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的情怀桂林的味道

　　＂桂林山水甲天下＂这句话最早触动我的是1978年，那时候我在桂林二塘铁路小学读书，去学校上学天天都要经过铁路，有时横过铁路后走公路去，公路灰尘大了，不愿走，大多走铁路，沿着铁路线走到火车站再拐向东南方向穿过市场再穿过柳铁水泥厂家属区就到了。尽管老师和父母再三叮嘱劝说不要走铁路，危险，可我们却喜欢走铁路，因为南来北往的火车会给我们带来许多新奇的东西，新鲜的见闻。看着来来往往火车上的旅客，心里想：什么时候我们也坐上火车，随着它一直走到天的尽头，那年头的社会多闭塞呀。有一天的半夜，厂里的大人都被组织到铁路边上站岗，过了好长的时间我们才知是有重要列车经过；又有一天，我们去上学，路过铁路的时候发现铁路边上的信号牌被撞断了，什么东西那么大？是飞机还是导弹？再过了半个月，走到火车站台上，见停靠的客车里挤满了旅客，这些旅客与以往的旅客不一样，他们都迫不急待地探出头来张望，见到我们从旁边经过，操着粤语不断地问：＂到桂林了吗？还有多远？桂林山水甲天下呀！＂我们说：＂开车七分钟就到了。＂他们一听都兴奋地喊：＂马上到了，马上到了！＂那热切的样子很是感人。他们一个个都晒得黑黑的，车上的行李也特别多，搬家一样。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我觉得奇怪了：这桂林山水真有这么好看？他们怎么那么兴奋？后来才知道，他们是被越南政府驱赶回来的华侨。从这一天起我知道了＂桂林山水甲天下＂这句话在世界上的分量了，可我并不觉得这山水有多漂亮呀，因为我们是从六万大山里搬迁过来的，从一种山搬到另一种山里来，怎么会有感觉？可我记住了这一句话：＂桂林山水甲天下＂！
　　 1983年高中毕业那一年去叠彩山，看见风洞口上陈毅元帅题的＂愿做桂林人，不愿做神仙＂的这句话，觉得好笑，这陈毅元帅吃饱了撑的，做桂林人有什么时候好呀？做南宁人，做上海人，做北京人那才好呢，我们拚命地读书，不就为了到这些地方去读书求学工作？做桂林人比做神仙还好，那他干什么不来桂林来做市长呀！那年大学没有考好，心中不舒坦，思维方式也不对头。
　　 当年去武汉读大学了，一伙桂林的同学在大武汉里瞎窜，这城市好大好大呀，坐车都坐不到头，走一站路居然要半个小时，哪象我们桂林这弹丸之地，半个小时能步行走完中山路了。我们这些乡巴佬问这问那，人家一看就知道是一群才考来读大学的外地人，那年头能考上大学可光荣了，一种优越感也使得我们无所顾忌，武汉人也不欺生。他们就问我们是什么地方来的，怎么说话像贵州人。我们说我们是桂林人不是贵州人。＂桂林人？＂每当我们一说是桂林人，他们总会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们，赞叹不已：＂那可是山水甲天下的地方啊！你们真有福！＂听着他们的话，我们心里美滋滋的。也是的，看到长江的水，我们才知漓江的清澈；看了龟山蛇山，才知独秀峰的秀丽；看到东湖的绿藻啊，我们才知青浉潭的水象蓝天象碧玉。因为我们是桂林人，每次我们总会得到热情的指点和帮助，从那以后，只要有人问我们是什么地方人，我们一定会用桂林话大声地说：我们是桂林人！现在想起来晃若隔世，也挺好笑，为什么会这样？那年头穷啊，一般人哪有机会出门旅游啊，能借出公差顺便走一趟桂林就是很美很美的事了。记得第二年暑假时，学校举办夏令营到桂林，年级共青团总支书记在开学时见到我们桂林的同学说：你们桂林漓江的水真美，那水好得不得了，我用水壶装了一大壶漓江水带回来给家人喝。笑得我们桂林的几个同学哈哈：下回我们给你用塑料桶装一大桶过来好吗？那是1984年的事。
　　 大学毕业了分配回桂林教书，住在候山脚下，经常在桃花江边跑步，嘴里哼着《相思河畔》这首歌，眼睛看着连绵起伏的候山十二峰，心里很是舒坦。几个年青老师经常相约去漓江边游泳，坐在象鼻山公园的爱情岛上一壶茶一壶茶地猛喝，眼看着穿山塔山在落日的余晖里浮沉，水月洞前的漓江水倒映着满天的彩霞，心中荡漾着幸福的感觉，觉得做桂林人真的很美，很惬意。
　　 1992年邓小平南巡，全国掀起了下海的狂潮，不甘落后的我不顾一切地冲破重重阻挠和障碍闯了进去：真是热闹啊，花天酒地，海吃海喝，夜夜笙歌夜夜漫舞，吃饭时碟子都摞了五层了还要往上摞，桂林三花酒这醇美浓郁的漓江水啊，把个肚子肠子都弄得翻天覆地还往里灌，桂湖酒店前桂湖的碧波啊比不上帝园酒店门前漓江的水！我们桂林就是好，好山好水好酒好人：＂桂林的山漓江的水，漓江的水清又清，我坐火车回桂林，小妹在车站等着我。＂相扶着喝得醉歪歪的身子，嘴里哼着文化大革命时期所谓的黄歌小调，心中无限地感激着桂林这方水土，如果不是冲着桂林山水，这些客商怎么会跑来桂林这地方来，我们又哪来的商机？
　　 后队变前队的转型效应在粗放的经营运作下繁荣也仅仅是昙花一现，几年后公司陷入了困境，三流公司低劣的运作水平复杂的人际关系，使得公司难以正常运作下去了——公司主要的经营权都被叫停了，好在计划经济时留下的占据优势的经营场所转租出去也能支撑起公司人员的生存。可对于象我这样满怀着一腔热血有理想有抱负有豪情，自诩精英分子的人来说，守着一份家业，一张报纸一杯茶看领导的脸色度日，又怎么是个事？生意难做伙计难敲呀，领导情绪不好，今天骂这个，明天骂那个，自己指挥无方把责任全推给下面，把一家国营企业当成他们私人的财产一样，干脆主动要求下岗吧，干脆再度起程扬起奋斗的风帆走人吧！桂林美丽的山水，若大的舞台，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罢复还来的豪气再度充满胸腔。可是，空空两手能干什么呢？只有党和人民花钱培养塞了一脑子的知识和讲台上口若悬河的三寸不烂之舌还在了。考个导游证带团吧，果然一出马就赢得了一片掌声和惊叹，惊倒了那些自负的笔杆子：一个普通的导游居然……。从那以后的十三个春秋流连忘返于桂林的千山万水之中，全身心地用抒情的语调向游客描绘起了桂林的山山水水来：＂云中的神啊，雾中仙，神姿仙态桂林的山；情一样深哟，梦一样美啊，如情似梦漓江的水！＂贺敬之的诗又怎能道得尽桂林山水之美？又怎能抒发我心中对桂林山水的感激之情呢！生我养我的这一方山水啊，你就是我亲爱的妈妈！
　　 拿得起，放得下，丢得开。真丢得开吧吗？做了十三年的导游，思维方式大开大阖，提起笔来流出的文字都口语化了。看着船来车往一船船一车车的游客，听着漓江船上抑扬顿挫优美的导游声，旅行社不断打来电话问何时再度出山，心潮起伏啊：真的不能再干了，当年自己壮起鼠胆不管不顾地闯海，为的是什么呢？为的是感受时代的风雨和气息，为的是把握时代的脉搏，为的是当儿子长大了问我：爸爸，在社会大变革的时代里，你都干了些什么？而我不致于说：爸爸在夹皮沟里教书呢！闯荡了十七年，够了够了，再创办个农庄开个家庭式的小旅馆，再就是好好地锤炼一下自己拙劣的文笔，我能把我对桂林山水的感激之情表达得出来吗？我又能描绘得出桂林的情韵风怀吗？桂林的情韵风怀又是什么呢？
　　 闲坐在家中，读钟文典先生的《广西通史》和《桂林通史》，读桂林的＂板路＂（民间风情掌故），揣摩石壁悬崖上的摩崖石刻，想象着宋代桂林城的模样：那翁城，攻进翁城的士兵又将会被怎样地射杀呢？可怜！赞叹着抗元名将李曾伯奋勇杀敌的英雄事迹，摇头晃脑地拜读着他刻在宝积山华景洞口的千古雄文，于是又跑到鹦鹉山去找《静江府城池图》这幅全国罕见的稀世珍宝，它不仅仅记载了宋末元初桂林城池的形制布局官府堡垒兵营，还有建筑用工费用，它还是中国地图学上的一坐丰碑，是裴秀绘图法的典范之作，在世界地图学史上可有着重要的地位。转了一圈，穿过绕进居民区，终于找到了，可一堵围墙一个铁门把我拦在了山坡上。跳不进爬不上，只好又转到铁封山这边来，看见民居依山层叠而建的房子，一迭石阶顺势就山曲折延伸进去，消失在错落有致起伏迭荡的楼宇之中。我不禁想起了抗战时期桂林的老城了，我仿佛看见了田汉夹着一叠书从台阶上走下来，是这样的居民区吗？不知道，也没有记载，可这样想着心中弥漫起浓浓的文化气韵。又走到东镇门，看见深深的城门洞里光滑的石板路，好象看见了《桂林板路》中所描写的场景，我们桂林的小孩子吵架象唱儿歌一样好听，一群孩子骂另一群孩子：＂嘴边有颗饭，留给妈妈看，妈妈不在家，跌去（念ke的去声）茅屎坑！＂另一群孩子回骂：＂鼻涕龙，两分钱一筒！缺牙棒，两分钱一棒！＂时光一下子好象回到了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了，我会心一笑，我老了吗？我正当壮年呢，怎么怀起旧来了？当我来到叠彩山脚下漓江边的义渡口，坐在磨得光光的岩石上小憩时，漓江的碧波在我的心里泛起了涟漪，我想，如果每天都在这青山绿水之间徜徉，读读书，下下棋，这样才不辜负这一方山水呢！哈哈，我算是明白陈毅元帅愿做桂林人不愿做神仙的味道了，难怪清代内阁大学士两广总督阮元说，宁可在阳朔做县吏也不愿做两广总督呢，阳朔山水可是甲桂林的哟！陈毅元帅和阮大学士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写了这千吧字，桂林的情怀是什么呢？似乎就在唇齿之间了，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天凉好个秋；桂林人的味道又是什么呢，它就在我的字里行间，你看出来了吗？多读几遍，静下心来什么也不想你就明白了，真的，不骗你，骗你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