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十二生肖中哪一个最让外国感觉迷惑,那一定是羊。因为在外语里,sheep(绵羊)和goat(山羊)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的动物。有说外国人认为,要将这两种动物为一类就象把牛与马归于一类般荒谬。所以最后他们也没有确定该叫山羊年还是绵羊年,于是开玩笑地说:"干脆叫‘反刍动物年’吧!" 山羊 但这个说法很有可能是段子,因为其实有个专门的"羊亚科"。里面的种类也不只山羊、绵羊两种,还有盘羊、羚羊、岩羊等种类,而绵羊属于盘羊。因此,稍有学问的外国人多半不会有这种困扰。而羊类也是人类驯养得最成功的种群之一,名列"六畜"。实际山羊与绵羊就是羊亚科中唯二驯化成功的成员。它们的其他兄弟,如黄羊、羚羊还是处于野生状态。所以只驯化了这两位是因为羚羊这些跑得太快,生活的环境又极为恶劣,很难捕捉且驯化。不同于山羊和绵羊,羚羊对古代的中国人似乎更神奇一些。非洲的大羚羊曾经被运来作为贡品。人们相信金刚石是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但羚羊角能破坏它。所以羚羊角被用来用为法器,甚至进入了中药。 羊和牛算是亲戚,但个头要小些。一般来说,羊角像尖刀的就是山羊,羊角呈弯弯的螺旋状的就是绵羊。人养羊主要是两个目的,即吃肉和薅羊毛。特别是后者,是牛没有的待遇。因为相比柔软保暖的羊毛制品,粗硬的牛毛只能用来做成刷子或地毡。当然牦牛毛算是个例外。 羊的驯化时间已经不可考。可能是因为羊骨头比其他动物要好嚼一些。而且古代很多巫师也很擅长羊骨卜,这让上古时大部份羊都尸骨无存。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周代已经开始养羊了。当时祭祀时给神的大餐如果有牛、羊、豕三样,就被叫做"太牢",如果次一等就只有羊与豕那就叫"少牢"。再差一点的就只有猪了。 绵羊 由此可见羊的等级要比牛要低一级。牛是诸侯级别的食物,羊是大夫一级。但现在羊肉普遍比牛肉更贵。这充分体现出先秦时代大夫才是治理国家的中坚力量——真以为古人不懂吗?大羊为美、鱼羊为鲜、挂羊头卖狗肉,充分体现古人早就知道羊肉特别好吃。所以羊肉被下放到大夫一层有三个原因,第一主要是因为牛还可能用来做工作,耕田拉货什么的。羊的话,力气没牛大,跑得没马快,肉也没猪多。第二个则是因为羊出肉量少。一百斤的羊杀了只有五十斤肉,煮熟后只剩下二十斤,让人感觉不划算,这是现在羊肉比牛肉贵的原因。但古代大部份时间商品经济不发达,牛羊肉都是国家控制,不能随意买卖,只要有肉吃就很不错了,并不管饱,而且有些人也吃不惯羊肉的膻味。 第三就是出栏时间,一般羊的出栏时间只要六个月就可以了。而牛的话,最快的品种也要一年半。效率也就意味着财富。很多古人就依靠养羊致富进而从政,例如著名的汉代官员卜式。但数量一大,价格也就下来了。 羚羊 所以在古代,赏吃羊肉完全是种员工福利,既然是福利,得不到就是歧视。先秦时期,美味的羊肉两次改变国家命运。一次是公元前607年,宋国与郑国大战于大棘。宋国大将华元在战前做总动员,杀了羊煮成汤以激励众将士。可偏偏忘记了分自己的车夫羊斟一杯羊羹。结果羊斟怀恨在心,驾着战车把自己的主帅送进了郑军阵地,就这样华元成了俘虏。 还有一次是战国时代,中山君遍请国中名士吃羊羹,唯独漏下了一位司马子期。司马子期深以为辱,后来在楚国出仕,就说服楚王灭了中山国。 羊肉对先秦人有多重要由此可见一斑。 除了肉外,羊还可以提供羊油、羊毛、羊绒。羊油可以作化工用品或者化妆品。羊毛可以用来做衣服或地毯、虽然羊毛不是很名贵,但羊绒正相反,象藏羚羊绒可是价比黄金。然而周人却将羊皮袄做为贵族的象征。《诗经》中专门有首叫《羊裘》的诗,内容是这样的: 羔裘豹祛,自我人居居。岂无他人?维子之故。 羔裘豹褎,自我人究究。岂无他人?维子之好。 羊羔皮袍子豹皮镶边,在当时这袍子可比珍贵的狐裘还值价。因为有权力的因素在里面。有说是周人搞廉政,用羊羔皮当重要礼服材料以示不忘本。 羊皮袄 说到周人的"本",则应该追溯到周朝建立之前百年。当时周人被赶出了中原,在西方流浪,可以相信,这时他们就开始了牧羊。因为牧羊,还认识了同在西方的羌族,或者应该说古羌族。这是一支同样在西北牧羊的民族。可能正是因为羊拉近了他们的关系,所以周人与羌人结为了同盟。周人的姬姓与羌人的姜姓展开了通婚。周人的祖神黄帝与羌人的祖神炎帝成了兄弟,这才有后来的"炎黄子孙"。 在神话中,上古还有个伟大的法官叫皋陶,他饲养了一头叫"獬豸"的独角神羊。但凡有罪的人都会被它顶死。而这头神羊在遇到周人的祖先后稷时,居然给对方跪下了。这恐怕是为了表彰后稷在农业上的贡献吧。因为有了农业,周人才从游牧转入了农耕,文明这才上了一个新台阶。 獬豸 而当时羌人继续在西北牧羊,事实上他们也是商国的羊。商军经常出来抓几个羌人回去煮了祭祖。这也正是羌人后来为什么成为了周人坚定的同盟的原因。由是可见羊对中国历史的巨大影响。 相对中原人而言,还是游牧民对于羊更爱护一些。很多人十分羡慕他们那种田园牧歌生活,以为平时放羊,闲时烤羊,生活多美好。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羊对牧民就像存款,不能轻易动用。活羊还能够提供羊奶并且生小羊,死了就只能吃肉了。就算吃肉,又能吃多久呢?更不要说草原上的狼啊、风暴啊、大雪啊,时常从人手中抢羊。因此牧人们都很珍惜自己养的牲畜,不会轻易宰杀。 不过羊却有另外的价值,游牧民的小孩从小就骑着羊玩游戏,猎杀些小兔、小鸟什么的。这是他们以后骑马作战的演习。而且管理数百只羊还是很需要能力。让它们吃好喝好安心下崽,不意外走失死亡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所以羊可以说是天生的管理学教具。很多名将小时候就牧过羊,比如汉代的大将军卫青。与他同时期的卜式也通过用羊作例子阐述过自已的治国理念,即按照季节放羊,隔离不好的羊,给它们以时间生殖。汉武帝很欣赏他的作法,也让他做到了御史大夫一级的高官。 羊车望幸 除此之外,中原人还在开辟羊的新用法,比如把羊用在了车上,不过主要用在皇宫。可能是因为在宫殿中不适合用性子烈的马。于是温顺老实的羊成了更好的选择。羊车名声大噪是在晋武帝时期。因为其一统三国,收的美女数以万计,他实在不知道晚上该跟谁过夜了。干脆坐上羊车,看羊拉去哪儿,自已就去哪儿。结果有些聪明的妃子就在门口种上青草,再洒上盐水,果然引来了皇帝。 羊还是药物大师,人们通过羊发现了很多有用的草药,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淫羊霍"。那是南北朝时,牧民发现羊吃了一种草后发情的次数特别多。所以才发现了淫羊霍。现代科学也证明了它有补肾强筋的作用。现在它已经成为了西北一带的特产。 不过羊对人来说,最重要的价值还是在经济上。现代国家澳大利亚就被称为"骑在羊背上"的国家。古人的家产标准就是看他有多少牛羊。所以羊也象征着财富和吉祥。看"祥"这个字就可以明白这一点。 著名的广州城又名五羊城。传说中就是上古有五个仙人骑着羊降临这里,所以广东变得五谷丰登。现在你去广州也可以看到它最著名的五羊雕像。其实也就是人们希望羊能够给这座城市带来富有。这希望没有白费,广州是中国现在经济实力最强的城市之一。 广州五羊雕像 在先秦时代,其实羊也享受了一把神兽待遇,著名的"四羊方尊"被认为是最精美的青铜器之一。而《山海经》上也有好些羊属怪兽。如昆仑山上的土蝼,就是种四角羊,而且会吃人。洵山也有一种象羊的生物,名字叫䍺,这种生物没有嘴,却杀不死。还有钱来山的羬羊,长着一条马一样的大尾巴。以及基山的猼訑,这种羊长着九条尾巴四只耳朵,眼睛居然生在背上。据说把它的皮佩戴在身上可以增加勇气。 土蝼,䍺,羬羊,猼訑,饕餮 《史记》中也提到过一种羊属怪兽,那是在春秋末年,鲁国权臣季恒子在家里打井,没想到居然挖出了一个土罐子。季恒子将罐子打破,里面居然有只活羊。于是季恒子派人去问博学多识的孔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可能是出于有些想考考对方的原因,季恒子让人说的是:"我打井得到了一只狗,是什么原因?" 孔子却说:"以我所了解的,这应该是一只羊。我听说木头成的怪叫夔,石头成的怪叫蝄蜽,水里的怪叫龙、罔象。土里的怪叫羵羊。" 孔子与羵羊 这个故事有些有头没尾。而司马迁是不怎么相信神话的人,所以这样记载一定有所原因。其实只要一翻历史时间就可以有新发现。原来,这事发生在鲁定公五年,这一年季恒子刚刚继承家主之位,却遭到了家臣阳虎的囚禁。怪不得他不能亲自来询问孔子,而孔子正是反对阳虎的人。可能这次羵羊事件只不过是个幌子,背后的真相就是季恒子与孔子的秘密接触。等到三年后,季恒子终于把阳虎赶出了鲁国,季恒子开始重用孔子,显然这时已经把孔子当成了自己人。 可能是因为这重关系,儒家把羊也吹到了天上。董仲舒说,羊有三大优秀品质,即好仁、死义、知礼。所谓"有角不用曰好仁,被抓不叫曰死义,食乳必跪曰知礼"。完全把羊做为了儒生的道德标杆。 羊与道教也关系匪浅。有说老子西出函谷,遇到了尹喜,便将道法传授给了他,这才传下了《道德经》。尹喜舍不得师傅,老子就说:"你行道千日后,来成都青羊肆找我。" 千日就是近三年。三年后,尹喜来成都,哦,那时还叫蜀国。可找遍上下,就是没人知道青羊肆在哪。可有一天,他看到了一个两三岁的小孩牵着头青羊从街上走过去。尹喜这时灵光附体,连忙跟上去。那小孩走了一段,回过头来看着尹喜问:"你跟着我干啥?"尹喜说道:"恭迎师尊。" 小孩笑了,现出老子真身,带着尹喜,升天而去。后来,这里就叫"青羊肆"。后来建了一座道观,就叫"青羊宫"。 青羊宫 而在佛教里,羊代表了凡夫的贪愚。佛教主张众生平等,反对杀羊。《太平广记》上有一个故事,说的是唐代有个县令,有一天去有个下属家做客,顺便在主人家睡了一觉。在梦中,他见到了一个白衣妇人,带着两个小孩向他下跪,苦求请他不要杀了自己。县令不明就理,妇人就说:"我是主人家的妻子,生前做了错事,轮回让我变成了羊来还债。"等醒来后,县令却忘记了这事。后来等有人来报,杀了一头白羊,羊肚子里还有两只羊羔才想起。于是向主人问梦中妇人所说的情况,完全吻合。于是主人没有吃白羊的肉,而是将它埋葬了,并请来法师超度。 到了唐代,又有了"地生羊"的传说。说的是西域一带有人会巫术,可以把羊切成块,种在土里,结果等到春天的第一声雷响,它就会长出新的小羊,这种羊的脐带连在地里面,眼睛静闭着,一旦剪开脐带就会睁开眼睛,自己跑动。而这羊的角、骨、脐也可以还来下种。其实这就是棉花的传说。它进入中国后让当时的国人惊异,感觉其与绵羊毛太像了,所以才有此神话。 植物羊的神话 当生肖风靡天下后,因为其简洁易懂,被迅速用于占卜领域。有很多人相信,在婚姻上也会受到生肖的影响。但有趣的是,南北方对于生肖的忌讳有所区别。 南方就害怕女孩子属虎。因为"母老虎"嘛。而北方却最害怕女孩子属羊。这就让南方人有些不理解了。羊多温顺啊。为什么北方人怕呢? 所谓距离产生美,所以南方人所以喜欢羊是因为南方人养羊少。距离产生美,所以他们不知道羊的厉害。《史记》里就说"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羊居然与虎狼同列,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羊的食性,其他牲畜,如牛马,吃草都只吃草叶,最多吃到草中段。而山羊却会把草根都拖出来吃掉。这样对草原的破坏是很大的。 而且还有个黑暗的秘密。别天真的以为所谓"食草动物"就不吃肉。事实上消化肉这些比消化草容易得多。所以它们只吃草是因为以其身体结构,获取草更容易一些。很多人早就观测到羊吃鸡仔或者其他小鸟的行为。所以不要瞎吹什么"匈奴如狼,汉人如羊"的话了。在同等身体条件下,羊比狼要狠得多。所以有种说法:四大凶兽之一的饕餮也是以羊为原型的。因为很多版本的饕餮都长有一双弯弯的羊角。 羊吃小鸡 西方人也有看法,他们的魔鬼很多都长着一对羊角。著名的山羊头怪物名为"巴弗灭",是魔王撒旦的化身。西方人所以这样看,很可能还是因为同人对牛一样的内疚原因。在基督教神话中,就有著名的"替罪羊"故事。上帝为了试验闪族人的先知亚伯拉罕的忠诚,让他将自己九十九岁生的爱子杀了来祭祀自己。亚伯拉罕真这样做了,将儿子以撒带上了祭台。但正要动刀时,天使飞下来拦住了他,用羊代替了以撒。这就是替罪羊故事的来历。 替罪羊 这事其实可以用《孟子》中的一段话来评价,那就是"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意思也就是:没罪而要杀了人家,那么杀牛杀羊有什么区别?同样,在"替罪"这个角度上,以撒自然是逃出了生天,但羊却无辜倒了霉。所以人类为了破解这个道德困境,不得不把羊的位置贬低。这样自然会走向反面。 由是而看,羊具备善恶两极的特征。就是那样,你善它就善,你恶它就恶。其实动物的善恶就是我们自己内心的映射。 冬天到了,羊肉汤锅已经又街巷飘香了。希望看过这篇文章的人今年都能尽享美味的羊肉羊杂,身体倍棒,补得倍爽! 愿大家尽享美味