被烧死了吗?我不信,我不信!"白玉峰正在那里发狂,慕容落雨却已经带人赶到。 "白玉峰!你还敢回来!给我上!"慕容落雨一挥手,他身后的一群顶盔贯甲的侍卫一涌而上。足足几十人,将白玉峰团团围住。别说几十人,就凭这群人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是再多一倍,也别想伤白玉峰分毫。可白玉峰不愿再这样纠斗下去,这样以一敌众,必竟不适宜久战,况现在他也没这个心情。于是,白玉峰见机夺路,飞身逃离虎口。 "一群没用的东西!"正当慕容落雨数落手下的时候,一转身猛得瞧见小荷正站在远处望着自己,便定定神,转身离开了。 白天没把事情弄清楚,只有夜里再来了。白玉峰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趴在墙头,隐蔽在夜色中,已有一段时间了。他悄悄的望着院内的动向,只见小荷端着茶从穿廊走进对面的屋中,不久又出来了,空着手往回走。小荷刚转弯没走几步,忽觉身后蹿过一个人。她刚要叫,嘴便被捂住,只听对方轻声说:"不要叫,是我。"声音当然很熟悉,小荷放了心,扭头一看是白玉峰。 "跟我来!"白玉峰一把抓住小荷迅速的把她带到他所熟悉的避静的地方。 "你还来干什么?小王爷现在恨不得把你撕碎!"小荷说。 "你怎么也这么说,你明明知道不是我!"白玉峰轻声叫道。见小荷没有反应,便开始焦急的问,"我来只想问你,到底谁被烧死了?外面传说烧死两个姑娘,到底是不是阿冰和崇雪?她们俩现在是否安好?" 小荷故装糊涂地说:"阿冰又不是姑娘家,当然不会有‘他’!" "好了,你们不要再合伙瞒我了,我已经全知道了。"白玉峰说。 "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小荷故意反问道。 "这……"白玉峰犹豫片刻,低下头说:"我知道了,阿冰——其实是个——女孩子。" 小荷略显欣慰的叹了口气,说:"你不觉得有点晚了吗?我真是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人。" "我知道,是我不好。"白玉峰喃喃的说,"从你的话听来,阿冰现在应该是安然无恙的,那么……" "崇雪郡主死了!"不等白玉峰讲完,小荷便抛出这句话,"还有小王爷刚娶过门数月的王妃。" "什么?崇雪死了!难道这真的是真的吗?她好好的,怎么会死呢?"白玉峰哭叫着,非常悲伤,但声音仍压得很低。 "还有,她们十之八九是被人害死的。"小荷见白玉峰沉默不语便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件东西,马上就回来。" 白玉峰呆立在那里,仿佛有些麻木。 果然,小荷很快又回到这里,手里拿着个小小的包裹,塞到白玉峰手中,说:"幸亏装它的盒子是铁做的才没被毁掉,才能从废墟中把它扒出来,我现在把它重新包好交给你。好好想想吧,阿冰郡主对你的情义都在这其中了。" "我能见她吗?"白玉峰问。 "她离开王府了。" "为什么?" "因为她很伤心,不想呆在这里触景伤情。" "她去了什么地方?" "不知道,她没说。" "什么不知道,你一定知道,你们那么亲密,想想她都对你说过些什么地方,你一定知道她的去向!求求你告诉我吧,你也不想让我什么似的到处乱找!对不对?" "我也只是瞎猜的。" 终于算有点希望了。 "什么地方?" "也许是落凤山郡主师祖那里,也许是芙蓉庵惠清师太那里,如果这两处都没有,你就只能走远一点。" "哪儿?" "天台山,奕仙大师那里,除此而外,我再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可能了。" "谢了。"余音未消,白玉峰便已消失在夜色中,小荷只在原地摇了摇头。 天台山、芙蓉庵、落凤山,白玉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落凤山。他一口气登上千级石梯,顾不得气喘嘘嘘,便四处张望,叫喊起来。可毫无应答,更不见人影,茫茫的落凤山,只剩下眼前的一片废墟,和其间幽弱的回声。 他来到杨柳树下,他来到清溪石旁,他伫立在龙吟仙师的墓碑前,他徘徊在残垣断壁的废墟中;他四处寻找,四处奔跑;他找遍了落凤山的每一棵草木,找遍了山脚山麓和山颠…。.最后的结果是,慕容尚冰不在这里,不在落凤山。 芙蓉庵同样没有。 快马疾驰,飞逝而过。 "傻孩子,怡心园会使她触景伤情,落凤山难道不是一样吗?别忘了,她的师傅死在那里呀!" "那么,现在她一定在天台山了?" "别人也许说不准,但我却可以肯定,她一定在那儿!" "那太好了,我这就去,多谢师太。"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她未必肯见你的!" "……,她会的。" 笃笃的叱马声,伴着鞭响,由远及近,突然白玉峰勒紧缰索,骏马一声长嘶,前蹄在半空跃起。到了,终于到了,这就是天台山脚下。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白玉峰下了马,展开脚力,以最快的速度拾级而上,心里想着:这仿佛比落凤山的石级更有过之无不及。眼望着巍巍的匾额越来越近,朱红大门就在眼前了。白玉峰长舒一口气,转身放眼眺望,只见青山苍苍,暮霭沉沉,天际的余辉和茫茫的四野都仿佛已融化在胸中。 白玉峰正欲扣门,大门已经洞开,他迈步进门,静静的寺院中背立着一个人,默默诵经,听见白玉峰的脚步声,那人停止颂经转过身来,望着白玉峰微微一笑。白玉峰心想这一定就是奕仙大师了,上前便要扣拜。只见那人制止道:"白施主切莫如此,我并非奕仙大师,我不过是奕仙大师的弟子而已,贪僧法号‘世空’。" "原来如此。"白玉峰心想,但见他必竟也是位长者,便也恭敬的施礼,"见过世空师傅。我可以见奕仙大师吗?" 只见世空笑着摆摆手说:"施主莫急,师傅命我在此等候多时,现在我就带您去见他。" "有劳师傅。" 白玉峰随着世空来到奕仙大师的禅房门口,等通禀过后,白玉峰被招乎进来。只见奕仙大师打坐在蒲团之上,身披宽松的白色僧袍,须眉皆白,而且长长的向下弯垂着,双目微冥,手扣佛珠。白玉峰深吸一口气,上前拜倒:" 晚辈白玉峰拜见奕仙大师!肯请大师让我见阿冰一面!" 奕仙大师闻言,笑了笑,睁开双眼,说道:"果然地个江湖小辈,竟然如此唐突草率,你是在肯求我,还是在命令我!" 这话不冷不热,倒使白玉峰顿时尴尬赶快来,他咽了口吐沫,说:"请大师恕晚辈唐突,晚辈并非有意冒犯。但大师神仙在世,明知晚辈来意,如大师能成全晚辈,晚辈将感激不尽!" "你既明知这是个仙人般的圣地,而你又是一个双手沾满了血腥的罪人,就应该清楚,老衲能在这里见你,就已经够给你面子了,其它免谈,你走吧!"奕仙大师仍旧慢声慢语,可吐出的每一个字,却比石子还要硌牙。 白玉峰知道对方在挖苦自己,可他却全不在意,因为他太想见到慕容尚冰了,只要能见到慕容尚冰,这点羞辱又算得了什么?于是,白玉峰更加恭敬的说:"大师教诲的是,但我是不会走的。晚辈白玉峰自知罪孽深重,可晚辈早已乾心向善,不再和从前一样了。如果大师仍觉得晚辈其罪难恕,晚辈愿以死谢罪,但死前万望能见阿冰一面!再次肯请大师成全!" 奕仙大师和立在身旁的弟子世空互望一眼,只见奕仙大师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说道:"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是!" 奕仙大师叹了口气说:"如果你真心向善,就要好好活着赎罪,一死了之是无法谢罪的。世空,带他去吧!" 白玉峰听到这里,惊喜的抬起头:"多谢大师!" 可奕仙大师却制止道:"我只做我能做的,她见不见你就看她了。" "晚辈,知道了。" 白玉峰在世空师傅的引领下左转右转。一想到就要见到慕容尚冰,不免有些莫名的激动和紧张。不一会儿,二人来到一座园门口,只见园门微开。世空见状迟疑一下,叫声:"奇怪!"便又快步推门进园。见世空这副神态,白玉峰也疑惑起来,随后跟进门。整座庭院和内宅空无一人,世空各处察看后,只得无耐地望着白玉峰。白玉峰一颗心顿时空空如也,呆立在原地。许久,才皱下眉,低头转过身,而后又仰天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老天爷是不会那么容易就让我见到阿冰的。" 世空师傅走过去,轻念了声:"阿弥陀佛。" 突然,白玉峰猛得跳出门去,疯也似的到处乱找,狂呼着慕容尚冰的名字。穿过寺院的屋宅,奔向山野,呼叫声回荡在密林之间。最后,白玉峰贮足于山崖之上,向着空寂的天空呼喊着:"阿冰——阿冰——阿冰——"一声比一声强烈,一声比一声悲凄,一声比一声震憾人心。 可惜,无人应答。 在孤独的山崖上,白玉峰捶地痛哭。但是,没有泪。 远处一白一灰两个人影,向崖边淡然的望着。 找不到慕容尚冰,白玉峰索性住在慕容尚冰弃下的庭院中。奕仙大师由他去,也不阻挡。事实上,谁也没有奕仙大师更清楚。原来,白玉峰还未到山脚下,奕仙大师便早已料定来意,算好时日,告知慕容尚冰,让她自己拿主义,见与不见,全看慕容尚冰自己了。谁知慕容尚冰果然逃避开去,这也在奕仙大师的意料之内。 世间情事,可叹矣。 白玉峰沉沉的睡着,睡梦中,仿佛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的掖了一下他的被角,他翻身,睁眼一看,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消失在一片迷茫之中。 "阿冰!"白玉峰大叫一声,起身去追,只听"扑嗵"一声,只觉身子一痛,白玉峰滚到地上,醒了。 原来,是一场梦。 白玉峰躺在地上,扭头望了望门,摇了摇头。他想,那个模糊的身影,一定就是慕容尚冰,不会错的。 接着,白玉峰又爬上床,准备继续蒙头大睡,可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不一会儿,又嫌被子憋闷,一把将被子掀开。忽然,隐隐约约的,有乐声飘入耳中。那样幽幽怨怨,婉转动听。晃忽间,白玉峰觉得,这琴声好象就在院中。他披衣起身,推开门。借着朦胧的月光,白玉峰发现院子中多出一个水塘,水塘之上有一个心亭,有条窄窄的竹桥相通。更令白玉峰惊奇的是,亭中端坐着一个女子,双手拂琴。那婉转的乐曲就是从她那纤细的指尖流出的。白玉峰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双美丽纤细的手,可事实上却没有。因为,无论白玉峰怎样变换角度,怎样在亭中转来转去,那女子朝向他的,却永远是个背影。而且,他与她之间,仿佛总有一种无形的阻隔,让他无法去靠的她。无论如何,他所望到的,只有她的披纱与长发。而且雾气蒙蒙,不知虚实。忽然,白玉峰想穿透这层雾气,他奋力扑了过去,只觉鼻子一痛,什么都消失了。他摸摸鼻子,有湿湿的腥味的东西流出来,在黑暗中,白玉峰知道那是自己的血。他再次从床上摔下,由于脸朝下,所流了鼻血。 原来,又是一场梦。 白玉峰胡乱的擦了擦,站起身,又重重的倒在床上,心想,可恨的夜,怎么天还不亮! 可不久,白玉峰又昏昏然了。这回他清楚的看到一个身披白纱的女子,看见她美丽的衣裙和一双手臂。当这双手拉起散在一旁的被子,盖在他身上时,白玉峰毫不犹豫的一把紧紧抓住,叫道:"阿冰,不要走!" "好啦!白施主,你快点醒醒吧,天亮了。"一个老迈而又粗重的声音,震得白玉峰浑身一颤,他猛得睁开眼睛,却发现站在床边的是世空师傅,穿着灰色的僧袍。而自己却正紧紧的抓着他那双又粗又老的枯瘦的手。白玉峰赶紧松开手,不好意思的道歉:"对不起,世空师傅,我不知道,原来是您。您来这儿干什么?" 世空笑着说:"寻夜小僧告诉我,你昨晚大叫好几声,我知道你睡得肯定不安稳,所以早早过来看看。没想到你还没起,被子散在一边,要着凉的。所以老衲想给白施主盖上,没想到惊扰了你,真是抱歉。" 白玉峰早已坐了起来,一边抹着额头,一边说:"不要紧,没什么。" 世空看见白玉峰鼻翼上残留的血迹,问:"怎么回事?怎么有血?" "不小心跌下床,摔的。"白玉峰跳下床,说:"我要见奕仙大师!" "您一定知道阿冰在哪儿!奕仙大师,算我求您,求您告诉我吧!"白玉峰急切的问。 只见奕仙大师不紧不慢的一颗一颗的扣着手中的佛珠,说:"白施主不太精神,是不是昨晚没有睡好?" 奕仙大师非但没有回答白玉峰的问题,反而又问白玉峰一个问题。白玉峰叹口气,低下头说:"是,昨晚总是作梦,睡不好。"忽然,白玉峰又抬起头说:"可这是可以解决的,您告诉我阿冰在什么地方,让我早日找到她,那……" "白施主。"奕仙大师打断了白玉峰的话,缓缓地说,"缘份天注定。" 白玉峰以为奕仙大师会说句什么,想不到却是这么句不痛不痒的话,真是让他急不得、恼不得。 "可是,凭直觉,我敢肯定,阿冰一定在离这儿不远的什么地方!您一定知道,求求您告诉我吧!"白玉峰仍旧肯求急切的说着。可奕仙大师却双目微冥,口中念着"阿弥陀佛",不再去理会他。世空示意他离开,白玉峰怔了怔,转身离开了。 整整一天,白玉峰坐在院子里发呆,回想着昨夜的梦境,而更多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世空见到他这副样子,便走过去,犹豫一下,便问:"你真的那么想见慕容尚冰吗?" "是!"白玉峰点点头。忽然,他呆滞的神经仿佛被电击了一样,问道:"大师,有办法吗?" …… "大师特地把我请到这里,恐怕不仅仅是为了下棋吧!"一个低沉纯美的声音说着。 奕仙大师笑了笑说:"与君对弈可谓其乐无穷,姑娘的棋艺好象又有了许多进绩。" 所答非所问,仿佛是这个老和尚的习惯。姑娘也不见怪,只微微一笑,两根玉指夹起一颗黑子,轻"啪"一声,点在棋盘间。 "世间的事,老纳早已不再过问,因其间是非曲直,实非易辩。但姑娘既是尘世中人。而且尘缘未了,一味的逃避也不是个办法。"两人沉吟半天,终天还是奕仙大师先开口了。 "我并未想逃避,只想一个人静静。" "你多‘静’一天,就有人多煎熬一天,又于心何忍呢?" "小心您的棋。"姑娘轻落一颗棋子。 奕仙大师一看,只见败局已定,不由的捋起胡子笑起来,自言自语道:"厉害,厉害!" 就在这时,门豁的被推开,紧接着传来白玉峰的声音:"阿冰,阿冰,是你吗?终于让我找到了!"眼看白玉峰的步伐就要向屏风逼近。姑娘迅速警觉,很不满意的看了奕仙大师一眼,随即转身一把抓起一件黑色披风,越窗而出,消失在黑夜之中。白玉峰不死心,紧随其后也越窗追出。 奕仙大师纹丝不动的仍盘坐在原处,世空走了进来,低头向奕仙大师认罪,奕仙大师则轻轻的叹了口气。 再说白玉峰去追那位姑娘。那位姑娘不用说自然就是慕容尚冰。慕容尚冰身披黑色披风,黑色的头巾也几乎把整个面容遮挡。她在黑夜中快速的行进,很难辩认。倘若是普通人,也就无能为力了。白玉峰可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他的夜行功夫也同样相当了得,一双明眼紧追着黑影。 二人无论如何总是有一段距离,慕容尚冰怎么想甩也甩不掉,白玉峰怎么想追也追不上。就这样,两个人一直追到山崖上。 二人都停住了脚。 "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跳下去!"慕容尚冰一只脚尖探出悬崖说。 "好,好的,听你的,我不动。"白玉峰忙摆着双手,说,"可你无论如何也应该以真面目来见见我,再说有些话我要向你讲清。"白玉峰从怀中拿出一卷东西——一条血布包着一只雕环。一边向慕容尚冰丢过去,一边说:"我都明白了,现在不算太晚吧?" 慕容尚冰一把接住后,一卷东西便在她手中化为一团火,被她丢下了山崖。白玉峰见状非常惊讶。 "崇雪死了!" "不是我干的,我承认我作错了事,可是我只想修正,我并没有害她!" "我知道不是你!" "那,那还有什么值得你一直不肯见我?" "是我害死了崇雪!" "什么?你说什么?" "是我害死了崇雪!"语气更加坚定。 "怎么可能,你在说胡话!"白玉峰实在不能相信。 慕容尚冰捂着脸,哭着从侧路跑下山崖。白玉峰想叫住慕容尚冰,可慕容尚冰却已不见了踪影。 "是我害死了崇雪,是我害死了崇雪……"白玉峰百般思量着慕容尚冰这句话,而且无论如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一定有许多的委屈,许多无法名状的辛酸,不然她不会这样躲着我。可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究竟是些什么?怎样做才能让她见我?怎样做?"白玉峰这样想着。忽然,他跑进奕仙大师的禅房中,豁得抽出剑来,吓得世空连忙上前,护着奕仙大师说:"白施主,你不要鲁莽,你想干什么?" "我想……" "世空让开吧,白失主是不会这样自不量力的。你说呢?白施主?"说着,奕仙大师随手弹出一颗棋子,打来了远处的蜡烛,而后"啪"地一声,深深的嵌进了石柱内。这一弹指神功的绝技,着实令人乍舌。不过,白玉峰本来也无心害奕仙大师,所以此时也并不心虚。 "奕仙大师,您误会了!白玉峰根本无心害大师,我这样做不过想告诉您,如果阿冰再不见我,我就自残一条手臂。如果还不肯见我,我就砍掉另一只手臂。如果她仍决心不再见我,我就这样自残下去,直到死掉为止。"白玉峰郑重其事的说着,看样子绝非开玩笑。 世空闻言,心中一惊,颤抖着说:"白施主年纪轻轻,可别做傻事!"而奕仙大师则全无反应。 白玉峰见状,热血上涌。 "大师不信,我白玉峰现在就做给你看!"说着,便挥剑向自己的左臂砍去。就在这一霎那间,白玉峰只觉右手食指根一麻,剑也随之脱手落地。正当他一痛之下用左手去捂右手时,只觉左手食指也是一痛,定睛一看,原来是奕仙大师弹出的两颗棋子在作怪。白玉峰双手捂在一起,侧头斜望着奕仙大师。 "你!"白玉峰气愤地说。 "白施主不必动怒,老衲的劲道刚好合适,足足七日之内,你别想再拿起剑来。双手使不上劲儿,也避免你做些傻事!"奕仙大师仍旧缓缓的说。 "哼!"白玉峰一气之下转身离去,回到了那间小庭院。 世空在奕仙大师的示意允许下,也跟着白玉峰来到这里。看白玉峰仍坐在那里生闷气,便走过去说:"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师傅向来慈悲为怀,他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哇?" "什么慈悲为怀,我看他是事不关己,根本不把别人的凄苦放在心上。" "你怎么能这样说?" "为了这件事,我多少个日日夜夜都在受着煎熬,可他却根本毫不在意,根本不帮忙想办法!" "你这可冤枉我师傅了,我师傅他一直都在替你想办法,都在为你争取,现在关键是慕容尚冰她本人根本不想见你,我师傅怎样争取又有什么用呢?" "真的吗?"白玉峰疑惑地问。 "当然是真的,上次师傅请她来下棋,就是想劝劝她,可谁叫你我都太心急了,反而弄七成拙!" "如此说来,我倒真的错怪了奕仙大师。"白玉峰的火气没有了。 世空给白玉峰倒了杯茶,稳稳的递到他手中,白玉峰也小心的接住。 "现在你这双手刚可以接住这杯茶,想要拿起宝剑,恐怕得等整整七日这后了。好在你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没人会乘机伤你。你就安安心心的等着吧!" 白玉峰叹了口气,无耐的说道:"好吧!" "他为了见你,以断臂相威胁。" "我知道大师会阻止他的。" "你真的不为所动?" 沉默。 "他可是一片痴心挚诚,姑娘自己掂量,老衲不便多言,告辞!" 时光就这样又匆匆的流过了几天几夜,其间谁也没有再去惊扰谁,因为大家都需要静一静。可这晚却有所不同。奕仙大师正在蒲团上打坐诵经,他手中匀速移动的佛珠忽然停住。他觉得屏风后有人,于是,便用他那惯有的平和语调说了声:"请来者现身!" 于是,从屏风后闪出一个黑披风的姑娘,定睛一看,却是慕容尚冰。 经过几日的静思,白玉峰越发感到自己对待奕仙大师的态度不妥,有失晚辈礼仪。于是,这天一大早,便来到奕仙大师的禅房外,世空通报后,奕仙大师点了点头,才招呼白玉峰进来。 白玉峰进房后,恭恭敬敬的问了安。然后又说:"晚辈无知,容易冲动,先前多有冒犯,请求大师海函,不与晚辈计较。" 奕仙大师笑了笑说:"你现在不想自残手臂了?" 白玉峰摇摇头说:"不,不想了。只要阿冰还在天台山,那我就在这里等。她一天不见我,我就等一天;一个月不见我,我就等一个月;一年不见我,等一年;如果她这辈子永远都不肯见再见我,那我也不会强求,索性在这里出家,做大师的一名弟子。总之,我会很耐心的。" 听了这番话,世空被逗得差点乐出声来。 奕仙大师则说道:"你想做我的弟子,我也未必肯收你!" 白玉峰被这话弄得摸不着头脑。 只见奕仙大师接着说道:"今日正午,莫邪石壁,有人要见你!" 白玉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的睁大眼睛,许久才说出话来:"多谢大师!" 奕仙大师脸上也露出难得的欣慰的笑容。 白玉峰兴冲冲的走出禅房,在小院里转来转去,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但他必竟是个羞涩腼腆的人,稳稳自己的情绪,等待正午的到来。 时间过得太慢,正在白玉峰不耐烦的时候,只见世空匆匆的跑来说:"白施主,外面来了个姑娘,说要找你。" "什么?"白玉峰诧异道:"不会是阿冰吧!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在正午时才见面吗?怎么突然改得这么早?" "外面那姑娘并不是慕容尚冰。" "那是谁?" "她自称是你妹妹。" "我妹妹,我并没有什么妹妹,怎么回事?" "快别说这么多了,你到底见不见呢?" "不见不见,时间就要到了,我这就去莫邪石壁,早早去等阿冰。"说着,白玉峰便快步离开,拦也拦不住。没办法,世空只好返回门口,但一个人都不见了。 白玉峰兴冲冲的跑向莫邪石壁。石壁顶面很开阔,树木密林,景色甚好。白玉峰一眼望去,只见林中隐隐的似有一个人影,便叫道:"阿冰!是你吗?"离得远没有应答。当白玉峰走近一看,发现确实是个女子的背影,便叫了声:"阿冰!"随即那女子转过身来,白玉峰差点惊出一身冷汗,"怎么是你?" 这个女子便是乐翠琴。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因为有人见到白玉峰朝这个方向赶路,而慕容尚冰好像人间蒸发似的不见了踪影,她感觉只要找到了白玉峰,便可寻出慕容尚冰的下落,于是瞒着所有人,跑到这儿来。 "怎么不可以是我?你好好的明明看见一个女子,却误称为慕容公子,要么是你头脑有问题,要么难道说慕容公子是个女的?哼,那怎么可能。" "乐翠琴!"白玉峰厉色说道,"你我本无兄妹之实,更无兄妹之情,而今又早已成为正邪两立,毫无半点刮葛,你为什么要对世空大师说你是我妹妹?你的颜面未免厚了些!" "我的颜面从来都是这样厚的,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乐翠琴接着说,"你还没对你方才的误称做出解释!" 白玉峰也毫不隐晦,大大方方地说:"我白玉峰自认为头脑清醒,不不至于像有些人那样糊涂!"事实上,白玉峰曾经比谁都糊涂,只不过现在醒悟过来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白白瞪着一双眼睛,呆会儿自己看嘛!"白玉峰毫不客气。 …… 明媚的阳光,直射得草木发出耀眼的绿色,同时也暖暖地照得人心情好生畅快!忽然,一阵悠扬的笛声从远处天际飘来,顿时周围雀声四起,群鸟飞出遮闭了视线,随着一阵清风,雀鸟逐渐散去,却出现一位深情款款的美人,缓缓走来。只见她一身素白,纱衣飘飘,长发披肩,冷艳的面庞婉若玉雕般圣洁。远远望去婉若一位下凡的仙子,灵光逼人。 白玉峰瞪圆惊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这位久违的人儿渐渐走近,而旁边不远处的另一个人乐翠琴,此时则傻愣着,整个人都仿佛僵硬了。 飘飘然的,她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停住了脚。隔着几步的距离,二人相互望着。目不转睛的良久对视,彼此已经淹没在了对方的眼中。二人都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周围静得出奇。 "阿冰。" "阿峰。" 呼吸霎那间急促起来,二人疾步上前,紧紧相拥在一起,许久不肯放开。 白玉峰双手按着慕容尚冰瘦削的脊背,说:"你原谅我了吗?" "你原谅我了吗?" "原谅了。" "原谅了。" 二人都笑了起来。 旁边的那位受不了了,大吼道:"慕容尚冰!你耍我!"说着,便拔出剑向二人劈开。二人敏捷的分开,还未待乐翠琴改变招式,只见慕容尚冰一转身已闪到她身前,一把便夺下剑,同时一掌击出,将乐翠琴击倒在地,随即剑尖直逼乐翠琴面颊,指着她的鼻尖。 反败为胜只在眨眼之间。 "我问你!"慕容尚冰厉声问道,"崇雪的死是不是你一手策划的!说!" 乐翠琴冷笑一声说:"不错,是我,可你别忘了,真正害死慕容崇雪的无凶是你!要不是你假扮男装博取了我的欢心,要不是你那个刁蛮的妹妹总在我面前和你演戏气我,我也不会设计要她的命!你才是元凶!" "你!真是厚颜无耻到极点!你直接指使谁去做的?快说!" "说出来,怕你会气死!" "谁?" "你身边最熟悉的一个人。" 她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弄得慕容尚冰和白玉峰着实都很紧张。 "你尊敬的王兄,慕容落雨!" 白玉峰算松了一口气,这个丫头必竟还未巫陷自己,真是值得庆幸!可慕容尚冰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只见她的脸色惨白,突然大吼一声,说道:"你胡说!" "哈——"乐翠琴狂笑一声,说道:"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可这确实是真的,怎么样,慕容尚冰,没想到吧!哈——" 乐翠琴的狂笑声刺得慕容尚冰神经发痛,她浑身一阵痉挛,挥剑便刺。 "我现在就杀了你,为崇雪报仇!" 乐翠琴也不躲闪,因为她知道躲也躲不过,完全是徒劳的。也许是这个狠毒的女人命不该绝,就在此时,一声"住手"喝住了慕容尚冰。抬头看时,却是世空师傅。只见世空师傅疾步上前说:"慕容尚冰,请你剑下留人!" "您为什么要阻止我报仇!" "我怎么会阻止你报仇呢?只不过别忘了,这里是莫邪石壁,好歹也是天台山的重要地方,此处仙山灵地,是绝不能在此杀生的,尤其不能沾染罪人的血,不然会污损了圣山,我们没法向先祖交待!" 白玉峰听了也说:"是呀,阿冰,不要让她的血脏了这座圣山。先放她离开,姑且让她多活两天,等我们下了山在取她性命不迟!" 慕容尚冰闻言收起剑说:"那就再多留她几天!" "还不快走!"世空催道。 乐翠琴环视了三人,然后拼命跑掉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一股温泉从石隙中涌出,注满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石池,池子热气腾腾,而且三面山石草木,一面青纱幔帐,着实是一处幽雅的浴所。池子下方有一缺口,温水顺着缺口流下,冷却后形成一条清凉的小河。 慕容尚冰从温泉中走出,身上只薄薄的披了件贴身的纱衣,袒露着双肩,下垂的袍角连同她的双脚浸在了水中。她这样伫立着,凝望着雾气蒙蒙的水面。忽觉背部温热,只觉两股热流从她的腋窝顺着两肋汇聚到小腹。原来,白玉峰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抱住了她。慕容尚冰靠在他的胸前,两只赤裸的手臂搭在他的两臂上,一双手同白玉峰的一双手紧紧的叩在一起。 慕容尚冰闭上双眼,享受着这份久违的甜蜜感觉。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如此的幸福,如此的安全,她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时刻。 慕容尚冰身上温热的水气浸透了纱衣,白玉峰抱着她,感觉她的身子仿佛是赤裸,清楚的感觉到了她那滑腻的肌肤和柔软的身体。他要将她紧紧的贴着自己,永远也不分开。 "我是多么愚蠢。"白玉峰轻声说,"我差点和你错过,把你丢掉。" 慕容尚冰苦笑一下,转而又黯然地说:"在我心里,始终有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知道你指什么。"白玉峰说,"崇雪的死不能怪你,那纯粹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如果因为这件事而断送了我们可贵的真情和幸福,那才是最大的遗憾和错误。让我后半生好好照顾你吧,千万别再拒绝我!"说着,白玉峰侧下头,轻吻着慕容尚冰的面颊,脖颈……慕容尚冰也侧过头,两人长吻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尚冰转过身,两只手吊着白玉峰的脖子,仍旧陷在深深的长吻中。白玉峰两手延着慕容尚冰的脊背向上,抱住她的头,轻轻的把她从深吻中拖出。慕容尚冰睁开眼睛望着白玉峰,白玉峰也同样深情的望着她。忽然,白玉峰一把将慕容尚冰抱起,转了几个圈,随即将她平放在木床上,不停的吻着她。慕容尚冰也沉醉了,沉醉在幸福之中,就在白玉峰要冲破最后一道防线时,慕容尚冰猛得推开他的手,坐了起来,拒绝了一切温柔的举动。 "你这是怎么了?阿冰?"白玉峰惊讶地问道。 "对不起。"慕容尚冰说,"我不能,不能……" "为什么!" "师傅的仇还没有报,崇雪的仇还没有报,许多事还没有做,我们不能只想着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慕容尚冰哀婉的说着。 白玉峰想想,也觉得有理,便坐到慕容尚冰身边,将她搂在怀中,说:"对!你说得对!等我们处理完江湖这些事情,便一起归隐山林,去过平平淡淡的生活,斯守一生,好吗?" "当然好。"慕容尚冰握着白玉峰的一只手,贴在脸上。 忽然,慕容尚冰好象想起了什么,便问:"对了,晌午我对付乐翠琴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帮忙?" "这……"白玉峰难为情的说,"我的双手食指被奕仙大师所伤,七日这内拿不动任何兵器,所以我连剑都没带,怎么帮你呢?" "哦,我明白了。"慕容尚冰诡秘的一笑,说,"这么说,如果我现在打你,你也打不过我了?" "那可未必,虽然我两指受伤握不住剑,可我还是很有力气的,一样可以制服你。"白玉峰不服气的说。 "你一样很有力气?"说着,慕容尚冰便伸手去抓白玉峰的咯吱窝,痒得白玉峰一下从床上蹦下来。谁知慕容尚冰紧追不放,随手披了件长袍,满屋子的追打着白玉峰,一边口里还叫着:"你一样很有力气?你一样很有力气?你还有力气吗?" 白玉峰一边举起双手抱头作投降状,一边求饶的叫着:"我没力气了,我没力气了,我要被你打死了,饶了我吧!" 突然,白玉峰猛得一转身,趁慕容尚冰不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慕容尚冰挣了一下也没有挣脱。接着,白玉峰把她拉入了怀中。 淡淡的月光下,清清的河水旁,白玉峰斜靠着大树根,而慕容尚冰则斜卧在他的怀中,一只手搭在外边,五指尖几乎要碰到水面,玉兰花在他们头上伸展着。慕容尚冰一时兴起,弹起一颗石子,打在花枝上,只见花枝剧烈的颤动着,无数的玉兰花瓣飘飘洒相当于的落下,落到了两个人的身上,落到清粼粼的水面上,随水慢慢流去,白玉峰随手接住一片花瓣放在慕容尚冰唇上说:"阿冰,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吗?你就像这玉兰花一样圣洁。" …… 温馨的月色中,两人相偎着酣然入睡,做着幸福的美梦。 第二天一早,二人便辞别了奕仙大师和世空师傅,踏上了险恶的江湖之路。正如二人所说,还有许多事在等着他们去做,等待他们的必将是一场难以预料的凄风苦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