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如何界定我和你的关系,精神与肉体、忧伤与希望?还是白昼与黑夜、现实与梦游?但我知道,我将你藏在衣衫口袋里,你将我编入束发的缎带里。我们分头担负现实责任和精神出游,不能喊苦,亦不愿图谋一己之乐而抛下对方,我们就像大雁一样,一会儿飞成一字,一会儿排成人字,它们平行,相交、背离,在看不见的黑暗轨道上运行。我和你多数时间是隔着距离相望的,有着白露茫茫的世道险阻。但我想,这世上没有比我更爱你、更了解你的人了,而我又是一次次伤你最深,也为你伤害最深的人。 我并非不爱惜你,只不过老是哄不顺你,你老是与我为难,所以我常常恨你,恼你,甚至厌你,恶你。 你的言行总是错乱,明明伸出的是刀柄,中途却变成刀刃。你常常把我如摔在地上的镜子一样践踏得支离破碎,就这样我们彼此以爱为旗,纠缠着,折磨着,撕扭着,爱之深,伤之切。 我是知晓你的全部底细,你的喜怒哀乐,我一挥手,就触到了你的软肋,碰着你的痛处,就勾出你的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所以很多时候,我不得不远离你,躲避你,不管不顾你,任你在忧郁着下沉也不捞你,冷眼旁观着,看你能闹到几时方休。而你就自虐地把自己浸泡在咸涩的泪水中,像一只淋湿了的小鸟,瑟瑟发抖,拒绝所有怜悯,两眼浮肿,眼泪似止不住的血,不断地从两个窟窿里涌出来。你被自己的眼泪吸引、感动甚至有着隐隐的陶醉。 我知道你的内心是有结症的,有着无人能到达的凉冷之地,有着倾刻会破碎的脆弱,一点点草动,一点点风色,都是灰下去的引线。心眼越来越小,小心翼翼,却又恣意任为,突然就长出一身的刺,动不动就恼怒,恼别人,更恼自己,过后又觉得不妥,陷于自责,自怨,检讨自己,眼神困苦,如丧家之犬,渴望收留与宽容。你体内暗藏了许多杂乱的古怪思绪,常不知不觉把自己摆在容易受伤的位置,不晓得避开现实人世射来的明枪暗箭。对过去的一段血肉模糊的记忆,你耿耿于怀,把自己贬到尘埃里,自轻自贱,一点点消溶你本有的那点伶俐和锐气,别人看你的眼神在你看来也都认为是嘲笑是讨厌是躲避。 你像饥饿人一样渴望听到赞赏,但又怀疑赞赏的真实。我以前喜欢欣赏你的敏感和细腻,现在我觉得是它一种负累,让你、让我都很累,让身边的人也很累。你太在乎别人对你的言词举止。有时就是疯子,一旦被某种情绪控制住,你就管不住自己坠落,像梦境里一样,要向心里的泥潭或者悬崖走过去,看看它倒底有多深。 你常做恶梦,梦见猫狗一类的动物扑过来把你抓伤,还梦见自己的手脚长出了猫狗的爪子,有一晚甚至梦见有人在你脸上切割,那声音既尖锐又钝闷,原来是你自己的尖叫声。我痛惜着把你叫醒……你说,除了我,还有谁陪你入梦出梦?我是所有人离去后最后陪着你的人,是漫长路上唯一陪着你从这一端到那一端的,你的全部。 除了你,我还和谁作战。 除了我,你还和谁怄气。 有时候我恶劣残暴地对待你,希望你能自救。 我是你看不见的内心之海,一切的挣扎源于我的翻腾。所以我对你怀着一份无法弥补的欠疚。但是灾荒不是一天的洪水或干旱,你和我都有疾病,不致命,可它们损坏了我们的整个年华,满面疮痍。 上帝说,你必需终生在自己的灵魂里动荡着,冲突者,束缚着,压抑着,孤独着。那么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惊慌、期待、笨拙和绝望,梦里梦外,梅雨的气候。我没有办法改变早已安装的轨道,仅能说,你衣服穿暖些,你三餐得照时间,你早点睡,你别掉眼泪,你凡事想开,你要认命!人是这样微小地存在,上天连辜负亦轮不到我,大可不必乞求或埋怨。 尽管你我有着种种不可调和的矛盾,但本质上是相同的,埋藏着巨大的期待,如一座丰富的矿山,等待一个人走进,一起生,一起死,死而复生,生而复死。在我们要等的人到来之前,你要配合我,调养自己,像一只红嘴绿鹦哥,坦然承接注定要承受的与生俱来的千般惊扰。听一听王菲透彻又凉薄的声音:请不要灰心,你也会有人妒忌,你仰望到太高,贬低的只有自己……开心的东西要专心记起,爱护自己是地上拾到的真理!写这歌词的林夕说:把伤痕炼成金刚罩,刀枪不入。 我要你拾起地上的真理,如同拾起一双暖脚的护垫。 你我都已奔赴三十之秋,我们唯有老老实实真诚相待,把美丽的记忆累起来,堆在窗前门边,将来老衰了,想一次舔一次,那才是真正的本分,也总算在泡影人生里,尝到一口甜头。 每一个人都是短暂,每一桩感情都得吃苦。在这两条经文面前,人还能说什么。 我爱你,是因为你身上有让我欢喜让我忧的东西:忧郁、多情、怀旧、冷漠、厌倦、热爱、善良、率真、孤独、脆弱、痴迷。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对你好一点,因为我是你这世上唯一陪伴着走到底不离不弃的人。 除了爱你,我还能去爱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