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未央花落成殇

　　有些花注定随风，有些爱注定随缘。有些错，注定是一生难逃的劫。花开花落随风去，缘起缘灭天注定。我们终究躲不开，尘世后那双翻云覆雨的大手。
　　——题记
　　【一】
　　最是人间四月天，满院桃花尽争妍。风亲王府后苑的桃花开了，一树树粉红或乳白，花意正浓。夜色如水，风凄冷地吹着，满树桃花纤细的花瓣，随风簌簌地飘落。
　　我静默的站立在庭院之外，眉目清冷，任凋落的桃花一瓣一瓣落满裙裾。胸前的红玛瑙坠子在粉色桃花的映衬下，散发着晶莹剔透的柔光，这是爹娘生前留下的唯一遗物。每次看到它，心里都是一阵绞痛。那场大火如刺青一样，深深的在我的记忆里，如何也是忘记不得。
　　＂寒星冷月天边聚，落叶飞花两世离。月度往昔今宵现，流连已故恸心失。＂刚吟罢这首诗，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郡主＂，这是陪伴我已八年有余的贴身丫鬟云汐的声音。
　　她之所以唤我为郡主，并非是因为我是风亲王的千金，而是因为我是在那场大火中被风亲王救出后收下的义女。
　　＂郡主，夜深了，小心着凉，是不是又想起爹娘……＂，云汐一边为我披好白色锦缎披风，一边轻声低语。
　　我连忙用丝帕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淡淡一笑，＂云汐，谢谢你。恐怕在这王府之中，能深解吾意的就唯有你了。＂
　　＂郡主拿奴婢当姐妹，这深宅之中，不怜你还能怜谁？＂云汐此番深情的话语，纵然简短却穿透了我的心，化成了一种浓的化不开的暖意。
　　＂云汐，你的爹娘在哪里？你想他们吗？＂
　　＂回郡主，奴婢的爹娘在一个叫做河阳城的小镇，只是一介布衣，靠着微薄的田产度日。奴婢平日除了隔三差五托人送些银子之外，再也没有机会回乡探望……＂云汐说着，确切地说是激动的说着。因为她的声音有点儿梗咽，眼里已经泛起了薄薄的云雾。
　　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云汐，不忍心再问。伸手给云汐擦干了眼泪，拍了拍她的肩膀，＂云汐，等日后找到杀人凶手，亲手为爹娘报过冤仇，我一定禀明义父，准你回乡探亲。＂
　　云汐掩不住一脸的惊喜，继而又幽幽吐出一句：＂谢谢郡主，奴婢的这条命日后就是郡主的了……＂
　　月光依旧静若深潭，不见一丝的涟漪，二人方才的浅声细语在略带桃香的夜风里开始渐渐隐去……
　　【二】
　　多年来，我始终做着同样的梦。
　　梦里是绵延不绝的大火，葬身火海的两个人，口中不断呼唤我的名，＂寒儿，快走……＂
　　当我从梦中被隆隆的雷声惊醒时已是二更天，上夜的丫头们早已遣散了，只有红烛无声垂着泪。烛火微微跳动，照在牙床青色的纱帐上，寂静如死。
　　我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疼爱我的爹娘，可这些幸福在一夕之间却被无情的摧毁，家人不明不白的遭人杀害，只有我幸免于火海。可是到现在，我连杀害爹娘的凶手是谁都不知道，我好恨自己不能手刃仇人。
　　从春风拂面到赤日炎炎，再从秋月寒江到白雪皑皑。整整八年时间，有些记忆就象这轮回的季节，一天天明晰一天天生长，愈想忘却却欲罢不能，徒留两行清泪在心。
　　冷清的时光，划过岁月的脸庞，一行词的忧伤，在我的心中珍藏。八年时间太久，久的似是心都生了青苔，或许只有我自己知道，再多隐忍，再多等待，也只为等那个复仇之日。
　　【三】
　　春去冬来，花开花落，日月如梭，转眼已到了义父的寿辰。
　　寿辰宴席摆在风亲王府最大的花园里，耐寒的山茶花开得如火如荼，高雅的梅花凌寒自放。红花绿叶，白梅绿枝，这个院子里竟看不到冬日的残败。
　　王爷的寿辰，当朝的文武百官纷纷前来道贺，最重要也是最后登场的就是当今的皇上。
　　王爷亲自迎接，并且俯首行礼，＂臣参见皇上。＂
　　＂皇叔，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皇上，请上座。＂王爷侧身，让出一条道路，皇上便走到正上方的的位置上坐下，满院的人纷纷跪下，朝着皇上叩首，＂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席间，不时有善于拍马者曰：皇上乃当今天子，这山茶与梅花也知皇上今日要来，也开的愈加旺盛了。＂一时间，众人皆附和，露出一张张趋势逢迎的笑脸。
　　＂万物皆自然，一草一木乃是受宇宙灵气日月精华滋养而生，荣枯本是定数，岂是朕能左右？朕虽贵为天子，却也是食人间烟火，品人间苦乐的凡人，以后这油嘴滑舌之话莫要提起，朕不爱听……＂
　　＂皇上英明，非吾等可比。此等睿智，乃天下百姓之福。定可保我朝江山稳固，佑我朝苍生……＂王爷带头俯首跪拜。他的声音浑厚有力，眼神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只是一瞬间便消失。
　　【四】
　　王府阁院，闺房里。
　　＂郡主，你真美。＂云汐痴痴的看着铜镜前梳妆完毕的我，由衷地赞叹。
　　低垂双眸凝视自己，看着镜中的秀美容颜。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泻下，白皙的脸蛋微红，黛眉淡如远山，水眸亮似水晶，樱唇粉红娇嫩，芙蓉面似笑非笑，似颦非颦，一副楚楚动人，别说男子了，就连自己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我微微一笑，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云汐梳妆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今日梳的妆格外好看。＂
　　云汐听了后挤挤眼睛，说：＂那是因为咱们郡主，一貌倾城，天生丽质，也不知道日后哪位有福气的公子，能得郡主垂青……＂
　　＂云汐，又拿我开玩笑了。快去把我的琴拿来……＂
　　＂好啊，郡主好久都没抚琴了呢……＂云汐露出乖巧的笑容，转身进了内室……
　　我起身坐到琴架前，右手轻轻一划，试了一下琴音，继而手指开始如穿花飞蝶般在琴弦上来回拨动。一曲《汉宫秋月》琴声哀怨缠绵，曲调比较缓慢，一种戚戚的忧伤凝于指尖。
　　良久，曲毕。一人开始大笑，＂哈哈……此曲只应天上有，人生难得几回闻……＂
　　我抬起头来，目光扫过四下，刚好对上了那一抹奇异的明亮，这是来自角落里的白衣少年。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容颜俊美到如斯的地步。不过是与我相仿的年纪，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眉宇间攒着一股高贵和稚气，面容清秀，神采夺人，一双明目澄澈如春水。
　　＂你是何人，胆敢私闯郡主寝宫，还不快快认罪……＂云汐一脸怒意的吼道。
　　＂云汐，休得无礼。这位公子定是今天义父请来的客人，万万不可怠慢了……＂我一边阻拦，一边向白衣少年行礼。
　　白衣少年彬彬有礼，不慌不忙的娓娓道来，＂在下是循着琴声而来，不过被这曼妙的琴声所吸引，打搅了姑娘，在下在这里赔罪了。姑娘好琴法，想必昔日京师中三大闻名的琴师也不及你的琴技！＂
　　我微微一笑，道：＂公子见笑了，小女子只不过借琴抒情，一时兴起，怎敢与城中最好的琴师相提并论，还请公子莫要高抬小女子。＂
　　他带着重新审视的目光打量我，然后落落大方地拱手道，＂在下君煜天，不知姑娘芳名……＂
　　＂顾雪寒……＂
　　他微微蹙下眉，接着说，＂雪寒，这名字不雅，过于阴寒。女子当如水，至柔亦至刚，善利万物而不争。＂
　　他想了想，一双动人双眸含笑看我，道，＂顾女不喜脂粉浓，出水芙蓉天生就。水蓉，这个名字淡而不俗，明快相宜，用到你身上恰到好处。我以后就叫你水蓉。——顾水蓉。＂
　　此话说的淡然，却又字字珠玑，掷地有声，容不得我半分推脱……
　　他走了，为什么心里有块地方像被挖空了，手中的折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夹杂着似有似无的木兰香，沁人心脾。我不解，甚至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接触，为何会对他产生一种莫名的情愫。
　　呆呆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不由的脸上一怔，手上拿着折扇，愣在了那里……
　　【五】
　　当义父告诉我放火的主谋已经查到的时候，我笑了。我终于等来了，八年了，八年的血海深仇。时常在梦中让我惊醒的仇人，他终于出现了。
　　只是，竟然是他。我无法想象一个手拿折扇的翩翩公子竟然是杀人放火的恶魔，我亦无法想象我等了八年的仇人就是当今的皇上，我更无法想象那个以高贵随意的姿态走进我生命的白衣少年将会有一天与我拔剑相向……
　　红尘一梦，一切都存在变数。人生总是这般戏剧化，充斥着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的身不由己。可是，却只得画地为牢，无处遁形……
　　几天后，圣旨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风亲王之义女顾氏雪寒，知书达理，温婉贤淑，深得朕心。特此册封为蓉妃，赐住灵月宫，赏绫罗绸缎三百匹，玉琴一把。钦此。＂
　　我面无表情地接下圣旨，我知道义父已为我打理好了这一切，等待我的将是一场血雨腥风的较量。
　　＂落轿……＂随着公公一声拉长的呐喊，轿辇稳稳的停了下来。面前的轿帘被掀开，伸进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手臂衣袖上绣着几条龙。这是我未来的夫君，同时也是冤家仇人。
　　＂水蓉，朕喜欢你……＂
　　＂水蓉，你知道吗，你笑起来……好美……＂
　　＂水蓉，后宫三千佳丽，不敌你一笑倾城……＂
　　＂水蓉，只愿以后与你执手看花开花落，日落烟霞……＂
　　＂水蓉，其实，朕根本不想做什么皇帝，我只愿得一人心，执手到老……＂
　　＂水蓉……＂
　　不知为何，此刻的对白显得如此脆弱，如同褪去了利刺的玫瑰，很美，却如此不堪一击。
　　【六】
　　玉壶金盏，毒酒一杯。当他举起我递给他的一杯毒酒一饮而尽时，我的心中飘过一丝不忍，但一个声音却立刻在我的耳边回旋：＂报仇，我要报仇！……＂
　　他看着我，眼神仿佛定格。然后，慢慢地向后倒去，＂砰＂，酒杯摔于地上，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水蓉，你爱本王吗？＂他直直地看着我，嘴角还滴着殷红的血。
　　我苦笑着看着他，＂爱，很爱。可是，你我，有缘，无分。你若离去，我定会追随你而去……＂缓缓闭上眼，眼泪无声滚落。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媚笑，他的眼眸是那么的美。那种温柔的笑容，是这个将死之人脸上不该有的表情。
　　我的眼中即刻闪过一种凄楚的迷乱，继而是一阵高过一阵的凄楚……
　　＂郡主，郡主……＂云汐慌乱的跑进来。
　　＂王爷率兵攻进城了，他早有谋反之心，你我快逃吧……＂
　　＂哼。＂我冷笑一声，＂这消息传的倒是快啊，恐怕是有人先行告之王爷的吧！＂
　　＂郡主……你在说什么，奴婢……奴婢听不懂……＂声音更小了。
　　＂你别在那里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早就知道王爷有意谋反，是不是？那个给王爷传递消息的也是你，是不是？＂我话语间的刻薄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云汐芙蓉小脸一白，猛地跪在地上，边说话边打自己的脸：＂郡主，郡主，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王爷拿奴婢的爹娘性命要挟，奴婢，奴婢真的没办法……＂
　　【七】
　　皇宫大殿外，风亲王大笑：＂都给本王听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即刻，我看到一片血雨腥风的鲜红，好像是一排被搏住双手的宫女，太监，倒下了——是他们拼命冲到前面，妄图拿下这个反贼，但这一切都是徒劳……也有贪生怕死之徒，吓得瘫倒在地，对着风亲们跪拜，＂皇上万岁万万岁。＂……
　　＂义父，你何时变得如此凶狠毒辣，野心勃勃。觊觎皇位，滥杀无辜，此乃滔天大罪，天理不容。＂
　　＂寒儿，多亏了你，要不然本王也不会这么快除去心头之患，登上皇位宝座，哈哈哈哈……＂
　　＂寒儿，皇上如今大势已去，那本王就告诉你，其实纵火之人就是本王自己。本王不过略施小计皇上就成了替罪羔羊，怎么样，故事精彩吧……＂他挑衅的样子，让我厌恶到了极点。
　　＂你……你……好卑鄙……＂我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啖肉饮血，只是此时我已被五花大绑起来。
　　＂朝中群臣无不以本王马首是瞻，唯有你父亲顾文生，放着好好的四品言官不做，偏要递密折弹劾本王，不是找死吗？哈哈哈哈……＂风亲王走上来，捏着我的下巴。
　　没容我有任何只言片语，一大群人马以排山倒海之势包围了整座皇宫……
　　站在最面前的是那个男人有着我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笑蓉，还有熟悉的气息。
　　寒风凌乱了他的发，吹起他的衣袂呼呼作响。那个让我误以为已经死去的男人，突然转过头目光如水的温柔的看着我。
　　＂蓉儿，你恨朕吗？朕骗了你……＂
　　＂不恨，我不恨任何人，我只恨宿命……＂
　　＂蓉儿，其实，你胸前的坠子乃是朕当年所赐你爹爹之物，所以早就知道你是为父寻仇而来……＂
　　＂朕也早就料到风亲王有谋反之心，于是，将计就计……＂
　　他向前挪了几步，轻轻拥我入怀，对我耳语道，＂朕骗了你这么多，唯独那句我爱你是真心的……＂
　　我纤细宛若无骨的五指微微触碰到他温暖的手腕，他的温度从我指尖开始蔓延至心底最深处，终于知道，我对他的爱原来早已入心入骨……
　　【八】
　　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宫中尔虞我诈成风。皇上对我的恩宠早让皇后忌恨又担忧。如今终于寻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岂有不拔出我这眼中钉，肉中刺之理？
　　几日后，皇后带着亲信小李子闯进灵月宫对着禁卫军下令道：＂太后有旨，蓉贵妃行刺皇上，罪不容诛，特赐死罪！＂
　　＂小李子，送蓉贵妃上路，这交给你了，本宫要去回太后旨意……＂说完，一行人开始浩浩荡荡的离去。
　　三尺白绫，毒酒一杯，＂蓉贵妃，自己选吧……＂
　　这时，云汐走了进来，＂李公公，请容我跟我家小姐单独呆片刻，做最后的话别。这个玉佩是孝敬您的，还请公公笑纳……＂
　　李公公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双手接过玉佩走出房门，临走时，还不忘丢下一句，＂你们要快点，别误了时辰……＂
　　云汐跪下道，＂郡主，云汐说过奴婢这条命是您的，云汐对不起你，下辈子做牛做马再来报答郡主。＂便猛的起身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酒杯落地的刹那，熊熊大火瞬间燃烧起来……
　　＂郡主，快走。请郡主帮忙照看奴婢爹娘，奴婢来世再伺候你……＂
　　＂云汐，云汐……＂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眼泪便已经落了下来……
　　缓缓闭上了双眼，云汐，你怎么这么傻……
　　【九】
　　韶年轻逝，旧梦难留，转眼又是一季桃花笑春风。
　　河阳城小镇，一座小木屋。屋外开满了桃花，格外的绚烂，远远望去，好像一片粉红的海。
　　＂爹娘，饭已做好了，快来吃……＂
　　＂寒儿，云汐不再，我们多亏了你的照顾……＂
　　＂云汐是为了我才……她的爹娘就是我的爹娘……照顾你们也是应该……＂
　　风影移动，桃花飘落，散成一地的粉白。一朵桃花，缓缓的飘落，静静的躺在了我的手掌之中，依稀看到了那些昨日的场景……
　　【十】
　　听说，宫内传出消息，蓉贵妃葬身火海，皇上失声痛哭……
　　听说，灵月宫天天有人打扫，只是再无新人居住……
　　听说，皇上日日在此，打理朝政，劳至深夜，积劳成疾……
　　听说，宫内终于诞生了皇子和公主。皇子取名思容，公主取名忆蓉……
　　此后山高水长，梦魂杳杳，相思不绝，湮如千年。而那个许我一生一世的男子，倾尽一生却再也无机会相见。我虽爱他，入心入骨，却独独逃不开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