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楼上的女人始终是个迷,直她搬走,我们也不知道她是何许人也。 小区来往人等很杂,邻里老死不相往来也是常事。同一个单元的,见了面,也只偶尔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住在楼上的女人同我们的关系便是这样。她四十来岁的样子,人很漂亮,一头瀑布般的黑发一年四季披在肩上。爱穿高跟鞋,走路风风火火。为这,我们没少吃过她的苦头。白天她穿着高跟鞋在屋里跑来跑去,无论声音怎样大,我们都没意见,因为绝大部分时间,我在为生存四处奔波。晚上我是夜猫子,总是要写些东西或看书,对她这种风风火火的作风就看不惯,因为等你看书或写文章正在状态的时侯,保不准就会从楼上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橐橐声,像她家发生了火灾似的,很急。很多次,我跑上去都想给她一顿臭骂,但她一开门,见是我,便先是醉人地一笑,说:"对不起,影响你休息了。"真是恶人先告状,弄得我憋在肚里的火的总是发不出来,只好悻悻下楼,蒙头大睡。如是几回,我便聪明了许多,每次要看书或写文章时,便问妻子,楼上女人回来没有。若得到肯定还没回来的话,我便开始;一听楼梯响,妻子就心惊胆颤,怕楼上的女人吵了我,弄得我在家里乱发脾气。如此几回,楼上的女人没有回来,一家人都不来打扰我读书或写作便成了惯例。 我不知道住在楼上的女人是哪根筋出了毛病,说了她多少回,进屋后走路轻点,最好是把高跟鞋脱掉,她都我行我素,以至弄得楼下一家也不得安宁。 女儿天性活泼,自小酷爱小猫小狗,为培养她的爱心,我家里也养了一条小狗。狗也天真活泼,见人总是先汪汪几声打招呼,然后是围绕着陌生人转几圈,作讨好状。小区里的住户,无不称之乖巧。可就是她,见了我家小狗,有如遇上了仇人,浑身颤抖。对小狗的汪汪声,也大为不满。人前人后,她总是说,真是吃饱了撑的,养狗!天天这样瞎叫唤,还在楼上楼下拉屎,还要不要人过呀。狗不知好歹,人也是二百五!气得妻子几次想上楼找她理论,都被女儿拦住了。 狗当然不知好歹了,一打开门,被囚禁了一天的它便箭一样往外冲,稍不注意,楼上楼下撵狗,便成了开门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如是几次,开门就像做贼,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弄得满楼撵这小东西。去年3月,从朋友婚宴上回来,由于酒精的作用,我早忘记了开门要素。我的脚还没踏进门,小狗已经窜上楼了。一路撵上去,那小东西却钻进了楼上女人的家里。我想,这下糟了,定有一场架骂。不想,她对我招招手,示意我进去;接手着又用两个手指按在嘴上,示意我轻些,别出声。邻居三年,我第一次走了她家。屋里只有一床一椅一破旧的衣柜。同样的面积,在家里,我总觉得屋子窄得让人窒息,但在她家,却空旷得使人害怕。一张双人床上躺着一个流着口水,眼睛睁得像二筒一样的男人。 "我男人,挖煤受了伤,动不了,怕吵!"她见我疑惑,便轻声说。 抱着小狗,我轻轻离开了她的家。回到屋里,我一直在想这个女人,这个走路风风火火,骂小狗表情极其夸张的女人。不久,我就到青岛去了,半个月回来,再没听到楼上鬼撵起来了一样跑得风快的、高跟鞋的橐橐声。问妻子,她说楼上女人搬走了,在她男人死后的第八天。 "从来没见她男人来过,咋就突然从屋里抬出个死人,还说是她男人呢?!"妻子瞪着眼睛问我。其实,我想,整个小区里,除了我,恐怕再没有人更深了解这个走路风风火火,表情淡漠的女人了。 真的,直到现在,我都还对这个敢爱敢恨的女人充满着深深的敬意;尽管我们相交并不是很深,彼此知道的情况也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