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弄到一个象样的书斋,读书写字大都随方就便,没有很多讲究。但我郑重其事地将那个放着我的书架和书桌的地方取名曰:铁竹斋,并在那儿挂着一副对联: 真如铁——跋涉人生纤道当为铁骨铮铮大丈夫 虚若竹——泛舟知识大海本是虚怀若竹一书生 于是有些朋友称我"铁竹君"。这并不是想用文字来记录一些琐事,而是想借此说明我确实是很爱竹的。 我为什么特别爱竹呢? 江南多竹,而我的家乡更是竹乡。青青翠竹环抱着我家的小屋,我一生下来就落进了竹的怀抱。我的第一声啼哭就和竹涛声交织在一起。当母亲把我裹入襁褓之中,我就睡在睡了几代人的竹篮里;当我开始自己捧起碗吃饭时,捧的就是一个摔不破的小竹碗;而我的第一次劳动,就是到竹林中去拣竹枝、挖竹笋。那以后,栽竹、培竹、伐竹、编竹器、放竹排……更是与竹结下了不解之缘。 竹是有情的。在我家乡的洞庭湖中君山之上,生长着一种斑竹,《述异记》云:舜南巡,葬于苍梧,尧二女娥皇、女英泪下沾竹,文悉为之斑竹,亦名湘妃竹。"竹不是颇通人情么。"衙署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你看,在郑板桥的笔下,竹是多么富有人情味。难怪晋王羲之之子王徽之喜爱对竹啸咏,而且指着竹说:"何可一日无此君耶!"一天都不能没有竹,正如有人形容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竹的确是我们的至情好友。 与竹为友的人可谓多矣。革命先烈方志敏就特别爱竹。他撰有这样的联句:"心有三爱奇书骏马佳山水;园栽四物青松翠竹白梅兰。"方志敏爱竹之坚韧,他生前写的最后一首诗即:"雪压竹低头,低下浴沾泥,一轮红日起,依旧与天齐"。革命前辈董必武也有咏竹诗:"竹叶青青不肯黄,枝条楚楚耐严霜,昭并万物东风里,更有笋尖出土忙。"人们还经常写这样的对联挂在居室中,"有竹人不俗;无兰室自香";"世间清品至兰极,贤者虚怀与竹同"。郭小川赞竹"一身光洁,不叫尘土染青枝;一派清香,不许歪风留邪气","风来雨来,满身飒爽英姿;霜下雪下,照样活跃不息"。人们不仅对竹赞不绝口,而且格外喜欢竹的形象,通过竹的形象创造出超凡脱俗的美。历史上的文同、苏东坡、郑板桥、石涛都是写竹圣手。特别是郑板桥,在他的诗画中最常见的形象就是竹。他说"盖体之竹,瘦劲孤高,枝枝傲雪,节节干霄。"所以他写竹以"清瘦"作为最高审美标准,自述是"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写夜间思,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画品要有人品,能够把竹的形象真正写出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人说:"高人自与山有素,老可能为竹写真。"没有丰富的生活阅历,没有曲折的人生道路,没有多方面的良好素质和修养,没有崇高的思想境界,写竹就不可能通神。 竹集多种美于一身。纤细挺拔,俊秀坚韧,温柔坚贞,不折不挠……兰有花,松有叶,梅有香,竹兼而有之。正如元李衍《竹品谱》中所说的,"竹之为物,非草非木,不乱不杂,虽出处不同,盖皆一致。散生者有长幼之亭;丛生者有父子之亲。密而不繁,疏而不陋,冲虚简静,妙粹灵通,其可比于全德君子矣。画为图轴,如瞻贤哲仪象,自令人起敬慕,是以古之作者于此亦尽心焉。"竹的真实写照,便是全德君子,是贤哲。正如郑板桥的诗所云:"细细的叶,疏疏的节,雪压不垂,风吹不折。""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与竹为友,我们的灵魂就会得到升华,那藏在心灵角落里的污垢,那时常有可能生出的猥琐都无地自容。 谁能不爱竹呢? 我只不过是千千万万爱竹者之中的一个普通爱竹人。我一心想与竹为友,学习竹的贤哲风度,学习竹的崇高品质。让我们为竹而歌—— 平生最爱竹, 谁能同与贤? 亭亭耐风霜, 楚楚动情澜。 旷之骥容驰,密则针透难。 朴实淡而雅, 坚贞倔且顽。 俊秀为淑女, 挺拔赛儿男。 刚柔一身兼, 闺中花木兰! 198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