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六十三

　　六十三
　　笑归笑。
　　杨正伟这一向都感到心烦。
　　烦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就是烦。
　　可能是秋天的缘故吧。有道是＂自古逢秋悲寂寞＂。秋天在带给人收获的喜悦时，也会让人无端地感到落寞惆怅。
　　杨正伟掐指一算，自己已经进入＂一把手＂倒计时了。按常规，他明年上半年就满60岁。到点，＂一把手＂的位子就要让出来，所以，现在他就得考虑怎么样来让位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最让杨正伟揪心的是把位子让给谁。对于上面的人事安排，下面总是感到很神秘，但一般情况下，往往民间的传说要比正式的组织确认早上个大半年，而且到最后总是传说的版本和正式版本基本吻合。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杨正伟离到点时间只差几个月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一点说法都没有。对此，杨正伟一会儿往好处想，一会儿又往坏处想，总是焦躁不安。往坏处想，他一直担心上面会不会让自己在年底提前退下来。因为，按年龄，明年自己只能干三、四个月了，如果提前到今年年底交接班，更便于新上任的＂一把手＂抓工作。按常理，遇到这种情况，不仅上面往往会从有利于工作出发作出这样的安排，而且有的＂一把手＂也会高姿态地主动向组织要求提前一点让位，好让继任者抓新一年的工作。尽管杨正伟不希望组织作出这种安排，更不会主动向组织要求提前退位，但在这个眼结骨上，不争气的贺小飞给了自己一个难堪，上面会不会正好以此为由，让自己提前让位？不过，杨正伟立即又往好处想。他觉得都只差几个月了，关于新＂一把手＂的人选还迟迟没有任何说法传出来，说明上面还没有议这个事情，或者还没有就人选问题形成比较集中的意见。如果还没有找到人接班，那就不会急急忙忙地让自己让位。想到这里，杨正伟心里又一阵窃喜，迟迟没有说法，至少表明上面不会让自己提前退出＂一把手＂的位子。
　　杨正伟点上一支烟，猛烈地吸上几口，悠悠地再慢慢吐出来，感到很刺激，也很惬意。进而想，要是上面总是统一不了意见，总物色不到合适接班人选，那就真他妈的好了！
　　本来，杨正伟一直把自己＂一把手＂的位子许诺给这个，许诺给那个，而许诺得最多的是给赵明全。杨正伟能向上面推荐的也只有一个赵明全，因为他只有资格推荐本单位的干部，而赵明全在本单位是仅次于他的＂二把手＂，第一副局长。但是，杨正伟最终没有向上面推荐赵明全，等于放弃了自己的推荐权。杨正伟当初看好赵明全，而且一直把他往上推，为什么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却只字不提了呢？这只有杨正伟自己心里知道。
　　有道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赵明全和杨正伟共事多年，表面上很好，但实质上不过是相互利用。在相互利用的过程中，两人的价值也在不断地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一开始，赵明全急于利用杨正伟上位，登上＂二把手＂的要位，于是百般逢迎；而杨正伟急需赵明全来维护自己的地位，以坐稳＂一把手＂的宝座，便慷慨施舍。然而，在各自的目的都得到实现之后，对方的利用价值就自然而然地降低了。加之，在相互利用的过程中，彼此都看穿了一些琢磨得到却又很难言明的把戏，觉出了一些在真实利用之中表现出来的虚情假意的东西，生出了一些贡献你薄我厚而利益你厚我薄的不满。于是，总有一些不快窝在心里。总之，赵明全感到杨正伟一直在利用自己、拿捏自己，而杨正伟又发觉赵明全总想并且事实上在无孔不入地架空自己，通过架空越位捞了不少好处。杨正伟想，如果让赵明全接班当上了＂一把手＂，那将来自己还得仰他鼻息，岂不是自己雕个菩萨供起来，自己还得去敬香作揖！
　　其实，赵明全也知道杨正伟不会推荐自己，事实上也没有推荐自己。赵明全在＂二把手＂的位子上也抓住机会走上层路线，也就是说，他在上面也有人。所以，赵明全最近也是既不安，又欣慰。不安的是，上面迟迟没有说法，感到自己还很悬；欣慰的是，至少那个位子眼下还没有给别人，自己说不定还很有希望。
　　除了接班人问题，杨正伟最关心的是自己退位后的安排。作为单位＂一把手＂，即使到了60岁的退休年龄，但却只退职不退休。让位后，再由省里安排一个虚职的位子，挂个名，然后车照坐，钱照拿，作为＂一把手＂的种种潜在待遇照享受。不过，这个事还要等到明年的3月份才能正式定下来。为此，杨正伟也很焦躁不安。一方面想时间慢点过，好让自己在＂一把手＂的位子上多呆一些时间；另一方面，又想时间快点过，反正要下来，还不如早点让省里对自己退下来的安排作个明确，好吃一个定心丸。你看，连时间都感到怪纠结，拿不准到底是快好还是慢好，他心里能不烦吗！
　　还有一件事，就是，杨正伟本来已经和省石化公司的老总说好，为了在子女工作安排上避嫌，让石化公司解决儿媳妇宋茳的工作，而自己把对方的女婿招录进来。可是，就在双方正办理招录手续的时候，上面通知，按照纪律，杨正伟在退位半年前不能再提干部、动人事了。好在对方已经办好了宋茳的手续，她已经去那里上班了。只是，石化老总的女婿的手续由于人事处干部科长生病住院耽搁了一些时间，还在办理之中。不过，已经是早就过了会，定了的，经办人员抓紧办理就是了。
　　杨正伟想来想去，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烦的了。在下来之前，就连司机成强也给搞成了一个正科级。思前想后，一切都应该算是很圆满了。可，他就是烦。
　　杨正伟周围的人都察觉出他最近有点烦，情绪不好，表现为不仅更加贪杯，而且一喝就醉。
　　一会儿说话闷声闷气，＂我马上就要下台了，别给我捅娄子！＂
　　一会儿高兴起来，又眉飞色舞，＂我这一辈子到底喝了多少酒，只有天晓得。反正，从我这里接过位子容易，要接过杯子，恐怕有点难。不过，我肯定是要把位子和杯子一起交出来。＂
　　一会儿又无端感慨，＂人走茶凉才是正常的，人走茶不凉那是不可能的。这些年，我也培养了不少干部，提拔了不少人。可你知道我父亲当年提拔起来了多少人，退下来后还不是……＂
　　一会儿则直言不讳地指着一些部下说，＂酒，我是存了不少，够对付好些年的了。不过，这烟，我每天至少要抽两包‘大中华’，只抽这个牌子，软包装的，可他妈的这个东西不能存，一放就会坏。将来呀，我还抽不抽得上烟，就看你们这帮家伙有不有良心了！＂
　　……
　　于是，大家都和着他，劝他在退下来之前，到处走一走，散一散心。
　　回到家里，家里人也是总想方设法逗他开心。
　　宋茳笑嘻嘻地对他说：＂爸，您也为工作操劳够了，都快要退了，还那么认真干什么呀，出去走走，散散心吧。唉，要不陪您到我老家去看看吧，大山里的秋天真的很美很美！＂
　　杨正格也帮腔，＂大山真的是美，美得让你恨不得融入其中，化为一体！＂
　　抗抗则更加来劲，＂爸，现在正是时候，马上就去吧！＂
　　杨正伟不管他们说什么，总是一声不哼，尤其是说到去宋茳老家看大山时，干脆端起茶杯走到阳台上去了。
　　仇虹芸看着大家，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