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十二时辰》当中的李必,年纪还很小,而历史上真实的李泌,也正是这样一位少年时期就显示出了惊人的才学的天才少年,电视剧中的李必年纪还小,所以为人处世也会带着一些少年的性格,但是相比同年龄的很多人,就已经显示出一些老练和长远了,他的确是心怀国家,而历史上的李泌经常和皇帝互怼,如此却还能够位极人臣,他是怎么做到的? 在整个唐朝数以百计的宰相中,选一个为官经历最诡异的,李泌必然位列魁首。 这位历经玄、肃、代、德四朝的政治老狐狸,四度离朝、两度拜相,与天子同驾的"修道山人",却是个最顶级的战略家。 在唐朝最困窘之时,他一手构建的"贞元之盟",将间隔数千里的南诏、回纥、大食联系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横跨亚洲半壁的反吐蕃联盟,使唐王朝得以缓过气来,又支撑了百年之久。今天我们就来讲讲,这位《长安十二时辰》里张小敬口中的"小狐狸",是怎么修炼成德宗时期老戏骨的。 先来说说,李泌的名字里"泌"的读音。泌,有两个读音:(1)mì;(2)bì。读mì时,作"分泌"讲,动词。读bì时,作名词,如河南泌阳(Bì阳)。李泌的表字是"长源",跟河流有关,所谓源远流长,寄托了其父母对他的深切期望。而泌水(今泌阳河)是一条著名的河流,泌水就读"bì水"。所以,应该叫李泌[bì]无疑。这也正是《长安十二时辰》中,为了减少麻烦历史人名多有改动,但却保留了[bì]读音的原因。 一、玄宗朝的小狐狸 李泌(722年-789年),祖籍辽东郡襄平县(辽宁辽阳),京兆府(陕西西安)人士。他少年成名,七岁便上达天听,接受了唐玄宗的召见。开元十六年(728年),玄宗让燕国公张说试试李泌的能力。张说请李泌以棋盘棋子赋"方圆动静"。李泌答道:"方就像行义,圆就像用智,动就像施展才能,静就像感到满意。"张说听后非常惊讶,这便是《三字经》"泌七岁,能赋棋"的由来。 但当时,玄宗朝内的老狐狸太多。年纪轻轻的李泌,虽然深得张九龄、贺知章、张廷珪器重,但也就只有靠边卖萌的份儿。《长安十二时辰》里写他担任靖安司司丞是幻化,李泌最接近李隆基的阶段是在天宝年间,奉诏入宫给皇帝讲《老子》,并因此待诏翰林,供奉东宫,接触到了太子李亨。 在此期间,年轻气盛的李泌写诗讥讽杨国忠、安禄山等人,被一脚踢出长安,去了蕲春郡(今湖北蕲春)。不过,这也算不得坏事。根基尚浅的李泌,得以躲开了政治漩涡的核心,而他所缺的恰恰是历练。另外,在李泌供奉东宫期间,与太子李亨结下了深厚的交情,这为他之后的复起,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二、肃宗朝的"权逾宰相"。 公元755年(天宝十四年),"渔阳鼙鼓动地来",安史之乱爆发。叛军攻破潼关后,李隆基仓皇幸蜀。憋屈了大半辈子的李亨,在灵武(宁夏灵武)即位。35岁的李泌,奉诏以"山人"身份回归朝廷。虽然李泌拒不受官,但肃宗极为赏识他,言必称"先生",不呼其名。 二人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呢? 李泌敢做别的大臣无比忌讳之事——谏言太子废立。当时,李亨任命李泌为广平王李俶(唐代宗李豫)的行军司马,并对他说:"你曾经侍从过上皇(玄宗),中间又作过我的老师,如今下任广平王行军司马,我们父子三代都仰赖你的辅佐了。" 但此时,李亨最喜欢的儿子是建宁王李倓。他想任命李倓代替李俶,担任天下兵马大元帅。李泌看出了苗头,便对李亨直言道:"建宁王的确聪明,但广平王是嫡长子,难道你想无过而废吗?"被说中心事的李亨,呐呐的回答道:"广平王已是太子,又何必非要做元帅呢?" 李泌毫不避讳的反驳道:"假如建宁王立下军功,他还能不做皇帝吗?"李亨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被问得张口无言。(想想李亨是怎么上去的?再想想李世民是怎么上去的?这种话也就李泌敢说!) 第一次规划"天下棋局"的大战争方略。此时的李泌,已进入"天下为棋盘,万民为棋子"的大国手状态。他在上奏的《平叛策》中指出,此前唐军一直在与叛军反复争夺各个城市,却没有人从更宏观的角度上审视整个战局。 此时,战斗力不占优势的唐军,不应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应该利用广阔的地理空间,从东西两个方向调动叛军主力,使其首尾难顾,进而彻底消灭。为实现这一战略方针,他制定了一套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战争方略,并将平叛战争分成为三个阶段: 其一、充分调动叛军 针对叛军骤然取胜,占据中原广大地区后战线过长、兵力分散的情况。密令郭子仪的朔方军开放华阴一角,放更多叛军入关中,尽量将其向西拉扯。 同时,郭子仪的朔方军则取道冯翊郡(陕西大荔县)入河东,接替李光弼的位置堵住叛军回身之路。而李光弼所部河东唐军,则从太原取道井陉穿越太行山入河北。这样,"头在关中,蛇在洛阳,尾在范阳"的叛军长蛇阵,将被唐军一刀斩为两段。 其二,覆巢战术 建宁王李倓所部唐军,经塞外直插安史叛军老巢——范阳。先期已从太原出井陉入河北的李光弼部,自南向北突进,攻击范阳之南。两支唐军互为犄角,夹击叛军而覆其巢穴。 其三,四面合围彻底解决叛军问题。 一举摧毁叛军老巢后,凭借此战的震慑效果。再以大军四面攻击,将已成无根之水的叛军,彻底消灭在两京周围,实现国家的重新统一。李泌自信的认为,如果按这个"牵头、斩腰、断尾"的战略实施,"不出二年,无寇矣。陛下无欲速,夫王者之师,当务万全,图久安,使无后害。" 但这个是以时间换取空间、兼顾长治久安的计划,难以获得唐肃宗的认可。算无遗策的李泌唯一忽略了一处,便是长安在一个帝王心中的分量。尤其是一个皇位得来,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君主,心中的分量!等郭子仪从回纥借得大军之后,李亨下令即刻收复长安。 当李泌赶来争辩时,李亨很不高兴的说道:"今战必胜,攻必取,何暇千里先事范阳乎!"不听李泌"万全、久安"之计的结果,大家都已知道了。安史之乱平叛不彻底,导致唐朝之后150年,都在不断品尝苦果。不过,这一切暂时已经和李泌没有关系了。 作为一度"权逾宰相"的存在,李泌很快便遭到了权臣崔圆、李辅国的猜忌。但当时,李亨对他无比信任,甚至在李泌熟睡时,用大腿给他做枕头。可当唐朝以惨痛代价收复两京后,朝野上下均以为大势已定,开始不断有人在李亨耳边吹风。见此情景,李泌只得以修道为名,遁入衡山,寻避祸之道。 三、代宗朝的两起两落 宝应元年(762年),李亨驾崩,新任皇帝便是受过李泌保护的广平王李俶(李豫)。李豫上位后,颇念过去的香火之情,即刻招41岁的李泌,入朝商议国事。但此时,唐朝宦官掌兵已成沉疴。李豫本人就是宦官李辅国带兵拥立的,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封王拜相的宦官。 李辅国的骄横达到了令人瞠目的程度,他居然敢对李豫说:"大家(皇帝)但内里坐,外事且听老奴处置。"更严重的是,朝中重臣也没几个好东西。宰相元载(就是《长安十二时辰》里的元载)虽嗜好读书,颇有才干,但心胸狭窄,专权跋扈。他断定李泌必将是其权臣之路的障碍,在李泌入朝不久便唆使同党不断排挤。 代宗一朝,李泌两次排挤出京,在朝中根本无法施展。对此,代宗李豫并不是不清楚,但他对程元振、元载、常衮等人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对李泌说:"先生将就一点,外出走走也好。"这一走,就走过整个代宗朝的17年。 四、德宗朝的力挽狂澜。 779年(大历十四年)五月,代宗病逝于长安,太子李适即位,这便是唐德宗。李适是个想有一番作为的皇帝,执政初期,他克己奉公、任用贤能、疏斥宦官,一度确实出现了中兴的迹象。他刚刚登上帝位,便诏告天下罢黜各州进贡鹰犬玩物。 山南的枇杷、江南的柑橘,每年进贡一次供享宗庙,其余一律停止。其余如奴婢、春酒、铜镜、麝香等贡项也一律废止,还下令国家饲养的三十二头舞象、供皇帝狩猎用的五坊鹰犬全部放生,梨园使及伶官全部裁撤。他过生日时,禁止各地进献贺礼,并将藩镇李正己、田悦所献的三万匹缣全部纳入国库,代替租赋。 同时,他启用了唐朝数得着的财税专家杨炎,开始在全国大力推行"两税法"增加财政收入,梳理国家漕运。(《倒在权斗坑里的理财高手——唐朝宰相杨炎》)但上述种种措施缓不济急,并不足以扭转唐朝百余年来积累的沉疴痼疾。 随着,李适的心情越来越急切。他在著名奸相卢杞的诱导下,开始征收"房产税"("间架税")、"商业附加税"("除陌税")和"交易抵押金"("纳质钱")。这下可犯了众怒,全国上下民怨沸腾。(《唐朝名臣名将系列(六)——长得难看,心眼还坏,连皇帝都坑》) 而此时,唐朝的藩镇割据也愈演愈烈。从781年(建中二年)开始,唐朝连续遭受了"四镇之乱"、"泾原兵变"、"奉天之难"的打击。在泾原乱兵突入长安时,口中高喊:"不抢你们的‘纳质钱’,不收你们的‘间架、除陌税’了!"顿时,长安百姓几乎全部倒向乱军,一起与之鼓噪前行,可见民众对卢杞推行税制的恶感。 在"四镇之乱"、"泾原兵变"、"奉天之难"的过程中,朱滔、田悦、王武俊、李纳先后称王,朱泚占据长安称帝、李希烈在汴州(河南开封)称帝,史称"四王二帝之乱"。逃出长安在困居于梁州(陕西汉中)的李适,不得不在公元784年(兴元元年)正月,颁布了《罪己诏》。 这份由陆贽执笔的《奉天改元大赦制》写道:"(朕)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艰难,不察征戍之劳苦……,其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及所管将士官吏等,一切并与洗涤,各复爵位,待之如初,仍即遣使,分道宣谕,……并从赦例原免,一切不问。" 想当初锐意削藩,如今罪己诏一出,河北藩镇因循旧制,起兵作乱之罪尽免。不过短短三年,德宗心境之别,可谓判若云泥。彷徨无计之中,李适又想起了漂泊在外的李泌,连发数道诏书,招其至行在(天子巡行之处)奏对。此时的李泌,已是个63岁的老人了。 李泌奉诏入朝后,根本顾不上经济天下。摆在他面前的第一件事,是如何解决西部陇山(六盘山)防线,唐军的吃饭问题。他对德宗说:"今年秋防,征发了十七万人戍于京西,每年吃粟二百万斛,折钱三百余万缗。国家连年遭受饥荒,经费不足,即使有钱,亦无粟可买。 臣有一策,可以不减戍卒,不扰百姓,粮食皆足,府兵可成。现在吐蕃居原州、兰州之间,以牛运粮,粮尽而牛无所用。请以府库将积年劣缯染成彩缬,通过党项,以彩缬向吐蕃易牛,三匹缯换一头牛,可换吐蕃六万头牛。 再以麦种分赐沿边军镇,召募戍卒,耕荒田而种之。约好明年麦熟只还一倍粮种;其所余者按照时价加五分之一的价格,官署尽买之。关中土地肥沃,所收必厚。戍卒获利,耕者将多。戍卒因屯田致富,必安于其土,不再思归。 按旧制,戍卒三年一代,及其将满,下令有愿留者,即以其所开田为永业田。不过数年,则戍卒皆为土著,即以府兵之法理之。如此则可以变关中疲弊为富强。" 德宗按照李泌的计策施行,戍卒应募愿屯田者占大半,士卒之心皆安,关中军情稍安。随后,他又断然否决了,德宗割让伊西(今新疆库车)、北庭(治今新疆奇台西)给吐蕃的想法(陆贽连《慰问四镇北庭将吏敕书》都写好了),认为此乃"资敌之举"。 不久,吐蕃大相尚结赞在平凉川劫盟杀使。自唐朝副使崔汉衡以下,60余名唐官被扣押,1000余人被俘,史称"平凉劫盟"。平凉劫盟后,唐蕃关系瞬间跌入谷底。此后三十余年,李适开始执行强硬的对蕃"三不政策"(不谈合盟、不见蕃使、不接国书)。李适交好吐蕃的梦想破裂后,李泌开始着手构建,"西联大食、北和回纥、东结南诏"的反吐蕃战略联盟(因在德宗贞元年间,也称"贞元之盟")。 此事的关键环节是"北和回纥",但之前只要一有大臣提回纥俩字,李适立马就翻脸。所以,这雷只能李泌自己抗。李适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与回纥有旧仇。宝应元年(公元762年),李适还是雍王时,曾以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入回纥大营见牟羽可汗。回纥可汗怪罪李适,见面时没有行"拜舞大礼"。 李适的侍臣药子昂,以李适是太上皇(玄宗)的嫡孙,且当时唐庭有丧葬(玄宗、肃宗相继去世),不应该"舞蹈"为由据理力争。结果,牟羽可汗倒是没敢把李适如何,但几个侍臣都被当着面打死了。 此事被李适认为是奇耻大辱,25年过去了,依旧念念不忘。即便回纥牟羽可汗早就被现任可汗杀了,而回纥也屡屡放出与唐修好的善意,但李适就是假装没看见。为了能够说动德宗,李泌和他硬是谈了十五次。把李适谈的,连"北合回纥之事,留给朕的子孙去做吧。我活着一天,此事断不可为"的话都说出来。 但李泌依旧死咬着不松口,最后,李泌也急了,跟德宗说:"陛下既然不答应联合回纥之事,那放老臣回家吧!"德宗一看,李泌要摔耙子不干了,也有点懵圈,就想找个台阶下。他转头问殿上的两位老将李晟和马燧意见如何?本来讨论这件事儿,李晟和马燧站一边声都不敢吱。不成想,德宗突然问起他俩的意见了。 这两位老将是什么人物?战场上滚了一辈子,精得眼睛毛都是空的。而且,两位都深谙边事,早知联合回纥是唯一之路。再说了,二人都因为平凉劫盟一度被德宗猜忌。恰恰是李泌回朝后,对德宗说:"李晟、马燧有大功于国,闻有谗之者,望陛下坦然待之,使其自保无虞",曾感动得两位老将嚎啕大哭。 这回德宗相问,李晟和马燧对视一眼,又看了一眼李泌,小心翼翼地说:"果如李泌所言,回纥可汗确有亲近唐朝的迹象。"李适一声长叹:"你们都不站在朕这边,朕还能怎么办?"就这样,李泌死缠烂打,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终于,让李适同意了回纥的求亲申请。 贞元四年(公元788年)十月,回纥合骨咄禄可汗派妹妹、国相和其他高官为迎亲使,一千多人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赶到长安,迎娶咸安公主。合骨咄禄可汗在给德宗的上疏中,用极为谦卑的语气说:"昔为兄弟,今为子婿,半子也。若吐蕃为患,子当为父除之!"(《资治通鉴》卷二三三) 意思就是,"咱们以前是兄弟,现在我娶了您女儿,就是您半拉儿子。吐蕃那小子,要是以后再敢揍您,我踢死他!!"还别说,李适这女婿真是说到做到,回鹘(娶咸安公主后,改称回鹘)骑兵大量南下,在天山南北、河西走廊,与吐蕃展开了长达50多年的血腥角逐。 随后,大黑衣食(阿拔斯王朝)开始从西往东挤压,回纥从北往南侵袭,南诏从东往西扩展,唐朝陇右防线的压力遽减。《新唐书•大食传》记载,"贞元中,(黑衣大食)与吐蕃为劲敌,蕃兵大半西御大食,故鲜为边患,其力不足也"。唐朝凭此"贞元之盟",以不及百分之一的资源消耗,达成了缓解自身压力的目的。这就是李泌的高明之处! 从大局着眼,以细微入手,该坚持处当仁不让,当迂回处曲折蛇行,不愧是唐朝最顶级的战略家。纵观李泌一生,虽因披着修道的外衣而被后世儒家所轻("常持黄老鬼神说,故为人所讥切"《新唐书·李泌传》)。但他所行所止,都堪称不折不扣的阳谋。 就拿"贞元之盟"来说,回鹘强盛后,南下与吐蕃争夺生存空间是必然的,李泌要做的只是拉住回鹘,不使其成为吐蕃的盟友。黑衣大食和吐蕃也一样是结构性矛盾,杨良瑶越洋西访,不过是给他们一个继续的信号。 而南诏国在玄宗朝倒向吐蕃后,虽然吐蕃与之和亲,但多年不断征粮征兵,早就令其不堪忍受(吐蕃曾数次从南诏征兵去西域征战)。李泌要做的不过是告诉南诏国,你还有一个更好的结盟选择。 这三点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作为一个身在迷雾中的当事者,如何纷繁的信息中,辨别真伪,明确用废,便是考验政治智商的难题了。就像德宗初期执行的是,联合吐蕃对付回纥的战略,但却导致平凉劫盟事件发生。这更凸显了李泌的高瞻远瞩、目光如炬。 793年(贞元九年),南诏国上表归唐时,李泌已经无法看到了。贞元五年(789年)三月,他在长安宅中安然故去,享年六十八岁。这位两度拜相、四代帝师的老臣,从玄宗朝的小狐狸,成长为德宗朝的老戏骨,为了大唐他耗尽了最后的心力。当他长眠于榻上,心中应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