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自然的力量真是巨大。 宋茳的肚子在不知不觉地一天一天长大,看样子,等不到元旦春节,肯定就成一个大肚子了。 杨正伟和仇虹芸商量着,还是国庆节把婚事给办了吧。 国庆节总是非常热闹,年轻人都赶在这个喜庆的节日办喜事。街上的婚车一辆辆五颜六色,一队队川流不息;酒店的婚宴一桌桌酒香浓烈,一拨拨觞筹交错;新人的笑脸一张张如花似玉,一抹抹如痴如醉……总之,一到国庆节,大家都在忙着办喜事、喝喜酒,好多人忙都忙不过来。 杨正格在国庆节参加了两个婚礼,一个是他们厅里一位副厅长娶儿媳妇;一个是过去工作过的省人民医院一位主任医生嫁女儿。好在不是同一天,否则,还真分不开身。 卫生厅的那位副厅长在华天绿岛国际大酒店为儿子举行婚礼,场面豪气华丽,高贵典雅,前来贺喜的数百宾客,在一种营造得格外浪漫温馨的氛围中,翘首等待那对新人出场。随着钢琴师现场弹奏的《梦中情缘》悠然而起,身穿洁白礼服和婚纱的新郎新娘分别荡着绕满常青藤的秋千,像一对天使一样从空中飘然而下。在一阵阵热烈的掌声中,他们开始向宾客介绍自己动人的恋爱经历,这时,一曲《爱的礼赞》弥漫整个大厅。新郎新娘在讲述完甜美的爱情故事后,在爱的礼赞和祝福声中,相互为对方戴上婚戒,并长久拥吻!这时,五彩缤纷的彩条和彩屑随着《爱情进行曲》一齐飞向已融为一体的两位新人,把他俩包围在幸福的童话里。在一片祝福和喝彩声中,礼宾司仪引导新郎新娘双方的父母走上台去。他们在接受新郎新娘的拜谢礼后,分别发表了至亲至爱的祝福感言。接下来,新郎新娘在伴郎伴娘和花童、酒伺等的拥簇下,踏着《甜蜜生活》的欢快乐曲来到宾客中间,一桌一桌,一位一位地挨个敬酒……亲朋好友们的喜悦自不必说,那些来向厅长贺喜的单位同事、系统部属、医院要员、医生教授、药商医贾……也无不兴奋激越,举杯畅饮。那天,杨正格感到自己也微微地醉了。 主任医生女儿的婚礼,则别出心裁地选在一个郊外农庄举行。主任医生的亲家原本是一个农民,多年以前就全国各地跑,做经销钢材和铝材的生意,当时差点被当作"投机倒把分子"判处。他的信条是"白天当老板,晚上睡地板;即使睡地板,也要当老板。"几经折腾,吃了很多苦,也发了不小的财。他发财后,首先就是到老家花每亩200块的代价买了5000亩地,现在就那块地已经升到天价了,而他早已在那里建起了一个大农庄。他在里面的生活区修造了屋宇池塘、亭台楼榭,种上奇花异草,养着锦鲤骄犬,护院的两只纯种藏獒时刻警惕,不怒而威。而休闲区,则一派田园风光,四处如花似锦,四季瓜果飘香,可游、可耕、可采、可摘、可捕、可钓……就在这个宛若伊甸园的葡萄架下,一对新人按照中西结合的礼仪举行了与众不同的婚礼。礼毕,数百上千来自城乡的有着不同身份、不同职业、不同年龄、不同习俗的来宾,各由所好、各取所需地在偌大的庄园里吃喝玩乐了一整天。那独特的气势,独有的排场,连那些赚得盆满钵满,腰缠万贯的药企老板、药商代理都啧啧称羡,自叹不如。杨正格感到真是开了眼界。 杨正荣则1号就去乡下喝喜酒去了。他的舅子是个县长,也在国庆节为儿子办婚事。县城里最好的那个宾馆,是一个浙江老板前两年从县长手中拿到地,刚刚盖好,也就在这天开张。宾馆开张和县长儿子的婚礼同时进行,既可以说是宾馆开张为县长儿子办喜事,也可以说是因为县长的儿子要举行婚礼宾馆就开张。反正,一切都是宾馆在张罗,16层的大楼,楼上楼下都开着房门随时可以入住歇息,大小餐厅都摆好了美味佳肴随时可以入座享用。当然,前台大厅早已摆好了两大案桌,有人斯文地坐在那里写礼簿。写礼簿,就是帮办喜事的主人收钱记账,每收下一个人的礼金就在本子上记下他的姓名和金额,事后则把钱和账簿一起上交给主人,一方面以示钱账相符;另一方面,主人好掌握谁谁谁来送了礼,送了多少,以便心中有数。这天来送礼的人格外多,可能每个人送的礼也比较重,钱也就多,写礼簿的人必须一个一个地写,一张一张地点,丝毫不敢出错,所以速度就特别慢。两张案桌前都排起了长队,眼看都过了12点了,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交上钱好去吃饭。这时,有两个人在门口又摆上了一张小桌案,摊开礼簿也收起钱来。呼啦一下,等得着急的人就赶紧转到这张小案桌上来交钱。在小案桌上写礼簿的两个年轻人,一个管数钱收钱,一个管把交钱人的名字和数额写到本子上,速度快多了,一会儿,很多人就交上了钱,高兴地去吃饭喝喜酒去了。晚上,县长夫人,反复核对到深夜,但就是钱账对不到数。县长感到很不耐烦,问到底怎么回事?原来,县长夫人手上拿着三本礼簿,而收到的礼金数,点来点去,无论怎么点,都只与第一本和第二本上的数额相符,可是第三本礼簿上明明还记载有52万,却不知哪里去了。哈哈哈,她哪里知道,那两个过路的年轻人看到里面写礼簿的那两人实在忙不过来,就心生一智,也在门口摆上一张桌子开写,差不多的时候,就放下礼簿,带着礼金开溜了。 杨正伟这几天,一直闷闷的。他对抗抗的婚事,情绪总是高不起来。再听杨正荣说起他舅子的尴尬事,又是好笑,又是可气,瓮声瓮气地问:"难道抓不到那两个骗子吗?就让他们逍遥法外吗!"杨正荣说,"两个过路人,到哪里去抓呀!"只好摇摇头,作罢。 杨正伟将抗抗的婚礼安排在6号举行。后勤处长亲率全处人马早在一家五星级宾馆把婚礼的一切事宜张罗得妥妥帖帖,并全程侍应各路宾朋贵客,把气氛烘托得热闹火爆,但宾客们对整个婚礼的感觉却不过是让两位新人高规格地走了一趟程序。宋茳家只有她的弟弟前来参加她的婚礼,她的爸爸,那个宋心元老师,要趁国庆节学生放假这个空档,正好又赶上是个好天气,请来工匠翻修学校年久失修的屋顶。山里入冬早,到时雨雪多起来,房顶漏雨没法修,孩子们就上不了课。而她的两个姐姐都在遥远的边防部队,不可能前来。所以,婚礼上的宾客全都是杨家的亲朋好友和杨正伟单位的同事、系统的部属,以及政府、企业、学校等各个方面的相关人员,还有不少要好的哥们。大家都知道,杨正伟本来是逢酒必喝,每喝必醉的好酒之徒,经常反客为主,以营造酒局气氛掀起酒桌高潮为己任。可是,在自己摆开的喜酒宴席上,他却一反常态,既没有一句热情的话语,更没有敬一杯喜庆的美酒。席间,讨好他的宾客们频频对他表示祝贺,他都只是冷冷应对,好在杨正荣和杨正格站出来稍稍活跃了一下现场气氛。最后,新郎新娘例行公事般到每桌敬酒以表谢意之后,大家就各自拿着一小盒喜糖告辞走了。 大家不难看出,尽管杨正伟娶了宋茳做儿媳,但并没有和宋茳的爸爸对亲家,不要说是从内心没有,即使是从形式上也没有。杨正伟一直没有去过宋茳在山里的家,没有和宋茳的爸爸宋心元见过面,也没有通过信,没有通过电话。 杨正格对此一直保留自己的看法,但是,她也不想去说服谁。她参加过不少人的婚礼,在这个国庆节期间,差不多一直在喝别人的喜酒,但是,自己一直对婚姻望而却步。 杨正格是属于那种单纯而有自己的思想,率直而又不多事的人。她早从爸爸妈妈的婚姻关系、哥哥嫂嫂的婚姻关系,以及周围很多人的婚姻关系中,看出了许多隐隐的东西。爱过的,不久也变成了维系和将就;没爱过的,一开始就是算计、权衡,到后来就是依赖、维持;无论爱过没爱过,总是失去的才是最好的,对得到的便感到平常、麻木,不在意,不在乎。同时,他在医院儿科工作期间,对孕育、抚养需要承受的艰辛和在这个过程中情感、心理所要承受的冲击和重压感到没有太多的把握,甚至常常感到恐惧。所以,她一直不谈恋爱,更没有谈婚论嫁。她不想为生活去依附一个人,也不想为利益去委屈自己,更不想为世俗去图一种形式,以至,从一个不乏追求者的姑娘,变成了一个大龄青年,再变成一个剩女,现在则成了一个单身女贵族。 她一直不理解自己的母亲,作为一个妻子,在自己卧床二十几年根本不能履行应有职责的情况下,为什么就不放开天生敦厚而倍受压抑的父亲,那到底是爱,还是……?她甚至有点可怜自己的嫂子,锦衣玉食,人前显贵当然好,而情感的依托就是对着观音菩萨默默诉说?她也对袁媛感到纳闷,既然身在婚姻之中,又何苦为那些早已一转身而成天涯的情和爱再把一颗心游离出去又一次经受风吹日晒?她还感到宋茳其实也没有必要去那么委曲求全,因为,在世人的眼中,即使是真的为了爱情,也往往会被怀疑那不过是为趋炎附势披上了一件"皇帝的外衣"。至于肖冰婕,杨正格真的一直想问问她,为什么要那样子毫无原则地完败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形象?杨正格身为女性,不懂母亲,不懂嫂子,不懂袁媛,也不懂宋茳,更不懂肖冰婕,或者说,不懂眼下的很多很多的女人。不过,她懂得快乐。杨正格的快乐就来于对形形色色的男人不屑一顾,从而保全生活中的自我和尘嚣中的自在,做一个原生态的乐天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