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嘉措诗集(仓央嘉措诗歌欣赏) 布达拉宫 《那一天》 那一日 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 是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夜 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来世 只为途中 与你相见 那一瞬 我已飞 不为来世 只为有你 《仓央嘉措》舞剧 对于文学作品主题的理解,现在所能找到的文学理论书籍一般都认为不外乎来源于两个方面: 一方面是题材本身所具有的意义的提炼、概括和升华;认为主题寓于作者所选取的题材之中,并通过题材体现出来。 另一方面又是艺术家主体思想感情的移入,它凝聚了艺术家对社会生活的理解、思考与评判;认为不同时代不同阶级,文学作品的题材虽然相同或大致相同,但由于作品的时代性及作者所站的阶级立场,作品的主题会有所不同。 诚然,生、死、爱——永远是文学和艺术的三大永恒主题。但儒、释、道对生、死、爱的理解是不同的;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等处在不同社会形态的人对生、死、爱的理解也是有层次的。 小二黑结婚 赵树理的作品《小二黑结婚》里的三仙姑,30年代嫁给于福时,刚刚15岁,是前后庄第一个俊俏的媳妇。但是在落后愚昧的迷信思想影响下,渐渐成了一个装神弄鬼、好逸恶劳、争艳卖俏、作风不正的女人。 她"虽然已四十五岁,却偏爱当个老来俏,小鞋上仍要绣花,裤褪上仍要镶边"。每天都要涂脂抹粉,"好像驴粪蛋上下了一层霜"。 作品活画出了一个病态心理和被扭曲了性格的女性形象,深刻揭示了农村小生产者精神的落后、陈腐,说明实行民主改革、移风易俗的势在必行。 但作品一经翻译到西方,发现很多西方读者却认为三仙姑的所作所为,恰恰表现其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 这真让中国人是始料不及。 三仙姑 汉儒董仲舒曾说过"诗无达诂"的话,意谓对《诗经》自古就没有通达的或一成不变的解释,因时因人而有不同。 由此看来,有时对作品的理解,不仅仅取决于作者的题材选择与写作背景,以及艺术家主体思想感情的移入,往往也取决于读者的生活阅历。 因此,我们认为对一部作品的理解,除题材本身和艺术家的主体思想感情之外,还取决于不同读者由于所处的时代不同及生活经历、审美经验、思想观念的不同,也会在鉴赏过程中出现"合理的误读"。 实际上,读者对作品的阅读理解就是对作品的一次再创作! 好比对于《红楼梦》,鲁迅早就说过,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留言家看见"秘事"。西方也有这样一句名言:"有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 东坡和佛印 再举一例,苏东坡与佛印禅师素为好友,常在一起谈论佛法,但苏东坡常输与佛印禅师,心中颇不服气。 一日,二人又在一起谈论物相。 苏东坡问佛印:"在你的慧眼看来,你觉得我像什么样呢?" 佛印赞道:"我看你像一尊佛。" 苏东坡听了很高兴,却对佛印道: "但我看你却像一坨屎!" 说完,还哈哈大笑,心想终于报了往日的一箭之"仇",而佛印只是笑而不语。 东坡自以为棋胜一招。 一到家里,就与苏小妹说道: "今天我终于赢了佛印禅师了"。 苏小妹听了事情经过后,笑道: "哥哥,你今天输惨了。" 苏东坡惊问其故,苏小妹说: "就你这个悟性还参禅呢!佛法上讲,物相心生。佛印看你像一尊佛,那是他心里有佛,而你看他像屎,那就是你自己心里有屎。" 听完这一句话,苏东坡顿时愣住了,明白佛印笑而不语的原因,顿时羞愧难当。 这个事例也再一次阐释了读者的参与阅读,其实是对文学作品的再一次创造。 按照马克思主义美学观点,美应是一个主客观的统一。 也就是说,评价一个事物美与不美,往往取决于作者(即本人或实践者)和读者(即他人或观赏者)的共同再创造。 我认为,对文学作品的理解,亦是一理。 现在切回正题,看本文开头所引用的仓央嘉措的作品《那一天》,对这部作品的理解,一般有"爱情说"、"宗教说"两种观点,但我认为,应该还有更高层次。 本文开头引用的是一个流行比较广的版本,是歌手降央卓玛所唱的歌词。 歌手 我们再另选一个也比较流行的版本,大家可找找之间的异同: 那一天,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月, 我轻转过所有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年, 我磕长头拥抱尘埃, 不为朝佛,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细翻遍十万大山, 不为修来世, 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只是,就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 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 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 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玫瑰 这只是两个版本,没有准确版的。事实上,《那一天》或许干脆就不是仓央嘉措的作品,许是因为风格很像,便被世人误以为是他所作了,甚至后人根据自己的理解,对原作进行恣意修改也未可知。 为什么有"爱情说"、"宗教说"的理解,也不是空穴来风,源于仓央嘉措的人生经历。我们先回顾一下仓央嘉措的各个历史节点。以时间为序。 布达拉宫夜景 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二月二十五日,在刚刚重建竣工的布达拉宫里,五世达赖罗桑嘉措圆寂。 五世达赖罗桑嘉措的亲信弟子桑杰嘉措,为了继续利用五世达赖的权威掌管藏传佛教格鲁派(黄教)事务,秘不发丧,向外界宣布,达赖喇嘛已"入定",进行无限期的修行,静居高阁,不见来人,一切事务均由其负责处理。 桑杰嘉措在欺瞒僧侣民众和康熙皇帝的同时,迅速派人到民间寻找转世灵童。 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仓央嘉措出生在藏南地区邬坚岭一信奉藏传佛教宁玛派红教的家庭。 仓央嘉措的本籍是门巴族。 仓央嘉措是唯一一位非藏族或蒙古族出身的达赖喇嘛。 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仓央嘉措按照当时黄教的规矩抓取了前世达赖的遗物,即证明是达赖转生。但桑杰嘉措的使者并没有把意图告诉孩子的父母。 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康熙皇帝在平定准噶尔的叛乱中,从俘虏那里偶然得知西藏五世达赖已圆寂多年。康熙十分愤怒,致书严厉责问桑杰嘉措。桑杰嘉措一面向康熙承认错误,一面派人去门巴迎接转世灵童仓央嘉措。 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仓央嘉措被选定为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自藏南迎到拉萨,成为六世达赖喇嘛。 此时的仓央嘉措已14岁。 康熙四十年(1701年),固始汗的曾孙拉藏汗继承汗位,与第巴(即藏王)桑结嘉措的矛盾日益尖锐。 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桑结嘉措秘密派人在拉藏汗的饭中下毒,却被发现,拉藏汗大怒,立刻调集大军击溃藏军,杀死桑结嘉措,并致书清政府,奏报桑结嘉措谋反。 又报告说桑结嘉措所立的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沉溺酒色,不理教务,不是真正的达赖,请予贬废。 康熙大帝 康熙皇帝于是下旨: "拉藏汗因奏废桑结所立六世达赖,诏送京师。" 据传在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仓央嘉措在押解途中,行至青海湖滨时,坐下打坐,因此圆寂。 通过仓央嘉措的简历,我们不难理解读者为什么把《那一天》看作是宗教诗。 是的,作者本身是六世达赖,宗教领袖,加之作品所撷取意象又多为宗教器物,如经殿、香雾、经筒、超度、佛塔、来世、轮回,等等。 那为什么又理解为"爱情诗" ,这也是有迹可循。 一是仓央嘉措的诗歌大多就是描写男女爱情的。比如:"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等等,不胜枚举。 相传仓央嘉措在入选达赖前,在家乡有一位美貌聪明的意中人,他们终日相伴,耕作放牧,青梅竹马,恩爱至深。 青梅竹马 仓央嘉措进入布达拉宫后,他厌倦深宫内单调而刻板的黄教领袖生活,时时怀念着民间多彩的习俗,思恋着美丽的情人。他便经常微服夜出,与情人相会,追求浪漫的爱情生活。 有一天下大雪,清早起来,铁棒喇嘛发现雪地上有人外出的脚印,便顺着脚印寻觅,最后脚印进入了仓央嘉措的寝宫。 随后铁棒喇嘛用严刑处置了仓央嘉措的贴身喇嘛,还派人把他的情人处死,也有说法只是将情人驱逐出拉萨放逐到远方。 实际上,由于仓央嘉措出身红教家庭,红教教规并不禁止僧侣娶妻生子,而黄教则严禁僧侣接近女色,更不能结婚成家。对于种种仓央嘉措难以适应。 加之仓央嘉措虽有达赖喇嘛之名,却并无实权。生活上遭到禁锢,政治上受人摆布,仓央嘉措内心抑郁,索性纵情声色,这既出于他对自由与爱情的向往,也是他对强加的戒律和权谋的故意反叛。 就像他那首著名的诗歌写的: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据传说记载,他一到晚上就化名达桑旺波,以贵族公子的身份,流连于拉萨街头的酒家、民居,再后来,竟"身穿绸缎便装,手戴戒指,头蓄长发,醉心于歌舞游宴,夜宿于宫外女子之家。" 歌舞游宴 正如前面的分析,诗无达诂,我们完全可以这样理解,仓央嘉措《那一天》作品的主题,由于作者本人的自然背景、社会环境,人生阅历,社会关系等等,都已"客观存在",而对作品主题的不同理解,更多是因读者的人生阅历和生活感悟不同,可依次分为三个螺旋上升层级。 第一层级"爱情诗"。 第二层级"宗教诗"。 第三层级"哲理诗"。 我们不能简单以对错判定哪一种理解的正确与否,他们都有其合理的成分,但高下之分却是显而易见的。 这正如佛家对山水的感悟,佛家说,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这对应的应是第一层级"爱情诗"。 佛家接着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这对应的应是第二层级"宗教诗"。 佛家最后说,而今得个修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这对应的是第三层级"哲理诗"。 佛像 现在我们逐一分析: 第一层级,即基本层级。"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就是人们通常认为的"爱情诗"。 这种理解"一言以蔽之,思无邪。"浅显易懂,这是客观的反映论。 就如因山之高,谓之山,因水之流,谓之水,是山水自然形态的表述。"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与常人无异。这一层级"爱情诗"的理解,估计所有人都没有异议。 "那一瞬,我已飞,不为来世、只为有你",即佛家认为的"妄有"之境。山之高、水之流,是各种因缘组合,今日之山,大抵是昨日之水,一切无常,由眼观而成识,万法唯心,惟有情爱,才是永恒。 山水 第二层级,即升华层级。"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就是部分人认为的"宗教诗"。 这是唯心的认识论。因山之高,水之流,依因缘而成,缘灭则物消,知此由心造,心消水自无。故山水则依心而变,是主观唯心之论。 "那一天,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以此比喻修证过程中的"知迷"。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用来比喻修证中的"初解因缘"的境界,这是初悟始觉,从而感受宗教的博大。 宗教 第三层级,即本源层级。"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就我们认为的"哲理诗"。 这是主客圆融、山水一体的整体论,是佛教灵性的开悟论。人们常说,哲学的最高境界是宗教,而我认为这好像是恰好说反了,宗教的最高境界才是哲学。 哲学是理论化、系统化的世界观;是自然知识、社会知识、思维知识的概括和总结,是世界观和方法论的统一,是社会意识的具体存在和表现形式,追求的是世界的本质、本源。 苏格拉底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相见的只是爱情诗中的情人吗?相见的只是宗教诗中的菩萨吗? 绝对不是,他应包括所有的人,所有的物,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甚至无踪无迹的空气,无声无形的思想。 所谓谈空不碍论有,心随境生,随起随灭,了无挂牵,心识无尘,万象形态皆入于心,是灵性的觉悟,是对人生终极意义的思考,始于爱情,长于宗教,成于哲理。 实际上,对仓央嘉措《那一天》作品主题的理解,和修行一样,是一步步上去的,大乘不是比小乘显得高超,乃在于发心的伟大,他们修行是为了度众生,而非仅为自己求解脱。 世界上有很多宗教家、思想家,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而专门批评其他宗教或其他思想是害人害世的魔鬼邪说,佛教则不反对任何宗教及思想。 在佛教的立场看,一切方法只要是在道德行为上有用的,都是好的,不过是有深浅高低的不同而已。我们认为仓央嘉措得到了藏传佛教的真传,才会有此心得。 据说,当蒙古军队将仓央嘉措押送到哲蚌寺山下时,被武装僧人营救到寺庙里,僧兵和蒙古军队战斗了三天三夜,最后仓央嘉措为了避免无辜的伤害,独自一人从哲蚌寺走了出来,放弃抵抗,并写下了那首著名的绝笔诗: 白色的野鹤啊,请将飞的本领借我一用。 白鹤 试想,如果仓央嘉措只是一位留恋于"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的二十五岁情圣,能有坐看云起时之澄澹,行到水穷处之悠然的胸襟吗? 他不仅是情圣,也不只是教王,更是一位哲学达人,虽然后来康熙大帝废仓央嘉措为六世达赖,但后世藏传佛教的历代高僧对仓央嘉措评价极高,认为仓央嘉措六世达赖以世间法让俗人看到了出世法中广大的精神世界,其诗歌和歌曲净化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他用最真诚的慈悲让俗人感受到了佛法并不是高不可及,他的特立独行让世人领受到了真正高于宗教的教义。 也正因为如此,仓央嘉措在藏传佛教中一直被奉为六世,而把后来指定的六世达赖称为七世。 请再读一遍"白色的野鹤啊,请将飞的本领借我一用!"联想仓央嘉措当时的处境,此时的你,是否泪目? 有诗为证:红酥手栽菩提树,喇嘛门下卧鸳鸯。 一朝白鹤迎风起,万世红尘伴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