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话假话

　　 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如今早已做了西天的战斗胜佛，也许，他也早已猜出在人世间还有一个说人不人，说妖不妖的宋悟空躲在基隆山的石洞里，整日喝露水吃野果，闲来四处乱逛。
　　 我就是宋悟空，一颗由核桃修炼成的半人不人，半妖不妖的生物。这名字是我在练出人形后在石洞的门口看到的。我们这种生物不能上学，所以，天生必须认识字。
　　 闲的时候，我有时爱回想一些别人说过的话。
　　 那天，我在小路上走着，看到一片空地上坐着五个女子，我就知道她们是基隆山的树精五姐妹。一看见我，她们的大姐，一株有八百年历史的古墓柏就冲我挥手，待我走近，二姐，一株七百五十年的松柏大声对我说：＂核桃妹妹，你来了，正好，我们告诉你一件事。＂三姐，一株有七百年的侧柏神秘又慌张的说：＂这是个十分稀奇的事。＂四姐，一株六百五十年的圆柏说：＂宋悟空犯了天条，被扁下投胎了。＂也许因为四姐是从西北迁来的，她的口音带有很浓重的西北风味，我听不大懂，然后问她：＂宋悟空？我才是宋悟空呢！＂五姐，一株六百年的刺柏尖细的嗓音刺激到了每一个人：＂错了，是孙悟空，大闹天宫的那一个呀！＂这时古墓柏大姐说：＂核桃妹妹呀，你快改个名吧，别叫宋悟空，叫个空悟宋，悟空宋，悟宋空，空宋悟，，宋空悟，哪个都行，小心孙悟空不讲理喔！＂其余四个姐姐异口同声的说：＂不讲理，要你命。＂
　　 我用手指扣了扣受惊的耳朵，摆摆手说：＂咦！才不怕哩，说不定我们还有什么缘分哩！＂
　　 说完，我就留下了惊讶，唱着歌回到我的石洞吃野果去了。
　　 于是我决定去集市走一遭。
　　 集市上可真热闹呀，各种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胭脂，头钗，什么都有，我从袖口里拿出一枚铜钱，买了一个面人，这面人，塑的正是手拿金箍棒的孙悟空。细细端详，还有那么一点点神似。
　　 身边走过一个少妇，领着个小孩。小孩指着我的面人嚷嚷道：＂我也要我也要。＂我俯下身摸摸他的头把面人给他。少妇冲我微笑，很友善，小孩也一遍一遍说：＂谢谢姐姐，谢谢姐姐。＂模样煞是可爱。
　　 送走了少妇和小孩，忽然觉得背后的手被人狠狠捏住。我转头一看，是一个还算英俊的男子。
　　 ＂妖怪！＂他说，＂竟然到集市上来祸害百姓，说，你刚才给了什么东西给那小孩？＂
　　 ＂孙悟空啊！＂我甩开他的手说。
　　 他一脸惊诧：＂可我才是孙悟空啊！＂
　　 ＂呼！＂我深吸了一口气：＂恩！是一股猴骚味呢！＂
　　 他说：＂你是谁？＂
　　 我说：＂我是宋悟空。＂
　　 ＂呸！＂他说，＂我才是孙悟空。＂
　　 ＂不！＂我说，＂宋悟空不是孙悟空，孙悟空不是宋悟空，虽然最后都有‘悟空’二字，但的确是两个人，宋悟空是女不是男，孙悟空是男不是女。＂
　　 孙悟空点点头：＂你饶了我！＂
　　 ＂好吧！＂我说，＂那你说说你住在哪？＂
　　 他满脸沮丧的说：＂别提多倒霉，凡间的家里一百七十好几口子，全都被一场大火烧死了，我现在四处流浪。＂
　　 ＂那好！＂我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用手指一点，变成一块碎银。＂走，我请你住店。＂
　　 ＂好！＂他跟着说：＂有空我砸核桃给你吃。＂
　　 ＂别别，＂我摆摆手：＂别跟我说砸核桃的事！＂
　　 孙悟空举着菜单，愁眉苦脸，几分钟后，他抬起头说：＂那都是我不爱吃的。＂我也看看菜单。难怪！
　　 ＂那好，跟我回山里，桃子管够。＂于是我带着孙悟空回到基隆山，那个满是妖怪的山里。当然我是按照孙悟空的话说的。不知不觉，我开始学孙悟空的口气。
　　 向桃子姐姐要了一大柳筐桃子，临走时，她摸摸我的额＂没发烧？＂
　　 ＂是啊！＂我用手拨着桃子。
　　 ＂你确定？＂
　　 ＂确定。＂
　　 这时孙悟空也走到桃子洞前，眼光贪婪的放在柳条筐上，我把筐递给他，向桃姐姐介绍：＂呶！这是孙悟空。＂
　　 桃姐姐端详了他一会儿，说：＂不像！＂
　　 ＂恩？＂我与孙悟空同时一惊，然后，孙悟空问：＂宋悟空，桃树精说什么？＂
　　 ＂她说你不是孙悟空。＂又转向桃姐姐：＂咦？可我怎么能嗅到他身上刺天的猴骚味呢？＂
　　 桃姐姐瞪大眼睛：＂哦？听土地说如果能闻到隔世的气味，说明你爱上了那个人了。＂接下来，她那双很漂亮的眼睛连眨二十下，继续说：＂来，悟空，我说你今天发烧你还不信。＂
　　 我还未哼一声，孙悟空说：＂我才不信呢，我又不爱她！＂
　　 桃姐姐说：＂你也闻到她身上的气味了？＂
　　 孙悟空不屑的说：＂当然，她身上那种油腻腻的油臭味，十几里之外都能闻到。＂他又转头问我＂我说，你是不是许久没洗过澡了？好臭！＂
　　 我给他肚子上一拳。
　　 桃姐姐说：＂宋悟空，你和孙悟空有姻缘呢，快回去准备准备，三天后正巧吉日，你们就结婚吧。＂
　　 我想了想没有缕出什么结果，沮丧的与孙悟空回到我的石洞。
　　 夜晚来临，孙悟空钻木取火，让石洞里有一丝亮光。我坐在石凳上数墙上的水滴，嘴里念叨：＂一、二、三、四……＂孙悟空坐在地上，向墙壁上扔石头，叮咚做响。
　　 一会儿，他搔搔头发说：＂宋悟空，什么是爱情呢？＂
　　 ＂爱情就是男女之间互相爱慕的感情。＂
　　 ＂那什么叫爱慕呢？＂
　　 ＂大概就是谁对谁有好感。＂
　　 ＂那什么是好感呢？＂
　　 ＂好感也许是你见到某人后，对他和其他人的感觉不一样。＂
　　 ＂那种感觉是什么感觉呢？＂
　　 ＂就像宋悟空想对孙悟空说一句话。＂
　　 ＂什么话？＂
　　 看孙悟空猴急的样子，我故意顿了顿，然后严肃的说：＂孙悟空，你若是再问这样下三滥的问题，你就去死！＂
　　 ＂是你也不知道吧！＂他轻蔑的说.
　　 被人戳穿了心事，我也不好发作，就这样，与他睁着双眼沉默到天亮。可是就在我已经看到一丝曙光的时候，那家伙不知使了什么花招，很快我就沉沉睡去。
　　 鹊娘，一只五百岁的老喜鹊穿了一身红袍唧唧喳喳的叫醒我，然后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了我半天，咧开她的小嘴，露出满嘴黄牙说：＂哎呀！我说核桃，你真是有福呀，刚才桃娘告诉我你要结婚，我向你贺喜了。＂
　　 我捂住鼻子，以抵挡她满口臭气，说：＂谢谢，谢谢。＂
　　 ＂咦？＂她看看四周，问，＂孙悟空呢？＂
　　 我一顿，是啊。孙悟空呢？我又转向鹊娘。她真的有一些姿色，可惜，妖冶了一点，口臭了一点，不过，妖怪嘛。听说她刚成精的时候，还有不少妖精追她呢。
　　 满基隆山都叫喊成一片。大圣！孙大圣！
　　 搅成一团麻。
　　 ＂呆！＂一声公鸭嗓子把所有的叫声都止住了。我转身，看天空，那泼后站在树林的上面，看着我们。我捂住脸，无奈的想：天！到底是猴子，转了一次世，毛病还是不改，真是本性难移，本性难移啊！于是我向他道：＂弼马温快下来！＂
　　 孙悟空从树上跳下来，打开衣服做成的包袱，各种奇异的水果滚落一地。＂大家。＂那公鸭嗓子又响起来＂老孙我请大家吃水果。＂
　　 我不敢相信，看着他。他微微一笑：＂说点话，或者帮帮忙。＂
　　 我一拉他手，对其他精灵说：＂你们先分着，我与他有话要说。＂然后就拉着他飞奔回山洞。
　　 回到山洞，我气急败坏的坐在地上，。孙悟空倒是一脸温和，让我很想将他的脸捏成葫芦。
　　 ＂你你你你你你你……＂我忘了剩下要说什么。
　　 ＂我我我我我我我……＂孙悟空对应着说了七个＂我＂，接着说＂只不过是去南边采了些果子。＂顿了顿，他说：＂我不在你是不是觉得不安心？＂
　　 ＂你在的时候我只是觉得恶心。＂我推开他那张无辜的脸说。
　　 ＂哦！＂他若有所思的说：＂你和我真的适合结婚。＂
　　 ＂孙悟空你说什么？＂
　　 ＂我说孙悟空和宋悟空适合结婚。＂他说，＂如果有了小孩，就叫孙小宋。＂
　　 愕然。
　　 又是沉默，一直到傍晚。我的脑袋里翻滚着＂爱情＂和＂婚姻＂的关系，孙悟空的笑容夹在其中，思绪纷乱。
　　 接住孙悟空扔过来的野果咬一口，就听到他公鸭嗓子回响在山洞里：＂宋悟空，我下午脑袋里全是你。＂
　　 我盯了他一会说：＂恩，我下午脑袋里也全是你。＂
　　 他坏坏的一笑：＂我看啊，你八成是爱上我了。＂
　　 ＂没有，＂我摇摇头，＂我十成也没爱上你。＂
　　 ＂我下午一直在考虑为什么第一次见你没把你打死，反倒和你来到这个四处精灵的基隆山。＂
　　 他不再称我们为妖怪。
　　 ＂依你脾气就会把如此美丽的基隆山捣个稀八烂？然后把美丽的核桃精我揪出来？＂说到美丽，我做了很夸张的舞蹈动作。
　　 ＂呕！＂孙悟空发出呕吐的声音。
　　 ＂我可不想在这种声音中生活。＂
　　 他揪揪我耳朵说：＂鬼丫头，你以为我爱发出这种声音？我们明天就要结婚呢。＂
　　 ＂是的。＂我说，＂我还以为我会和一个凡人结婚呢，至少在我还是个核桃的时候。＂
　　 ＂恩＂他在甜蜜中，＂然后呢？＂
　　 ＂我也从未想过会和一只全身长着黄毛，散发骚味的猴子结婚。＂我回答。
　　 ＂我也从未想过会和一个精灵结婚，特别是一只呆头呆脑，满身油腻的核桃结婚。＂那个泼猴咬牙切齿的说。
　　 ＂哼！＂
　　 ＂哼＂
　　 这时，东方突然出现了一丝亮光，一闪，洞口便立了两个人，是太白金星和哪吒。
　　 我第一次见太白金星是在一百年前，他来带一只乌鸦飞升。不过今次见到他，让我觉得无限恶心，才一百年时间，他就老的抽到一起，几乎分辨不出是什么形状了。只见他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哪吒在另一面很无奈的扶着他，一边叨叨：＂爷爷，早说我一个人来了，您非要来，现在又累成这样。＂
　　 太白金星没理他，冲我和孙悟空喊：＂大圣，玉帝下了圣旨，召你回天上。咳、咳。＂
　　 ＂我觉得有点不是时候。＂我听到孙悟空说，于是我回答：＂我也这么认为。＂
　　 ＂好吧。＂我说，＂你回去做你的佛，我继续留下来做精灵。＂
　　 孙悟空跑到洞外，冲太白金星和哪吒摆开他的公鸭嗓子：＂你们等会啊，我与这洞主有话未完。＂然后他又跑回来，用手捏住我的脖子。
　　 ＂宋悟空，＂他说，＂我要回天上了。＂
　　 ＂好吧。＂我说，＂你本属于天上，自然要回天上，我本属于地上，自然呆在我的洞府。＂
　　 我忍住一些不知名的感觉说完这些话。
　　 他说：＂不过，我总算明白了我那天问你所有问题的答案。＂
　　 我点头，眼球酸痛。
　　 ＂你送我到外面。＂
　　 一到洞外，哪吒见我就要打，＂妖怪，吃我一拳！＂他一松手，太白金星差点摔倒，哪吒赶快缩手，撑住他。
　　 ＂你看你，＂我指指哪吒，＂你别乱动，小心伤到老人。＂
　　 孙悟空说：＂太白走吧。＂又对着我说：＂走了。＂
　　 ＂好。＂我说。
　　 他说：＂天，你到现在还不说真话。＂他跳上云朵，＂你等着，某天俺老孙我再犯个什么天条回来找你。＂
　　 我抬头道：＂好啊，本姑娘有空一定与你结婚啊！＂
　　 ＂没别的说了？＂他笑。
　　 ＂没了。＂我回答。
　　 ＂都这时候你都不说实话，你真是个倔强的小核桃。＂
　　 在孙悟空消失在天际时，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我坐在石洞门口数石壁上的水珠，将小石头扔在石壁另一侧，将孙悟空留下的果核种在门前，希望它能长成一株漂亮的树。
　　 ＂桃妹妹，祝贺你。＂桃娘温柔的声音，＂祝贺你，快和孙大圣结婚吧，孙大圣呢？＂
　　 众精灵一起惊异：＂孙大圣呢？＂
　　 ＂走了。＂我回答，仿佛早已料到。
　　 ＂可是……＂众精灵惊异依旧。
　　 我念叨：＂何方而来，何方而归，不属同类，以相识而笑为自足，并无多得，则天照。＂
　　 孙悟空走了，还有谁肯在这茫茫天地间寻觅一只小小的核桃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