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容易混进了神坛,只是在破解师伯们的法术时费了点劲,他们虽然只是随意一布,但由于高下悬殊,我就不得不受点累了。 当我拿到青吟剑转身走出时,师伯们"唰"的一下出现在眼前。我愣了片刻,事情似乎出乎意料,细想想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大师伯道商是个不动声色的奸人,二师伯极溪是个众所周知的狐狸,不管还有没有别人拥戴他们,仅仅是他二人,就足以在蓬莱遮天蔽日、翻云覆雨。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尤其是一群老姜加起来。我不知道他们是何时发现我的,然而他们在一开始发现我时不动手,直到最后一刻才露面,想必是想探探我的功底。我所会的一切自然由师父相授,说到底,其实是想探我师父的底。我不由得冷笑,他们看到今天的结果,一定会在心中庆幸,幸好吟风死了。 我被关禁闭没多久,近影和水星儿就来了,看上去很着急的样子。近影问我为什么要离开,我说:"你知道,我从来就没喜欢过这里。" 近影皱着眉,略作思考,然后便是叹气,那是一种和师父不同的可敬可畏,"既然已经这样,说别的也没有用了,现在不同于以前,没有师伯护着你了,你最好安分些,好好思过,好好修炼。这些你比我懂,但是,我希望你能做到,好吗?" 我看着她,她的眼中有期盼,有无奈,而水星儿,更多的是恐慌和焦虑。我突然觉得我自私了,一切或许应该从长计议,于是,我笑着点头,很有诚意地应允。 我试着静下心来,把师父教的东西重新过一遍。平时近影就总提醒我,修炼是一件长期的事,要持之以恒,不能怕苦,不能贪玩。其实,这些道理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只是除了师父,他们谁也不知道,不是我不肯下工夫,而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只停留在法术的表面。虽然我学得快,但根本无法精进。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把自己关起来潜心研究,我不信我就是突破不了。那段时间我极其易怒,因为难过,我甚至钻进雪山上的雪中,化为冰晶,十几天不曾出来。后来我想开了,与其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倒不如做出个放浪形骸的样子来,何苦要与自己为难呢? 闭关一个月不到我就坐不住了,我实在不明白,修炼这么枯燥,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成仙?成了仙又怎样?还是无休止地修炼。有位仙女说得好,天劫没有拦住凡人成仙,天条会让他们后悔的。 我虽然讨厌修炼,讨厌蓬莱,但也不是不知道术法修为的重要性,想要在这样的三界中生存,弱者怎么可能长久?可我只是为生存而修炼,不想为修炼而生存。而但凡仙人修炼,无不倾尽全力,抛弃所有,无欲无求,这根本就是一种畸形的修行。 勉强熬到一个月,他们丝毫没有放我出去的意思,我环顾四壁,凄凉之感油然而生。凭什么关我禁闭?我的师父不在了,天下就是你们的天下了吗?笑话!我为什么要闭门思过?为什么要修炼?外面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苦苦煎熬? 我在等什么?修什么?如果我明天、明年就会死,我还会等在这里吗?不,我不会把生命浪费在这个万年不变的虚伪的修炼场。可是,我明天、明年不会死,我的生命就不宝贵了吗?就该浪费在这折磨人的炼炉里吗?我会被炼成什么?无坚不摧的宝剑还是太上老君的仙丹?不会,都不会,自始至终,我都只是一个怨怒着的局外人。 我知道我此时的安逸是曾经很多人用血泪换来的,我知道那种大无畏的牺牲是我这种俗人无法想象的,可我就是不知道,我怎么样才能安享这一切。我怕的从来不是苦难,而是畏缩不前。人生来就有他自己的宿命,不会因任何人改变,所以,谁也不要试图去阻拦。如果这个世界要颠覆,我不能力挽狂澜,也不可以袖手旁观,像这样在静修中静静等待,直到消亡。 我猛地站起,一时间热血沸腾,我什么都不管了,我要离开,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外面似乎乱了起来,我不再犹豫,认真琢磨起出去的办法。师伯们固然对我心存戒备,毕竟还是没有足够地重视。他们或许以为,我只是因为师父的死一时意气用事,却料想不到我是如何地深谙他们的丑恶。 这座石室总共被布下了七道结界,我知道解法,但法力不够,不能轻易破开。我试着寻找结界所处的星位,师父说过,如果在道法中能够移步入位,就可以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一个时辰左右,我找到了星位,成功地破解了师伯们的结界。当我再次走到石室外面时,对一切困守由衷地鄙视。我再也不会煎熬,再也不要等待,再也不过别人要我过的生活。 我猛地抬头,发现蓬莱的藏宝阁有一股妖气,很多人围了过去,连师伯师叔们都赶去了。一定是有人又来盗宝了,蓬莱有太多宝贝,被人家偷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妖,来头必定不小,否则师兄师姐们足可以解决。 拿到青吟剑的时候,那股妖气已逃出蓬莱,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只是在心里赞叹,同时也感到庆幸。若不是有他搅乱了蓬莱,我虽然也会离开,却未必能这么顺利。为了避开追那个妖精的傻瓜们,我从另一条路离去。 等到脱离蓬莱控制范围的时候,我驻足回首,百感交集。这是我生活了三百年的地方,无论我多么厌倦,我三百年中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它给的,我都因为莫名的原因在这里隐忍了三百年。神仙的寿命虽长,但三百年也并不短暂,如果不是师父死去,我不知道我还会隐忍几个三百年。 今日出了蓬莱,就再也走不回来,我也决计不再回来,我看看手中的青吟剑,突然很怀念。离开蓬莱后,我所能触摸到的所有与师父有关的事物,就只剩这剑了。而近影与水星儿,也将与我异道殊途,从此,我告别了我所有的从前。 我只是放心不下,近影虽然稳妥,但是树大招风,水星儿的性情太过乖僻,不通人情世故,得罪了多少人也不知道。万一碰上什么事,她们没有人庇护,总是要吃亏。师父在世时没什么,可如今,谁来护佑她们? 我想起四十九师叔,因为他的懦弱无能我向来对他不屑一顾,连师叔都不愿称呼,私底下只叫他四十九。但如今想来,是我过分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我怎么能用我的眼光来苛求他呢?他尽管懦弱,毕竟不无情,对近影是真心的好,凭着师父以前对他的照顾,相信他也不会不照顾水星儿一些。 还有六师伯仓棱,他虽然也是明着站在大师伯一头的,但上通下达,和师父关系也不错。我拿不准他的为人,只是他门下的大弟子司寇箫深得师父的赞赏,师父说过,他最疼爱的是我和水星儿,但最喜欢的是司寇箫。师父的眼光是不会错的,有六师伯和箫师兄在,凡事至少还有公允可言。 罢了!无论此时我想什么,都已无济于事。我能想到的,近影必然也能想到,她会比我更好地处理各种大大小小的问题。今日我踏出蓬莱,将要面对的远比她们危险。 每个神仙的一生至少要经历一场劫,他们要么在劫难中成熟,要么在劫难中结束漫长的生命,假如没有这些灾难,死亡实在是一件遥遥无期的事情。 眼下这场由神针引起的劫,是三界中每个人的劫,是我的劫。我不想躲在一个风雨飘摇的温室里,对一切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不闻不问。也许我不在乎,也许我所追求的并不是我要的,也许我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是,我要经历,我要体验我的生命,不受任何人的摆布。 我不了解蓬莱以外的任何地方,我想,如果我能真正了解了蓬莱,这天下就没有不可了解的了。一花一世界,一世界也是一花,怕吗?我什么都不怕。 我轻轻地对自己说:再见了,蓬莱;再见了,我煎熬的三百年。 "帮我……" 我环顾四周,除了我和这个倒下的女子,再没有别人。我不由得倒退两步,心里说不出是初出蓬莱的忐忑还是乍一见妖精的紧张。 只见她面色苍白,眉尖眼角可能是因为受伤而显出温和,唯一泄露她真实面目的是她颈间的花纹,面积不大,看不出是什么花,辨不清是什么色,有喷薄欲出的令人迷醉的气息,不可憎不可畏,但一眼就能看出它的邪异与魅惑。 奇怪的是,她身上虽然有妖气,却也有着隐隐的仙气,这让我分不清她是善是恶,是友是敌。想了一会儿,我还是决定救她,她是我走出蓬莱后遇上的第一个人,就凭这个,非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