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雪菊(枸杞配什么治早射)-14 23:54·Fighting纪一点也不夸张地说,人类之所以贵为万灵之长,就是因为他们会起名字。哪怕是我们随口管一个人叫"高个儿",管另一个人叫"胖子",我们都是在动用所有动物智力中最高级的技能——用语言表达概念。 可是,当我们放眼打量大千世界的时候也不得不叹息:这世界实在太复杂了,能够起名字的事物实在太多了!难怪在任何一本一般的词典里,数目最多的词语总是名词——就是用来表达事物名字的词。 和今天日历物种美洲山核桃同属的山核桃,就没有"碧根果"这样吸引人的商品名。图片:图片:img3.tuniucdn.com 就拿植物来说吧,按照今天科学界的定义,植物是指能够通过叶绿素来进行光合作用、自己制造养分的生物(当然啰,这只是一个简化的定义。如果你问我菟丝子这样不含叶绿素、不能进行光合作用的怪物是不是植物,我也会说"是")。植物可以分为绿藻、苔藓植物、石松植物、蕨类植物和种子植物5大类,其中以能够结出种子的种子植物数目最多,全世界有20多万种。 尽管这个数目远远比不上全世界昆虫的数目(据估计有1000万种,占所有现存生物种类的一半),但也已经相当可观了。按照已经在2004年全部出版完毕的《中国植物志》,中国有种子植物将近3万种,是世界上种子植物种类最丰富的国家之一。即使在我曾经居住的面积只有1.68万平方千米的北京市,野生的种子植物也多达1700余种——把它们的名字列成表打印出来,需要好几十页纸。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在中国文化里面,有很多植物的名字从先秦时代就频繁出现在各种典籍文献中,在这些名字之上积累的人文知识,也便如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多。 《诗经》的第一篇《关雎》就提到了名叫荇菜的植物。图片:刘夙 就拿桃子来说吧,古代中国人很早就开始种植这种水果了。现在学界公认,桃树就是在中国得到驯化的。《诗经·周南·桃夭》的第一句就是"桃之夭夭",本意是说桃花开得十分繁茂,后人却取了"桃"的谐音,把这句诗变成了"逃之夭夭",意思也变为调侃人逃得远了。 "桃花源"也是和桃有关的著名典故,典出东晋文学家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在这篇脍炙人口的文章中,陶渊明描述了一个与世隔绝、安祥宁静的田园世界,从此人们就管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世界叫做"世外桃源"了。图片:刘夙 在《韩非子·说难》中则记载了弥子瑕分桃的故事:传说春秋时的卫灵公喜好男色,宠爱一个叫弥子瑕的人。有一天,二人同游果园,弥子瑕摘了一个桃子吃,觉得味道甘美,就把吃了几口的桃子递给卫灵公吃,给卫灵公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后来"分桃"就成为指代男同性恋的著名典故了。 然而,中文植物名(或者更严格地说是汉语植物名)也不过是世界上所有植物名称中的一小部分。其他语言中也有大量的植物名称,它们也都承载着大量的文化信息。这么多的植物名称固然是人类文化的宝库,却也给彼此的交流带来了很大困难。 同物异名与同名异物 比如马铃薯是原产南美洲的重要粮食作物。在汉语中,我们除了这个正式的名称外,习惯用"土豆"作为通称。此外,在不同的地方,它还有洋芋、洋山芋、山药蛋、地蛋、薯仔等名字,而《中国植物志》又管它叫"阳芋"。在别的语言中,马铃薯又被叫做potato(英语)、pomme de terre(法语)、Kartoffel(德语)、práta(爱尔兰语)、картофель(俄语)、ジャガイモ(日语)、감자(朝鲜语)……所有这么多名字,指的都是同一种植物,这就是"同物异名"现象。 日历娘粉丝@悟空 自己种的马铃薯开了花。马铃薯的学名是Solanum tuberosum,我们很快就会说到学名是怎么回事。图片:日历娘粉丝@悟空 说到植物的同物异名,不妨在上面这个老生常谈的例子之外,再举一件我亲身经历的事情。2012年7月,我从友人那里得知,新疆有一种叫做"雪菊"的植物,据说只长在天山山脉的高海拔地区,是新疆特有的、和雪莲齐名的珍贵野生植物。把它的花摘下来泡茶喝,据说可以调节三高、减肥养颜云云。起初我还真以为是什么稀有濒危植物,然而当我在网上看到雪菊的照片之后,却差点从椅子上跌倒——这不过就是原产北美大陆、作为观赏植物引种到中国的"两色金鸡菊",在中国很多城市都有栽培。怎么它到了新疆,就被吹捧成"稀有高寒植物""天山雪菊"了呢? 被大肆炒作的两色金鸡菊。其实,哪怕是去一趟超市,我们也能看到被称作"蛇果"的苹果,称作"奇异果"的猕猴桃,称作"提子"的葡萄,称作"车厘子"的樱桃,称作"碧根果"的美洲山核桃。当有些人一本正经地分辩说"提子不是葡萄"的时候,我们便再次看到给熟悉的事物另起陌生的名字所造成的巨大威力。图片由刘夙提供,摄影:刘冰 进一步的了解,更使我义愤填膺。从2010年起,新疆当地开始炒作这种植物,很多维吾尔农民便大量种植。然而到2012年,"雪菊"的炒作崩盘,价格一落千丈,很多农民收获的"雪菊"都卖不出去,损失惨重。这无疑是"同物异名"现象导致的一场悲剧——如果奸商们没有取"雪菊"这样一个不见经传的诱惑性名字,进而在其上编织"稀有高寒"的美丽谎言,如果人们只知道这种花叫做"两色金鸡菊",它的英文名字是tickseed,那么这场炒作也就不太可能发生了。 被鼓吹为"稀有高寒"的"雪菊"。图片:nipic.com 除了同物异名,自然还有同名异物。菩提树是佛教中的圣树,传说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曾在印度一棵菩提树下打坐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大彻大悟。然而,这种圣树是热带树种,在中国只能露天栽培于广东、广西、云南、海南等省区。在靠北的长江流域,寺庙里只好用无患子树代替菩提树,却也管它叫"菩提树"。在更靠北的黄河流域,则用银杏充当菩提树。在青海的高寒地区(比如湟中的塔尔寺),连银杏也长不了,便只能用暴马丁香顶替菩提树了。这还不算完,现在的很多外语词典中,都把英语的lindenwood、德语的Linden、罗马尼亚语的tei、俄语的липа翻译成"菩提树",于是搞出了"菩提茶"、"《菩提树》"(奥地利作曲家舒伯特的一首歌曲)、"菩提树下大街"(德国柏林的一条大街)、"《菩提之恋》"(罗马尼亚的一首流行歌曲,后来被翻唱成《不怕不怕》)之类译名——然而这里的"菩提树"不过都是椴树的误译罢了。 真正的菩提树(Ficus religiosa),中科院北京植物园温室栽培。图片:刘夙 用死掉的语言创造有血有肉的名字 为了解决这些同物异名和同名异物的问题,在18世纪,瑞典非凡的博物学家卡尔·林奈(Carl von Linné,拉丁化的拼写则是Carolus Linnaeus,1707-1778)创立了直到今天还被植物学界奉为圭臬的植物命名法则。 植物命名法则的细节虽然很复杂,但它的基本原理很容易理解。首先,林奈是用拉丁文来为植物命名的。拉丁语是古罗马帝国通用的语言,不过在林奈生活的18世纪,在民间已经没有人使用了。然而在那时候,不同的国家各自有不同的语言,有的还不止一种。在这种情况下,各个国家的学者为了能够相互交流,就只好继续使用拉丁语。林奈的很多著作都是用拉丁文写的,所以他用拉丁文来为植物命名,也就顺理成章。这样还有一个好处——因为那时的拉丁语已经近乎死语言,再不会有很大的发展变化了,所以用拉丁文为植物命名,可以保证命名系统的稳定性。 有了这种拉丁文的"科学名称"(简称"学名"),世界各国的学者交流起来就容易多了。比如马铃薯虽然有那么多的名称,但是学名就只有一个:Solanum tuberosum。那种被另外起名"雪菊"的北美植物,常用的学名也只有一个:Coreopsis tinctoria。至于各种"菩提树"和"蓝铃花",也都各有学名,不相混淆。曾经困扰人们的植物命名问题,便这样解决了。 左:苏格兰的"蓝铃花"——圆叶风铃草(Campanula rotundifolia);右:西非的"蓝铃花"——蝶豆(Clitoria ternatea)。图片:wiki 植物的科学命名实际上是一个相当繁琐的工作。学者们先要亲自采集或者派人采集标本(有时候甚至要冒生命危险),然后在标本馆中比对大量的标本,确定这些标本所代表的植物物种的范围和亲缘关系。接着,他们还要爬梳文献,找出相关的学名,如此才能为一种植物正确地定名。有时候,为了确定一种植物的正确学名,竟然需要几代人数十年的工作! 然而,作为对植物分类学家这种枯燥工作的奖赏,他们具有令人羡慕的为新植物命名的特权。他们可以用自己敬仰的人、自己的良师益友甚至自己的爱妻娇儿(有时候也是自己讨厌的人)为新植物命名。新的植物学名一旦合格发表,如果没有特殊原因,便不能被废除或代替,后来的学者只能老老实实地使用这个名字。于是,许多在史书中鲜有提及的人物,却在植物的学名中保留了自己的名字,并借此而不朽。除了人名,在植物学名中还能找到大量的地名、方言词等特殊词汇,它们无不携带着和植物相关的宝贵信息。 珙桐(Davidia involucrata)的属名,就来自将它介绍到西方的Armand David(法国传教士、博物学家,中文名谭卫道)。 这样一来,植物学名也便承载了众多的历史和文化。看似冗长无趣的植物学名,其中往往蕴含着命名人的好恶,反映着植物学家的生平,甚至书写着一个国家的兴衰,折射着一个民族的气质。这些用拉丁文这种死语言的文字创造的名字,如果能够得以正确的解释和考证,便会成为信息丰富的史料,我们能够从中钩沉出一件件陈年旧事,不但可以匡补正史之缺,即使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往往不输明星们的八卦新闻。 我想,我们不光要"多识"于草木之名,也要"多解"于草木之名。认识名字,是我们发挥万灵之长的智慧的第一步;而只有用心了解和体会名字背后的信息,才会让我们把外在的知识最终转化为内在的心灵体验,真正感受到精神生活的无上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