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形式的书写都意味着以文字凸显作者理解事物的过程。毫无疑问,我写本书的目的就是通过文字,对四十多年前在那场生命大迁徙中的一个群体生活岁月的回望和梳理。 写作过程中,我脑海里始终萦绕着哪些场景:刘国英因腹中无物而晕倒;黄丽萍抱着鞭子站在寒风中看护羊群;许丽趴在被窝里抹眼泪;四眼为了给大官献血差点没命;以及救火、割地、打井、垒石坝、植树、挖煤等等,都来自于那个年代,都来自那个群体。刘淑华、任秀梅、孙勇、"四眼"、二公子等一个个知青的名字,也不停的在我的眼前闪现。面对那个轰鸣的时代,他们都勇敢地从坚硬的城市里跨出了,走向了乡土世界,从而开始了有生以来的另类生活。在不知道种地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已经学会了扶犁杖、点种割地了;分不清骡子还是马之时,就开始喂猪、养兔,甩着鞭子上山放羊、赶大车了。共同的命运让他们学会了互帮互助,维护集体荣誉和保护集体利益比自己的生命都重要: 刘国英和卢秀荣把刚出生的小羊羔抱进怀里;郁桂琴为了挖煤差点献出生命;女知青与男知青平等劳动、四眼差点让农药药死、支援农民兄弟等等这些,无不让今天那些为权而动,为钱而动,唯利是图的人们感到惭愧和无地自容。 当然,在后来回矿山当工人的时候,由于名额有限,也不可能一刀切地让所有人都满意,但令人们欣慰的是最后群体中全体七十多知青全都回来当了工人。在那个共和国发展还主要依赖煤炭能源的上世纪80年代初期,人们的思想意识还不像如今这么疯狂,人们追求的是铁饭碗和铁工资等一些实际的东西,能在煤矿谋求一个发展空间是他们盼望已久的理想目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们献出了自己宝贵的青春年华。他们从此又开始在既熟悉又陌生地工业园里展示自己。在时代的漏网里,有的留下来,有的掉下去;有的获得成功,抓住机遇,但更多的是无声地失败和默默地退却。由此,对当年上山下乡的认识也有了不同的声音,这让我不禁想起如今流传于网络之上对知青的评说: 发达了的知青,不无矜持地陈述,那是一段人生难得的宝贵历练; 名人了的知青,不无深沉地揭示,那是一场耐人寻味的人生体验; 下岗了的知青,不无懊丧地埋怨,那是一辈子不如意的开始。 那上千万的宝贵青春啊!已经逝者如斯。 在如今这个只认识钱,一切向钱(前)看的金钱社会里,与那时候知青们的献身精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尽管如此,我在与他们的交谈中,它们丝毫没有怨言,对自己所经历的仍表现出宽广心胸,下面就听听几位知青说的话吧。 任秀梅:"当年上山下乡的确让我们失去了很多,也给我们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的遗憾。可我们谁都不怨,只怨我们自己生错了年代。让我们感到欣慰的就是这辈子当上了工人,现在退休生活有保障,这就是我最知足的事。" 刘淑华:"无论怎样说,一切都过去了,下乡在农村苦也罢累也罢,最后也都会来当工人了,如今身体都很好,享受着退休金,我们还是要感谢党,感谢毛主席没忘了我们。" 许丽:"珍惜知情过去,珍藏知青友谊。" 黄丽萍:知青一代所经历的,我们自己都能理解,而让我们感到心寒的是儿孙们的不理解和不予理睬,说起当年他们会感到漠然置之,以为根本就没发生过,好像是神话或者是动画似的。 听了知青们的谈话,让我想到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在今天这个物质极大丰富,人民的生活水平空前高的和谐社会里,还要不要发扬知青精神?知青精神是什么?现代人或者是下几代人又如何直面知青?我想这不仅是我个人的一己之见,应当引起全社会的重视。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写反应知青题材文章的原因。我很清楚在我们这个文化繁荣、名人辈出的时代,以这方面生活的为内容的作品繁多,甚至可以用繁花似锦,种类齐全来形容,但我要说的是,之前没有一篇是反映我这部书中的那个群体,更没有这个群体中那么鲜活的人物的特殊性:七十多个知青都来自同一座矿山;青年点不受生产队的节制而是"独立王国";"独立王国"里种植养殖样样俱全;最后又都先后回到煤矿当上了工人。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我们今生注定有缘。 儿时一起长大;少年友一起走进学校;下乡成为战友;回矿山又是工友。如此的的友谊是天缘地分,任何力量都拆不散。 就在我的这本《田野上的青春》即将完稿的时候,历史的车轮已经驶进了二十一世纪的第十八个春天。至于那场上山下乡运动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我不敢妄加评论。因为,直至今日,还没有看到或者听有关那场运动对与错的官方权威发布。有些来自于网络的对运动的批评声音,也都是少数个人的观点。其实如今讨论这个问题也已经没有实在意义,对与错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后我们如何面对知青。不要让知青们用青春换来的宝贵的知青精神白白的付诸东流,教育我们的后代子孙们,牢记曾经有那么一代人,为新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在城市和农村的夹缝中穿梭转换,用青春和生命谱写了艰苦奋斗的壮丽诗篇。 这一年恰逢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生活在中国黄土地上的广大农民,终于盼来了好日子,在中国共产党惠民政策的关怀下,他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改革开放给农民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在这个春天里,我经历了两件事与知青们有关联,一个是应邀参加他们的知青聚会;再就是与我爱人一起,重走了一回当年我们曾经到过的村庄;并且亲眼目睹了知青们四十年前共同的家——青年点。 2018年新春伊始,万象更新,举国上下到处生机盎然,三月八日妇女节那天,虽然大雪纷飞,气温骤降,但是,仍然挡不住知青们相聚的脚步。几十张熟悉的面孔,欢聚一堂,大家齐刷刷地围坐在圆桌前,相互问候着,问候着…… 酒会在张玉莲大姐热情洋溢的开场白中拉开帷幕,大家眼睛里含着泪,嘴上喊着对方的名字,频频举杯,然后将满满一碗酒端起来,一饮而尽,仿佛连同那千言万语都一块喝了下去。但我注意到,尽管酒席十分丰盛,菜肴也时时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让人谗言欲滴,可人们却很少理会,因为,他们此刻还都沉浸在对往日的追忆和相见后激动的情绪中。 是啊!也难怪他们如此激动,在短暂的人生中,四十年无论如何都不是个小数目,别后重逢的激动让他们忘掉了一切。四十年弹指一挥间,想起当年,因为上山下乡,让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知青;因为上山下乡,让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家——青年点。 动听的旋律与悠扬的歌声交织着在小屋里回荡,虽然歌声听上去没有了当年的神韵,唱歌的人也不像当年那样有风采,但他们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唱出的一首首老歌,仍然是那么的动听和令人陶醉,因为,那不是他们简单的歌唱,更不是随便哼出几个音符,而是他们心灵深处激动情绪的一次满足和释放,是兄弟姐妹一般的情感又一次升华和高涨。那个情意浓浓的场面,令人难忘,激动人心的一幕记载了知青聚会的精彩瞬间。我是感性的,我被现场的气氛所感染,被知青们的友谊所感动,我甚至被热切的气流推来推去,最后也加入到它们的行列,连同我的知青爱人一起融入到滚滚的洪流之中。 在欢乐之余,我也揪心地看到,知青们如今已经不再年轻,有的甚至还经受着病痛的折磨,但是,他们知青顽强的性格没变,初心没变,在大家呼喊他的名字的时候,他仍然勇敢地站出来,如同当年下乡一样。他那是想给大家一个圆,而大家也都还他一个赞! 在这次的知青聚会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我爱人激动的心情都久久不能平静,我理解她当时的心情。而我在她们这次聚会中也收获颇丰,让我爱人在本书中的讲述因为记忆而遗漏的部分得到了补充,让有些朦胧的内容,重见光明。 就在我原以为有了这次知青聚会,由我爱人讲述、我执笔的《知青岁月》就可以圆满划上句号的时候,我爱人又想起了去看看他们知青的家——青年点了。为了完成她的心愿,我就答应她让她如愿以偿了。 那是今年春天开犁播种的时候,在一个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的早晨,我又像二十年前那样开着车拉着我媳妇,行走在如今变得让我几乎认不出来的乡级公路上,但是,我此时不再像当年那样嘴上叼着烟、摇晃着脑袋唱歌了。 我看着变得即平坦又整洁的街道和宽敞明亮农家小院,我一阵阵惊喜,甚至感叹!变得让我差点都不认得它。没变的只有印在农民脸上的那像犁过的田一样的皱纹和跟树枝一样硬、跟树皮一样粗糙的手。 我是在出席了居住在白塔子公社的一个朋友的生日庆典后,才去看她们青年点的。 她凭记忆当向导。指挥着汽车从一个个村庄钻出钻入,又在一个村子里转来转去。最后,当汽车穿过一个村庄,来到了一处开阔地时,她让我停下,她走下车,用一只手扶着车门,而另一只手指着前方的一溜农舍对我说: "看着了吗?那溜房子就是我们青年点的宿舍。而在它前边的那片山楂地就是我们的篮球场。" 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一个个黑油大门的四合院好像一列士兵有秩序地站在那里,白瓷砖镶嵌的房子在下午的太阳照射下放出刺眼的光。没有了一丁点上世纪七十年代人字架的影子。更找不到青年点的模样。 一个老妇人从中间那黑大门里走出来,不断的向我们张望。此时太阳西下,可能快要到生火做饭的时辰了,她抱了柴火立刻回去,慌慌张张地进院把大门关上,几分钟后又探出头来看,随后就再也没出来。以至于后来我们俩过去叫门,她都没开。 我跟在我爱人身后,像个保镖似的,围着那地方房前屋后的转。我知道她要找回当年她们青年点的影子。正当我们失去信心、转身刚要离开的时候,从那溜房子的后面的田间小道上,一个老汉赶着一辆牛车慢慢地向我们走来。车到近前时,我看见车把式是个年近七旬的老人,车上拉着种田的犁杖。我急忙上前和他搭讪: "老哥?这是收工了吧?" 只听老汉说:"按说还没到收工的时候。" 随后他用手一指那拉车的牛说: "可它干不动了。" 说来也真怪,没听老汉吆喝,那头老牛听见主人说话,自己就停住不走了,瞪着大眼睛站在那听。此时就听老汉又说: "不干就不干吧,它比我岁数都大,比我都老。" 老汉随后下车,和我们并肩坐在了路边的土岗上唠起来。他拿出烟袋装上旱烟,吧嗒吧嗒地抽,我看见,从他嘴里吐出的烟雾,腾空而起,直冲云霄,简直就像庄户人家烧火冒出的青烟,我心里话:"如今又多了一个烟筒。" 当他听说我爱人是当年下乡到他们生产队的知青时,他半信半疑,用手指着前面的一片田,问: "那地方当年是啥? 我爱人知道,那是再考她,就不加思索地答道: "小学校,1977年快要过年的时候,被大火烧了。后来,学校就搬到沟外的马铺子去了。" "在这树地的边上,还有一口大井,但井水有毒,不能吃。" 为了证实自己,我爱人不等他问,就抢先说。 老汉这回信了,紫铜色的脸在晚霞的映衬下,露出笑容,此时我看到,他脸上的皱纹里积满了汗水和泥土,向我微笑时,他空洞的嘴里牙齿所剩无几。老人,一边冒着烟,一边又说了些村里边发生的变化。等那烟袋彻底不冒烟的时候,他把烟口袋缠在烟袋杆上掖在腰里,站起来后,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向牛车走去。那老牛仍然不用吆喝,主人刚坐上车,就拉着他慢慢地向前走。我看见那牛脚和老人的脚上都同样沾满了泥,走去时都晃动着身子,这时我们听老汉对牛说:"今天你一共耕了一亩八分田,明天还得加把劲,别偷懒,这些活早晚都得干,你和我一样,再老也得种田,农民不像工人,永远都离不开田!" 老人赶着牛车渐渐远去,只听见车轮转动发出的声响和印在大地身上的辙痕。此时夕阳西下,炊烟在农舍的屋顶袅袅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隐了。 不远的村子里,女人吆喝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男人挑着粪桶从我们身边走过,扁担吱呀吱呀一路响着过去。 慢慢的,田野趋向了宁静,四周出现了模糊,霞光逐渐退去。 我知道黄昏正在转瞬即逝,黑夜从天而降了。我看见广阔的农村大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就像她召唤当年的知们青一样,又像是女人们召唤着她们的儿女,现在她召唤着黑夜来临。 我们有理由相信,如果再来一回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她仍然会象当年那样,一如既往,敢于担当,毫不犹疑地承担起养育生命的使命,履行一个母亲的责任!(二〇一八年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